正文 66.鱼与熊掌

    张良的手牵着玲珑，玲珑心中正生气，执拗地一下挣脱了他。

    两人一个无奈地伸着手宠溺地笑着，一个将手缩在浅白的披风里扭着头赌气。此情此景，四周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形中消弭了下去。

    赤练从未想过，张良这般天塌下来都云淡风轻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对一名女子毫不掩饰地这般宠着护着。她看着两人，不自觉便看得出了神。她忽然想起那年春天还是豆蔻少女的自己，曾经也如同这女子一般，今日不愁明日事。那时的红莲公主每日最大的事便是哪件配饰配哪条裙子，或是如何去整蛊宫门口总拦着她不让她出去的呆头侍卫。

    自己到底是如何从当年的红莲变成如今的赤练的。

    她竟然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这些年她从未想过后不后悔这个问题，不过这时心底深处，一种从上次见到这两人便产生的情绪却愈发浓烈了。

    张良缓缓转向流沙：“如果流沙要对墨家不利，我会与墨家并肩战斗到底，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就算多你一个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卫庄面无表情道出事实。

    听着着二人的话，将头扭向一边的玲珑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生命的代价？前方的人正对双方的人软硬兼施，循循诱导。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双方的表情都渐渐松动，尤其是张良说完故国之后，人人脸上都有些动容。最后在得知机关无双是被天明救出来并且苦练机关术帮他复原后，两边的人之间最后一块堡垒也崩塌了。

    最终张良缓缓看向两方的人：“上一代墨家巨子燕丹曾让受重创的流沙离开机关城，而新任巨子天明又救护了机关无双，这是流沙欠墨家的两笔人情。如果各位此时还不能放下恩怨，岂非见识胸怀还不如天明这样十二岁的少年。”

    话至此，原本敌对的双方最终还是被张良联合在了一起，并且决定一同前往墨家在海边绝壁上的一个隐秘据点。

    张良正在和众人告辞，玲珑面色凝重地走过去。

    “玲珑。”雪女见她过来率先唤了她一声，心中有些隐忧。方才他们误会了张良先生，不知她会不会从此就和他们生分了。

    “玲珑妹子”大铁锤刚才听张良说不惜生命代价也要站在墨家这方，心里也很后悔自己一时嘴快。

    “阿雪，”玲珑走向拉着端木蓉的板车，解下披风盖了上去，“你们出来得急，蓉姑娘不能受凉，盖上这个吧。”

    雪女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心中落定，还好，还好。

    “玲珑妹子要不和我们一块儿去吧，那个据点可好玩儿。”盗跖凑过来热情邀请道，“而且在山洞里很凉快哦。”

    “对啊，玲珑妹子！”大铁锤坚持不懈刷存在感，见玲珑好像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去的模样，正要再说两句，后面的张良便走了上来。

    “诸位，子房和未婚夫人还有要事，便先行告辞。”张良作揖道，接着便在一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拉着玲珑离开。

    “啥，未婚夫人，是谁，在哪？”大铁锤凑到盗跖几人身旁。

    “什么，子房他疯了吧，”赤练不可置信地望向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身侧的卫庄，“他竟然要成家？”

    “哼。”卫庄皱着眉头转过身不置一词。

    赤练顿时敛去眸中神色看向了别处。

    刚刚走出几人的视野，玲珑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被他抱了起来。

    “方才说不惜生命的代价只是我认识玲珑之前的想法，”张良笑道，“自从玲珑答应嫁给我之后，我可是愈发贪生怕死了。”

    玲珑眼睛亮了亮：“你没骗我？”

    “没骗你。”

    玲珑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就是在骗他们？”

    张良忽然语塞，又笑道：“是，我和卫庄兄早已说好，他不会把墨家怎么样。”

    “骗骗也好，谁让大铁锤刚刚骂你，”玲珑一脸气愤，突然又问道，“我好像也还欠你三笔人情。”

    “嗯”张良若有所思，“成亲之后再还。”

    玲珑愣了一下，成亲之后

    她忽然又扭扭捏捏，软声问：“那，那你之前，有，有议过亲吗？”

    说到最后时不晓得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玲珑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听不清了。

    “原来玲珑白天想问我的就是这个，”张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之前么”

    张良突然顿住，看她的眼神明显暗了暗。

    玲珑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瞧，赶紧羞恼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不许看。”

    方才她把披风送给蓉姑娘了，又被他这么抱着，胸前不可避免地露出一大片。

    被她的手掌捂住，张良轻轻眨了眨眼，透过她纤细的指缝看着她由于伸着手露出的细白手臂，忽然扬起嘴角：“之前年少时确有议过一门亲事。”

    竟然真的有？玲珑立刻开始小幅度扭着身子要下去，张良的手却牢牢箍着她的腰。

    “我要自己走。”也顾不上捂住他的眼睛了，她心里一酸，委屈得不得了，连声音也带了鼻音。

    “可是婆婆说让我今后要待玲珑好，不能教你受累，长辈的话子房也不能不听。”张良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看着她在怀里扭来扭去，直到光洁的肩头也悄悄露了出来。上次只有隐隐轮廓的锁骨这时变得又细又平

    张良的喉头动了动，今晚的月色很好。

    “什么，婆婆回信了？”玲珑终于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八月二十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桑海一隅的山脚下站满了侍卫，路过的百姓皆被告知此处不得通行。海月小筑建在桑海海湾，几间秀气的亭台立在浅绿色的海面上，除了后厨部分有门窗，前面待客之所只用柱子盖起几座小亭。

    在此处用饭之人常常一边赏着海景，一边品尝美味佳肴。并且此地地方并不大，消费又十分高，因此只有桑海本地的达官贵人会来消遣。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阁下乃是公子殿下。”张良作揖道，立刻就要跪下去，“公子殿下有礼了。”

    扶苏伸手将他扶住：“子房先生免礼，我只是想和二位交个朋友，不表明身份便是不想拘泥这些虚礼。”

    玲珑在旁边福礼，看得一愣一愣的，他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分明一早就知道这人是扶苏，此时却真像是刚知道一般。

    “这是海月小筑有名的菜色鱼翅烹熊掌，两位尝尝。”扶苏邀请二人坐下。

    张良跟着扶苏一起用筷子轻轻夹起一点，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皱，便放下了筷子。

    “儒家孟子曾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子房先生觉得这道菜可还合胃口？”扶苏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良，剑眉微微斜挑。

    这话问得蹊跷，玲珑有些弄不懂了。既然是问菜好不好吃，为何要特意提一句孟子的话。

    “公子面前不敢妄言。”张良儒雅地作了一揖，眼睛含笑。

    “子房先生但说无妨。”

    “那子房便失礼了，”张良揖手道，“鱼翅乃海中一种巨兽的鳍，熊乃山中霸主，公子这般的人自然能够鱼与熊掌二者兼得。子房只是一介草民，所求不过有食果腹，有衣蔽体，鱼与熊掌皆不是草民能够考虑的。”

    扶苏眼中笑意渐浓：“哦？那不知子房先生是会舍生取义，还是舍义取生？”

    张良凝神片刻平静地看向扶苏，忽而微微笑道：“子房如今并未遇见这种情况，故而无法得知。若非照着孟子所说舍生取义，便是沽名钓誉了。”

    扶苏爽朗笑道：“子房先生所言极是。”

    旁边玲珑趁着二人说话，拿起筷子夹了一点熊掌，立刻没忍住放下了筷子，筷子与碗碟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扶苏突然看向玲珑，抬手问道：“公孙先生觉得这道菜如何？”

    玲珑皱着小脸：“我可以说实话吗？”

    扶苏有点意外，轻轻笑了：“当然可以，公孙先生但说无妨。”

    玲珑闻言，脸上摆出一个放心了的表情：“不好吃，熊掌很像猪的肥肉，但是比羊肉膻味还重，太腻。鱼翅又过于腥了，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做菜，而且据说名气还很大。”

    玲珑恍然：“不会是人云亦云吧？大家都说好吃，便没有人敢说不好吃了。毕竟此处消费很贵，平常人也进不来。”

    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玲珑顿了顿朝那边看去。

    扶苏突然一阵大笑：“人云亦云？公孙先生果真还是如从前一般有趣。”

    玲珑点点头：“对啊，我觉得还是丁掌柜做的菜好吃，他即使是做鱼也不会有半点腥味。公子下次还是去那家吧，好吃又实惠。”

    扶苏眉头忽然一竖：“此话当真？”

    玲珑怔了下，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是这样，丁掌柜做的菜无论任何食材都会处理得没有任何一点腥味。小圣贤庄是读书之地，素来不食气味重的食物，因此掌门师兄才决定让他每日给小圣贤庄送饭。”张良及时解释道，话音刚落便见一道寒芒闪过。

    旁边的侍女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朝扶苏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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