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死又复生

    边晴云看着远方的灰色的建筑，阴了多时的天如一块沉重的幕布，低低的垂着，压在这城市的上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灰色的房子，灰色的天，弥漫着老旧味道的单人牢房仿佛这世界只有深深浅浅的灰色。

    边晴云知道，放在桌子上的那个表皮已经开始皱巴巴的苹果是一定有颜色的，但是此时她看不到那病恹恹的黄，与有气无力的红，就连苹果蒂上的深褐色也成了彻底的黑，这说明什么东西出了问题，不是这个世界失去了颜色，而是她失去了感知这些颜色的能力。

    文烟说要她磋磨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死去，是真的没有在骗她。

    脑内还在隐隐作痛，她碎裂的晶核还未完全被大脑吸收掉，但是异能确实是一点也没了的，她拼尽了全力，还是没能阻止文烟与石将军的企图，听这些天地下室里一声大过一声的动静，那个实验应该是成功了，这是陈令不在b市基地的第二十三天，文烟还是成功的瞒山过海了，文烟总是说她是个疯子，但是边晴云对着文烟时总是觉得自愧不如。

    她扯了扯嘴角，干裂的嘴唇冒出了血，神经质的在屋子里转着圈，用隐隐作痛的脑袋思考着，现在差不多是下午六点了，该送晚饭来的人还没过来，他们一向不准时，但一定会在天全部黑下来之前把饭送到这里，因为天黑之后没人敢过来，据她所知，她脚下就是试验场，左右两边的房间里全是用笼子关押起来的即将被改造成暴虐体的普通丧尸，文烟手下的走狗再堕怠也不敢冒这种风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狭小的窗子看外面，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牢房四周安静极了，她几乎能听得到丧尸们腐败的皮肤下骨骼摩擦的声音，这是人类为了生存而战的第十三年，丧尸每一天都在减少，听起来似乎曙光即将到来，但讽刺的是，留下的丧尸已经强到了人类无法战胜的地步。

    丧尸王与丧尸博士组成的“暴虐者”大军一举将南方十七个中型基地摧毁之后，根据卫星图像显示，他们逃到了横断山脉以北，然后信号忽然失踪，全国二十二个大型基地决定派出最强的部队，组成讨伐大军，前往横断山脉歼灭丧尸王，作为全进化人的陈令责无旁贷的率领b市基地的二百名7级以上的异能者出战，临行前，他去见了边晴云，那时候边晴云的牢房还没被转移到这个鬼地方，他在边晴云那里坐了一会，十来分钟一言不发，边晴云自知他们俩已没什么话可说，也不再开口刺他，略显麻木的坐在那里，脖子上戴着一个可笑的高压电颈圈，窝在柔软的沙发里。

    陈令到最后才艰涩的开口道：“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你一定要保重。”

    边晴云说：“你已经是全进化人中的最强者了，别人我不敢说，你一定是最安全的那个，跟我们这些朝不保夕的废人不能比。”

    陈令看着她，郑重的许诺道：“边晴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没有逃跑，我一定把所有属于你的全部还给你。”

    “包括我的异能c我的朋友c我的一切？”边晴云轻轻的靠在沙发上，叹息道：“罢了罢了，你总是不喜欢我强人所难的，我还能再跑到哪里去？你去吧，祝愿你能回得来。”

    那是她对陈令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时候许下婚约，本应在上大学后顺理成章的在父母的安排下和陈令恋爱，若没有这场灾难，他们俩应该会订婚c结婚c然后按照计划生儿育女，打拼事业的，可谁也没想到，十三年后，她边晴云成了陈令的阶下囚，而陈令身边已经有了他理想中的人——文烟。

    想来陈令应是有些瞧不上她的，末世之前她靠着父母的关系一直占着陈令身边的那个位置不放，末世之后在一开始她完全就是陈令的一个累赘，后来还成了他与文烟关系的绊脚石。陈令欣赏的应该是文烟那样的女子，特种兵出身，坚毅而坚强，对待所有人都爽朗大方，但是又不失狠厉的一面，若不看背地里做的那些蠢事，真的称得上是个光明磊落英姿飒爽的女人。

    反观她边晴云，末世以前陈令就经常不满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样子，更不满意她的心机，与口不对心，也讨厌她的懒惰与毫无魄力的轻易放弃的举动，边晴云活的相当随心，做不到文烟与陈令那样的自律与强悍。

    她躺在现在的牢房的床上，眯着眼睛看剥落了墙皮的天花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视力c听力c甚至嗅觉，每一天都在下降，自从晶核破碎之后，那些异能的反噬在一寸寸蚕食她的正常机能，陈令没有发现，精神系异能和治愈系一样属于稀有异能，混到七级之后晶核被搞碎了的也就她边晴云一个，边晴云记得卞之泉的那个猜测，她说，所有异能者，等级越高陨落的速度越快，尤其是精神系异能，强大的能力与虚弱的身体不匹配时，每一次升级都是在向死亡加速。

    现在她是真的完蛋了。

    边晴云在寂静的，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的夜里叹了口气，四周静悄悄的，她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微微蹙起眉头，她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仿佛隔着很远似的，这是她听力退化的症状，实际的声音一定没有多远。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她静静地听了一会，确定了，外面有丧尸在吃东西。

    想来应该是她那可怜的送饭人。

    怪不得这么久都没来呢。

    边晴云踢了一脚门，骂了一声：“你他妈的倒是有晚饭吃了，老娘还没得吃呢！”

    外面的咀嚼声停了一瞬，一阵什么东西曳地行走的声音后，外面的老兄似乎是在试图打开边晴云的这扇门，但是全封闭只留了一个巴掌大的窗口的牢房是没那么容易打开的，边晴云在里面骂了那个丧尸一会儿，也好奇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像是骚动，连枪弹开火的声音都没有。

    她感觉到有些不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一张床，一个木头柜子，还有一个两米多高的边长只有十多厘米的小窗口，上面一个通风管道，但是屋顶太高，她够不到那里，边晴云找了一圈，最终找到一个叉子握在手里，防备着门口，那丧尸老兄似乎是吃饱了，放弃了她的气息往一边去了，边晴云从底下的门缝里隐约窥到被啃得乱七八糟的一角血色，她耳朵贴在地上，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呼”边晴云咬着指甲，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呆在这里似乎是不错的选择，但是说不准变异种会找到这里来，要是这扇门挡不住变异种，那她可就成了待拆的礼物了，还是得想办法突破出去。

    呆在这里多日，边晴云早就知道了这里是哪儿，这是基地东南角的一个六层高的塔状建筑，她现在大概在三层，这里是关押实验体的地方，文烟这家伙为了折磨她还真是不遗余力，也不知道陈令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想到这里，边晴云冷笑了一声，陈令那种是非分明的个性，也许会不高兴吧，但是关人的是文烟，而文烟是他的未婚妻，想来也是会不轻不重的惩罚一下，然后告诉文烟，她边晴云只是个爱闯祸爱给他找事儿的妹妹，说起来，她能被陈令纵容这么多次，也算是天大的殊荣了。

    边晴云扭了一下门的把手，出乎她意料的，下午还牢牢锁着的门此时竟然是开着的，她闪开一道门缝向外看，果然门口有一具被啃的肠穿肚烂的尸体，正用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她，边晴云摸到他身上的枪和子弹，以及所有能用的武器，以防万一，她先对地上这家伙的头射了一枪，后坐力差点让她一屁股坐地上去，边晴云咬着牙端着沉重的枪赤脚向前跑，却在楼梯口看到了一堆被铁丝网挡住了的丧尸老兄，他们是被鲜肉的味道吸引来的，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只，堵在楼梯口，边晴云从这里下不去了。

    只能去另一边。

    两个楼道中间有一个直升电梯，边晴云贴在门上听了听声音，但是她糟糕的听力并不能听出什么了，没办法，只能冒险用匕首撬开电梯门，抓住电梯缆绳，牢牢地攀在缆绳上吃力的借助电梯的两壁向上爬，她身上干净的白色棉质衣服被缆绳上的黑色机油弄得脏了一些，连脸上蹭的也有，电梯大概是停在一楼，边晴云不知道一楼是什么情况，只能抱着渺茫的希望往顶楼爬，电梯井的开口是在顶楼的水塔房中，那是楼顶突出的一小块，不知道爬了多久，边晴云抓着缆绳的手青筋凸出，指甲都用力到发白，她用脚尖摸索着电梯井的开口，一用力，踹开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很幸运的，外面什么也没有。

    边晴云扯起嘴角笑了笑，扒着门吃力的把自己的身体送了出去，这个过程很危险，但是她还是幸运的完成了这些高难度的动作，从底下爬上来，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流失的太厉害了，光脚踩在粗糙而潮湿的水泥地上，边晴云关上了天台与电梯井之间的门，把那隐隐含着腐尸味道的空气隔绝在了身后。

    天台很开阔，在这里能看到b基地的大半景色，此时正是傍晚，如血的暮色笼罩了整个城市，边晴云不得不支撑着墙壁坐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她发着呆看着天边的暮色，冷的刺骨的风吹在她身上，她感觉自己身上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坐落在北方的b基地与川渝基地的冬天完全不同，没有供暖，人甚至会冻死，边晴云只休息了一小会就不得不站起来走动，她顺着墙根找那些突出墙体的水管，六层楼下，人像是蚂蚁一样在远处走动，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象，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运气之神忽然离她远去，这地方竟然连一根水管也没有，而嗅到她的气味的丧尸已经开始撞击之前被她关上的那扇门了，边晴云紧张的盯着门口，握着枪的手都沁出了冷汗，天色越来越暗了，云层渐渐加厚，竟然隐约飘起了雪，被门挡在一侧的丧尸还在固执的挠那扇门，基地里似乎是出了什么事，爆破声不断，枪械交火的声音四起，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和汽车，许多人注意到这栋楼里不断从一楼跑出去的丧尸，已经在周围拉了一圈火力网，但是越来越多的丧尸逐渐让他们开始力不从心，陈令带着b基地二百多名七级以上异能者离开去剿灭丧尸王，留在基地里的不说是老弱病残，也多是能力不济，留下保护边晴云的那几个倒是高手，只是好几个都悄悄倒戈向了文烟，另外几个也都被文烟支走去了别的地方，所以基地内现在，防备竟然虚弱至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远远地听到绝望的哭嚎声，忽然想到之前文烟和石将军的那个计划，顿时心中大骇，她刚刚杀人的时候没看清脸，但是那家伙好像并不是来给她送饭的，而且也没带晚饭给她啊！

    真相有时候总是滑稽的可笑的，被丧尸咬死在她门前的那家伙，应该是奉石将军的命令来抹杀她的，却被暴动的丧尸给袭击了，把命留在了她门边，算起来那丧尸竟然算是她的“恩公”。

    边晴云不着边际的想到这里，天台唯一的出口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硬物撞击门发出的声音，铁皮安全门很快被撞出一个凸起的坑，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试图突破这扇门，这下边晴云确定了，门那边应该还有一些二级丧尸，二级丧尸的骨骼已经产生了变异，突破这扇门只是迟早的问题，而边晴云不知道门那边有多少丧尸，她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弹无虚发的打死所有门后的丧尸，才有一线生机，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天上的飘雪逐渐加大，落在她纯黑色的微卷的发丝上，像是白了头，天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雪越下越大，边晴云冻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嘴唇也开始发紫，铁门那边的东西用力一击后，铁皮终于豁开一条缝，一个面目狰狞留着涎水的丧尸刚把头挤过那条缝隙，就被边晴云点了一枪，而它后面前仆后继的还有许多，门上的裂口越来越大，然后忽然蹦出了一只三级丧尸出来，几乎都窜到她眼前了，边晴云一连打了十来枪才把它逼退，它满身枪眼，佝偻着身体站着，伸着头，舌头耷拉在一边，只看体态已经完全不像个人形了，若是以前，这样的三级丧尸，边晴云也就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它失去行动能力，但是现在边晴云只是个连突击步枪的后坐力都承受不了的普通人，她划着圆与那家伙僵持着，打空了弹匣，被十几只丧尸逼到了高处，只有几步的活动空间，那个三级丧尸被她打掉一条胳膊，还在扒着墙试图爬上去，只要后退几步，她就会掉下去

    忽然破了一个洞的门被闯开，就在边晴云以为又要来一只什么丧尸的时候，她却看到了此刻她最不可能见到的人——文烟。

    准确的说，文烟已经不像是人了。

    她背着一只包，半个身子全是粘液与鲜血，左边的眼球已经浑浊，皮肉也开始腐烂，俨然是一副刚被感染的样子，她还有部分理智，看到边晴云，忽然狂笑着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眼中满含着疯狂的绝望，边晴云躲了一次，大骂道：“文烟！你疯了！快停下！你他妈要变成丧尸吗？”

    “是啊！我疯了！我也和你一样！疯了！”文烟还完好的半张脸看起来十分狰狞，她凄厉而绝望的尖叫了一声：“边晴云！——去死吧！”

    边晴云瞪大眼睛，在她跳起来的瞬间拿匕首格挡在身前，文烟却不是扑过去咬她，而是挂着诡谲的笑，在半空中下坠的时候，忽然按动了手中的一个按钮，那一瞬间边晴云意识到文烟背后的包中是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轰！

    爆炸造成的冲击波不仅直接撕碎了文烟的身体，还把边晴云脚下的那一角水泥建筑给炸的四分五裂，而边晴云直接被冲击波推了下去，直直的从顶楼掉了下去

    摔到地上的时候，她觉得浑身都痛的要命，内脏好像也被震碎了，不知道是哪里的伤口冒出的血浸湿了她的上身，边晴云睁大眼睛努力聚焦想看清那灰色的下着雪的天，从喉咙里发出夹杂着血沫的“嗬—嗬”声，周围似乎有人围了过来，看清她的脸之后发出了惊叫声，一片雪花落到她眼睛里，冰凉的刺痛让她闭上了眼，然后再也没有睁开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边晴云为自己的一生感到怅然，她感到很疲惫，然后她坠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中，那黑暗很暖和，她忍不住想蜷缩着睡一觉，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冒出一点星光一样的白光，接着那白光越来越大，到达她眼前的时候，忽然将她整个人吞噬在其中！

    痛！头好痛！身体也好痛！

    边晴云被剧烈的痛楚包围，她想不通，她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模模糊糊的，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喊——

    “边老师！边老师！”

    什么边老师？边晴云已经十多年没这样被称呼过了，她吃力的睁开眼，那种痛感忽然就消失了，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她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此刻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嘴里吐出那个她已经陌生了的称呼：“边老师，你没事吧？该上课了，你还去不去班里？”

    边晴云忽而扭头看向自己面前，发现自己是趴在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放着很多书本，大多数上都是教材，她的右手边还有一摞试卷，上面用黑色的油墨明晃晃的印着：高复班第三次模拟考试历史试卷。

    她把手放在那摞试卷上，颤声说：“你先回教室吧，我马上过去”

    “好。”那学生看了她一眼，担心道：“老师你要是不舒服就请假休息吧，我们自习一节课也行的，大不了抽一次午休给你补上这节课。”

    “我没事。”边晴云抬头看到办公桌上的镜子，镜子里印着一张年轻的，看起来有些疲惫的脸，眼角眉梢还没有爬上苍老的痕迹，如同一朵娇艳的花。

    学生不放心的频频回头看了几眼，最后还是走了，边晴云颤抖着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抽屉里安静的躺着一个末世之前最流行的一款智能手机，旁边还放着一把梳子和一支口红，打开手机的锁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1x年四月十五日

    抬眼看办公室的墙上，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着：距离高考还有五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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