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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黄泉路·其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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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无岐又枯坐片刻,思量着酆如归应当已换过衣衫了,才上了楼去。

    这楼梯想来有些年月了,“吱呀吱呀”地作响着,又因这南方湿气重,生出了零星霉斑。

    他走到房门前,叩了叩门,却听得里头那酆如归冷声道:“道长,你且离我远一些,勿要污了我的眼,我对你已然厌烦了。”

    听得这话,姜无岐吐息陡然一滞,蹙眉问道:“贫道又有何处惹你不快了?”

    酆如归嗤笑道:“道长,你何处都惹我不快,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为好。”

    这酆如归不久前还执意要亲手喂他用那油菜香菇包,又摩挲着他的虎口不放,怎地这般快便翻了脸?

    姜无岐不敢置信地道:“当真么?”

    “当真,自是当真。”酆如归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如同一匹名贵的丝缎般柔柔软软的,却是毫不留情地击打在了姜无岐耳蜗之中,逼出了丝丝疼痛来。

    姜无岐语塞:“你”

    “我甚么?”酆如归不耐烦地道,“你要赖着我不成?”

    良久,姜无岐才道:“贫道实在不愿勉强于你,你要分道扬镳,便分道扬镳罢。”

    房内,酆如归身在床尾,蜷缩成一团,身上的红衣已被热汗打湿了,胡乱地黏在他的肌肤上,颇为不适,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那磨人的瘾复又上来了,便是那瘾逼出了这一身的热汗。

    他仰首望了眼门外,门外已无半点动静,那姜无岐应当已经离去了罢?

    也是,那姜无岐出身名门,天生慧根,资质过人,不出百年定能飞升成仙,原不该与他这千年恶鬼待在一处。

    更何况他这瘾发作起来全无征兆,许有一日,他会一如原身在话本中所为一般害了姜无岐的性命。

    还是让姜无岐离他远一些罢。

    而且姜无岐方才分明是生他的气了罢?

    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姜无岐就着他的指尖用那油菜香菇包时为难的神色,咬了咬唇瓣,欲要压下那奔涌上来的瘾,但最终仍是忍不住张口咬住了手背。

    自己手背的滋味全然及不上姜无岐半点,但他却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在姜无岐的宽容当中了。

    那鸟笼子当中的乌鸦发觉酆如归的异状,黑溜溜的眼珠子盯住了酆如归,须臾之后,便将头部钻进了两条铁丝的缝隙间,拼了命地往外挤。

    鸟笼子是酆如归以法力幻化的,酆如归现下神志逐渐模糊,身体虚弱,法力不济,以致于那两条铁丝很快便被乌鸦挤得变了形,哪里还困得住她。

    乌鸦从鸟笼子出来,扑腾了两下翅膀,险些坠地,又费了些功夫,才顺畅地飞了起来,而后用喙开了窗户,一振翅膀,飞远了。

    酆如归被那瘾折磨着,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女鬼已裹着乌鸦的肉身逃远了去。

    他用力地咬破了手背,狠狠地吸食着从中溢出来的血液,但这血液却无法缓解丝毫。

    他浑身上下的皮肉好似被千万只野兽分食着,痛楚难当,猝然又有严寒在他骨头缝里流窜,不多时,他上了唇脂的唇瓣已是一片惨白,一身的肌肤更是结出了薄薄的白霜来。

    那瘾已许久未这般厉害了,昨夜他不过从掌中吸食了些血液便轻易地压下了,而今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望住一面墙壁,那墙壁后的姜无岐应是在整理行囊了罢。

    我今日大抵会死在此处罢?

    只消我没了性命,那姜无岐与柳姑娘便能终成眷属了罢?

    不知姜无岐与柳姑娘的孩子会更像姜无岐还是柳姑娘?

    是了,我还未见过柳姑娘,不知柳姑娘相貌如何,但按著者描述,柳姑娘定然与姜无岐极是般配罢?

    白霜漫延而上,生在了酆如归鸦色的羽睫上,将他本就艰难撑开的眼帘重重地压了下去,继而覆上了他一头散落大半的墨发。

    他再也睁不开双目,便再也见不到那一面墙壁。

    永别了,姜无岐。

    他这般想着,连吸食血液的气力都流失殆尽了,猩红的血液未及吸食,居然流淌了仅仅一弹指,便迅速凝结了。

    “酆如归”昏沉间,他听见有人在唤他,是姜无岐么?

    下一瞬,他便被人抱在了怀里,那人的怀抱极为暖和,他下意识地用僵硬的双手箍住了那人的腰身,同时,一根指尖挟带着血腥气被送入了他口中。

    他本能地吸吮着这香甜可口的血液,血液一入口,他便顿觉一身的白霜融化了去,身体暖烘烘的,连疼痛不已的皮肉都舒展了开来。

    他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果真是姜无岐,不由心生欢喜。

    紧接着,他吐出口中的指尖,又费力伸手抚过姜无岐的面颊,气若游丝地道:“我适才不是说我已厌烦你了么?你又回来作甚么?”

    姜无岐见酆如归浓密的羽睫上盈着的白霜化成了水珠,好似哭了一通,一张脸亦是煞白,瞧来委屈得紧。

    他低叹一声,再次将那指尖探了进去。

    酆如归却不愿再吸食姜无岐的血液,又执拗地将那指尖吐了出来。

    姜无岐怕酆如归出事,那指尖堪堪被吐出,他便扣住了酆如归的后脑勺,将指尖没得更深了些,抵着酆如归的舌根。

    喉咙被姜无岐这根手指弄得作痒,酆如归一面直欲作呕,一面口腔与软舌却兀自蠕动起来,不受控制地品尝着姜无岐的手指以及从指尖流泻出来的血液。

    酆如归努力地凝了凝神,双手推拒着姜无岐的胸膛,含含糊糊地道:“姜无岐,你勿要你勿要如此,你且且将手指抽出去。”

    “无妨,你无须顾忌我。”姜无岐揉了揉酆如归湿润的额发,“而今的情状,任你如何忍耐都熬不过去了,你还是莫要挣扎了罢。”

    “我”酆如归登时红了眼尾,抱住姜无岐的腰身,不断地喃喃着,“抱歉,姜无岐,抱歉”

    他尽量小心翼翼地吸食着血液,但那齿列竟是生了意识般将姜无岐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转瞬,便破开了一圈皮肉,原先的破口在他吸吮下亦是绽裂了开去。

    半晌之后,酆如归才彻底将那瘾压了下去,方要作声,却由于精疲力竭而昏死了过去。

    见自己的手指仍被酆如归紧紧咬着,姜无岐怕吵醒酆如归,便不言不动地守在酆如归身边。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酆如归方才转醒,他觉察到自己非但被姜无岐抱在怀里,口中甚至咬着姜无岐的一根手指,便赶忙将那根手指松开了。

    暴露出来的那根手指沾满了他的津液,指尖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指根亦嵌着一圈血痕,十指连心,恐怕疼得钻心罢?

    “很疼罢?”酆如归不由自主地低首舔舐了下那根手指,歉然地道,“姜无岐,很疼罢?”

    “嗯,很疼。”姜无岐握住了酆如归的左手手腕子,神色凝重地问道,“你也很疼罢?”

    “不疼。”酆如归摇首道,“我早已说过我已然习惯了,没甚么可疼的。”

    酆如归这左手手背被他咬得露出了些许雪白的手骨来,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怎地会不疼?

    姜无岐沉默着清理干净酆如归的手背,又取出伤药洒在了伤口上。

    这伤药药效显著,却是烈性药,洒在伤口上理当生疼才是,但酆如归却是神色不变,眉眼间依旧满是对他的歉意。

    他将酆如归的伤口包扎妥当,又去处理自己被酆如归咬破的手指,期间,酆如归一直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

    “你这么望着我作甚么?”姜无岐以手指抵上了酆如归的唇缝,“还要再吸食一些么?”

    “不要了。”酆如归轻手拨开姜无岐的手指,略略低首道,“我先前不该欺负于你,你被我喂食油菜香菇包,心中十分不悦罢?是以,才尝不出味道来。”

    闻言,姜无岐对于酆如归所言吃了一惊,心忖道:酆如归是因此才拂袖而去的么?

    他吸了一口气,坦诚地道:“贫道并非是心中不悦才尝不出味道,而是贫道在用那油菜香菇包之时,鼻尖盈满了你指尖的胭脂香气,你问贫道油菜香菇包滋味如何时,任贫道如何回忆,贫道都只能忆起那胭脂香气。”

    “原来如此。”酆如归的语调轻柔无匹,那尾音宛若一缕青烟般袅娜着,漂浮上去,染红了他的耳根。

    偏生这时,他的眼角余光却触到了那空无一物的鸟笼子。

    “那女鬼”酆如归苦恼地道,“那女鬼显是趁我那瘾发作之时,逃了出去。”

    “无事。”姜无岐用指尖揉散了酆如归微蹙的眉尖,“贫道在那乌鸦上施了术法,你不必忧心,她若行害人之事,贫道即刻便能知晓。”

    酆如归松了口气,望住了姜无岐,抿唇笑道:“道长,你可还记得,你应允我待回到房间要为我擦拭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