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拍摄

    chapter 03

    在地下车库漫无目的地等了两个小时，海湾找到先前见过的保安，和他打着伞去物业公司拿来备用卡，才上了楼。

    那张门禁卡还在桌上躺着，依旧是陆远舟扔的位置。

    万幸，没丢。

    海湾扯掉身上湿透的衬衫，蹬掉裤子c鞋子，脱得一丝一不挂，倒头栽进了沙发里。明天还有拍摄，要早睡早起，皮肤状态才跟得上，最好还能敷个身体面膜。

    不想动。

    如果世上有一种机器，一按按钮，就能帮忙收拾好一切，而人只负责睡觉就好了。

    海湾做完白日梦，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洗手间，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根拖把，还是白天随手搁在这里的。

    他擦擦刚才进门时踩出的脚印，将拖把放到阴台上，开始着手整理箱子。一次性拆开这么多东西，如果不立刻收拾妥当，只会越扔越乱。

    海湾只打开了拉杆箱，把洗浴用品一样样摆进卫生间，最后将他用了两年的蓝毛巾挂在了不锈钢架上。

    浴室也是钢化玻璃隔开的单间，旁边还有一只闪闪发亮的马桶，仿佛专卖店里展示柜中的昂贵摆设，可惜，终究是个马桶。

    似乎人们格外喜欢玻璃，办公室是玻璃间，盥洗室是玻璃间，浴室是玻璃间，大门是玻璃，窗户还是玻璃。

    是因为敌人太多，生怕背后冷箭难防，所以时时事事都要一目了然吗？

    海湾摇摇头，打开花洒，将满脑袋的泡沫连同胡思乱想一齐冲进了下水道。

    对了，下水道却是隐蔽的。

    真正的脏，都留在暗处。

    洗完澡，想想又翻出剃须刀，把自己浑身上下剃成了一块玻璃你，他对着防雾镜子观察许久，确认除了腰后的淤青没有一点瑕疵，才关灯出去。

    头发不想吹，电吹风吵得人耳鸣，他只想安静一会儿。

    外面还在下雨，雷声“隆隆”作响。为了省电并未开灯，海湾困意已消，拿起手机发现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十。

    他翻出充电线，在陌生的房子里寻找插头，漫转一圈，终于在沙发角边找到一个。充上电，海湾点开消息看了看——十二条未读，大半来自陆远舟。

    「到家了没？下大了！」

    「歪，你没淋在半路上吧？」

    「我跟你说，今天林城听见咱俩说话了。他回去的时候问我，觉得他是不是同性恋。eexce ？他这是什么意思？」

    「歪，你怎么不回我？？？」

    「在吗在吗？」

    「你还没到家啊！」

    「快回家，快回家。魔镜魔镜告诉我」

    「哎不对，魔镜不管这个，你到底什么时候到家？」

    「我饿了。」

    剩下三条来自工作室的小助理藤原洋子，和他约明天的具体行程。

    炎炎七月，流火铄金，在外面站一站便会脱妆。脸上的妆还好，补妆也容易，身上的妆补起来却是个大工程。

    他们的摄影棚不同于影视剧的摄影棚，高度有限，面积也不算大，所以有空调，更适合在室内拍摄。

    海湾回复了陆远舟一句“在”，又和洋子敲定拍摄的主题和时间，从箱子里翻出闹钟和夏凉被来，便觉得有些饿。

    晚上那顿火锅纯是应酬，他吃得不多，兼之地下车库里的一番折腾，现在肚子“咕咕”叫。

    他给自己下了一碗面，佐以不费脑子的电视节目看极相宜。深更宵夜，最是惬意，何况窗户对面还有西洋景。

    饭后不到半个小时左右，手机忽然传出“叮”的一声——是工作室的中国翻译，彦鸣。

    「明天九点，三号棚，带着旗袍。」

    「嗯，洋子通知过我了。」

    海湾刚搁下手机，隔壁的灯忽然亮了，虽有一扇玻璃隔着，却格外刺眼。

    他翻个身，把脸埋进了抱枕里。消停没有两分钟，隔壁又传来细小的“嗡嗡”声，似乎是排风扇外机在大雨中发出的音调。

    海湾爬起身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是那个冷漠的混蛋。

    这么晚，居然还在做饭。

    现如今的精英不是更注重保持身材，平时只靠蛋白一粉度日的么？

    挡着厚重的两层玻璃，他也听得见噪声，可见高档住宅区，也未必有良好的隔音。海湾睡不着，看着老混蛋做饭，渐渐入了迷。

    老混蛋长得当真无可挑剔，举手投足带着难以名状的派头，连撒盐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潇洒自如，是他平生仅见的那一种好看。

    须知做这一行久了，漂亮男孩就如老混蛋此刻手中的苹果，平平无奇

    但老混蛋不同，他其实并不老，这一点从他平整的眼尾可见一斑。但他却透出一种成熟的气质，从脚趾到发丝，好像都在叫嚣——他是见惯风浪c不染尘埃的精英，与你们不同。

    真想一把抓乱他的头发，那大抵只有一剪刀铰下孔雀尾巴的感觉能媲美。

    老混蛋在热平底锅，从顶柜中拿出一瓶不知道什么油，用小勺挖出一块搁在了锅上。他的动作并不过分炫技，却讨人厌得厉害。

    苹果被挖空心，黄油炒过的金银蛋藏进去。老混蛋又打开冰箱，在左扇门上拿出一块芝士，用擦丝器擦些在蛋上，最后将苹果放进了烤箱里。

    吃个蛋还要这么麻烦，老混蛋的生活，果然矫情得可以。

    海湾躺回去无聊地看着天花板，不觉笑了笑，陆远舟说得不错，这个位置真是得天独厚。

    他的脖子废些力气，刚好能看清隔壁华丽的“御膳房”，而对方看自己这边却是盲角。当初画建筑图纸的设计师，家里或许有亲戚是保姆。

    不知几分钟后，海湾又趴过去，见老混蛋正在摆弄便携式氧气瓶样的东西。他在苹果蛋上洒了些糖霜，右手一按那东西，青蓝色火苗倏地喷出，将糖霜燎成了焦红色。

    老混蛋拿出一把银色小勺，优雅地吃了一口，继而起身，将刚做好的苹果蛋扔进了垃圾桶里。

    真浪费！

    海湾顿时意兴阑珊，爬回去发了一会儿呆，决定睡觉。

    第二天闹钟未响，但他早早便醒了。

    ——昨晚忘记拉窗帘，他没住过落地窗的房子，不知道原来太阳照进来如此刺目。

    价钱到了，才能拥有充裕的日光。

    不过海湾却不喜欢，他光着脚去刷牙，随便掬起两捧水抹抹脸。夏天的太阳，凉水都暖温了。

    洗脸，或者说洁面，是很复杂的工作，爱美的小姑娘可以把这个过程延长到五分钟到二十分钟，甚至更多。对于海湾而言，只消三秒。

    他收拾妥当去沙发脚拿手机的时候，老混蛋正在屋里吃早餐。

    一只白瓷盘，两条煎培根，还有一片面包和一只太阳蛋，上面撒着些许翠绿的碎叶，像极了香菜，不过老混蛋大概不会用香菜。

    “喂。”海湾接起电话，是陆远舟，“啊我还有半个小时到，嗯没吃饭。行，放心好的。”

    他收起手机，揣好钥匙和门禁卡，提着衣服出了门。

    今天拍摄旗袍主题，日本人对中国的旗袍还是有肖想的。所以才需要他这种签约日本情一色工作室的人，在中国拍摄中国旗袍写真给日本人看。

    陆远舟在工作室门口等他，说好今天带他进去“见世面”。他手里两杯抹茶星冰乐，都是双倍奶油高甜版。

    “我不喝，减肥呢。”海湾昨晚火锅吃得忘形，今天起来嗓子微有沙哑，说两句话就要清清喉咙。“进去别大喊大叫，省得尴尬。”

    “我办事儿，你放心。”陆远舟每次胸脯拍得“咚咚”响，事到临头就不是他了。

    工作室在南山东路，一栋欧式复古建筑的二楼。据说这栋楼由来已久，是当初德国人来殖民时所建。99年市政规划改建，各样工具齐上阵，费尽力气都未能将它拆除。

    那一任高瞻远瞩的领导见识了德国工程的坚固精细，在询问了留洋设计师的建议后，决定在此基础上进行扩建，将整条街都打造成英伦风韵。

    时到如今，外地游客在逛完林荫大道后，总还要过来拍几张照片，以证到此一游，方算不虚此行。

    日本人的办公室，最大的特点便是纤尘不染，马桶边都闪着釉亮，正如某些口红广告极力宣传的光泽感。

    海湾把陆远舟带到装修风格简洁寡淡c仿佛无印良品专卖店的休息室，嘱咐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衣服化妆。”他指指前面小个子c大眼睛的女孩，“那个是藤原洋子，你待会儿让她带你去三号棚里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陆远舟不耐烦他的唠叨，“你赶紧去吧，我看看这个。”

    他眼睛盯着墙上挂的巨幅裸一体照片上，粘住一样挪不开。

    海湾和洋子打个招呼，转身走进更衣间，将那条新买不久的大红色一片式旗袍取了出来，前面金银双线绣着密密匝匝的花瓣，周围车了一圈黑色羊皮边，领口一块仿真红宝石，刚好掩住喉结。

    换好衣服，他套上浴袍走进了化妆间。

    穿着紧身棉布t恤的造型师吴天早已等在那里，看见他笑眯眯道：“今天化全妆还是半妆？”——全妆是脸和身体一起化，半妆只化身体。

    “不用化了，反正也不露脸。”海湾对自己今天的皮肤状态很满意，“擦点油就行。”

    “成，”吴天打开化妆盒，从腰间抽出一把火焰形刷子，“不用上粉底了，没什么瑕疵，盖点散粉吧，拍出来自然。”

    海湾看着镜子里青春正盛的自己，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哦，好。”

    陆远舟看腻了写真宣传照，和洋子打声招呼进了三号棚。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灰衬衫的男人，身高与海湾相仿，并非天崩地裂c飞沙走石的帅，但看着干净温暖。

    对于这样的男人，陆远舟天然有好看，并非觉得可以上手，而是觉得安全。

    “你好，我叫陆远舟，湾湾的朋友。”他上前打个招呼，“你也是模特吗？”

    “我可不是。”他自来熟地笑笑，“你看我这样，能当模特么？”

    陆远舟不客气地打量他一圈，点头说：“能啊。你这身材还不能，什么样的能啊？”

    “那样的。”他食指向前一点，陆远舟顺势看去，是海湾从后门进来了。金色面具遮住半脸，重点都留在他身上。

    镁光灯下的皮肤缺点被放大，优点也被放大。他的肤色白中透粉，细腻无暇，在润肤油的加持下光彩熠熠，比精修过的影星红毯照还震撼。

    陆远舟惊叹不已：“他也太”

    “完美？”那人问。

    “对对，”陆远舟点头，“就是完美，不只完美，还呃妖孽。”

    那人递给他本类似于时装杂志的画册，道：“你看这个，里面个个完美。”

    与其说是画册，不如说是花名册，只是每个人的照片都是裸一照，后面跟着他们的代表作。

    陆远舟正翻着，听见摄像师旁边的翻译喊了一句：“给他屁股上扫点儿高光，也不看看都平成什么样了！”

    幸好，说的并非海湾。

    “你们这翻译说话这么直啊？”陆远舟问身边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上面烫金字体，写着：彦鸣，行政翻译。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远舟尴尬地说，“就是那句话，也太直白了，一般人谁受得了？”

    彦鸣坐在他旁边的黑色折叠椅上，娓娓道来：“刚才的翻译是摄影师自己带的，你别看他只是个摄影师，比那些电影导演一点不差。拍这种杂志，其实也是一种艺术。只是因为引人遐想，所以总是被人低估。”

    陆远舟看看手里刚翻到的捆绑系列，道：“这个我知道。”

    “所以说，摄影师工作量大，能力强，态度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彦鸣说，“你想啊，为什么有些照片很暴露，但只觉得粗俗，有些照片就是一个模糊的剪影，却让人觉得极具诱惑力，这都是拍照人的功力。他们是重金聘来的，情绪我们得照顾，他们让原话翻译，我们也不能偷工减料，至少语气得表达到位。”

    “原来是这样，那可够得罪人的。”陆远舟道，“他们对谁都这样么？”

    彦鸣摇头说：“也不是，主要看心情。他们并不是针对谁，这是工作状态，私下还是很友好的。模特们也都习惯了，毕竟世界上其实没有绝对完美的人，谁都有不符合标准，被说两句的时候也就忍了。”

    “你不说个个完美吗？”陆远舟晃晃手里的画册。

    彦鸣笑说：“这就是幕后人员的功劳，摄影师c化妆师，还有后期，都是必不可少的。”

    陆远舟脑中好奇的弦一动，问道：“那你给我说说，他们哪儿不完美呗？能不能说啊？”

    他眼巴巴地看着彦鸣，后者只好翻开画册说：“这个腿不直。这个皮肤瑕疵多，每次都要扑很厚的粉，但粉多了又没了镜头下的通透感。这个就是刚才那个，屁股不够翘。这个腿上有疤，这个肤色不均”

    “哎，我们湾湾呢？”陆远舟忽然想到，“我们湾湾有缺点么？”

    彦鸣看着远处正摄像机外候场的海湾：“有。”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