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骨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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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子蓠出启祥宫宫门,往长春宫过去。>?蓝姑心中奇道,“原来不是去蕙香馆,唉!”随即又想,“这公主去长春宫做甚么?”至长春宫,虞子蓠才向蓝姑道:“我来见见十公主,你且去让人通报一声,我在这里等着。”虞子蓠说着便在十一公主住处阶下等着,蓝姑便上去告知。早有婢女进殿去告诉十一公主,因虞子蓠突然回宫,弄得九公主以下的公主排序后退了一位,十公主成了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自己带着婢女出来相迎。“见过十皇姐,给皇姐请安。”十一公主先向虞子蓠见礼,虞子蓠忙还礼。一旁的蓝姑见虞子蓠此时脸色比在桃夭阁内好了许多,没有那么冷峻。因两人曾促膝夜谈过,所以再见面便不那么生分。

    虞子蓠随十一公主进了殿,看见桌子上正摆着些红色的绣布,显是她们刚才在做针线。“你在绣甚么呢?”十一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虞子蓠便自己看过去,原是在绣百合花。“皇姐,请你恕罪,没有去给你问安。”十一公主起来欠身道。虞子蓠亦起身回礼,说道:“应该是我这后到的客人来见你们才是,要问罪也是问我的罪。”蓝姑听她这话说得不合理,但也不能说甚么。十一公主还是一样瘦弱,虞子蓠看着她总不知不觉想到舜英,跟她说话好似在跟舜英说话。虞子蓠现在心中孤苦,见着个舜英的影子也叫她安慰高兴。十一公主自出生便在紫禁城中生长,耳目闭塞。她听虞子蓠讲紫禁城外的事,新鲜高兴。她们一个受不得孤独,一个爱听坊间故事,因此很谈得来。虞子蓠那日一在十一公主那坐就坐了差不多一天,中饭也是在那吃的。

    晚间不知几更天时,虞子蓠睡得正沉,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她吓一跳,急忙坐起来。“公主,婉娘娘不好了。”蓝姑着急地对她说。虞子蓠登时脸色一变,忙问道:“有甚么事了?”“烧得不省人事,太医正救着,玲珑赶来告诉。”虞子蓠一听,即时下床穿衣,吩咐蓝姑掌灯。金家姐妹慌忙给她穿衣穿鞋,虞子蓠自提一个灯笼便急急出门去。蓝姑领着几个侍女也提着灯笼赶了上去。

    蕙香馆中灯火通明,人影来往穿梭,蓝姑想赶在虞子蓠前头去通报,但却不如虞子蓠步子快。蓝姑到阶下时,虞子蓠已经上了殿,她便让其余侍女留在外头等着,自己随了虞子蓠进去。玲珑正满脸泪痕,看见她过来,喜不自胜,就要给虞子蓠问安。虞子蓠一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看了病榻上一眼,急着道:“好转些没有?”玲珑摇了摇头,虞子蓠凑上前去,太医已开了一张药方让人去抓药。太医起身道:“下官会一直在太医院当值,若婉娘娘用过药一个时辰内还不见退烧,请再让人来告诉下官。”虞子蓠道:“劳动太医了。”太医道:“不敢。”玲珑一面让人去煎药一面让人将太医送出去,蓝姑见虞子蓠满脸着急,越发不明白。她进宫好几天都没来看望母妃,看似冷面无情,怎么一听说婉妃昏迷便这般着急?

    玲珑给她搬来个椅子,虞子蓠便坐在婉妃榻边守着。只见现今之婉妃与半年前见的判若两人,肤色黯黑无光,眼眶凹陷,颧骨凸起,原来一头漂亮的青丝此时也枯萎无泽。虞子蓠看得呆呆,忽问玲珑道:“婉娘娘得了甚么病?”玲珑道:“和头里松先生看时的病症一样,发烧咳嗽,但诊不出一个确切的名堂来。”“怎么?自松先生过来时便没好到现在?”玲珑摇摇头:“早些的那次亏了松先生的药吃好了,但只过了四五个月就又犯了,现在仍主要吃松先生留下的药方,不过没有先前那么管用。主子的病越发重了”玲珑正说时,外间进来一个宫女,她匆忙没看见虞子蓠在场,便欲直接给玲珑回话。玲珑斥她道:“你没瞧见十公主在这呢?”那宫女急忙给虞子蓠行了礼。玲珑才对那宫女道:“你告诉德主了没有?”那宫女点点头:“我叫人传话进永和宫去,但是那人回说德主身体也不舒服才刚睡下,还问我事情急不急,我才要说急得紧,那人倒不理我了。”玲珑便知这是不来的意思,但却不知这是德妃的意思还是那下人自作主张?自从上回松鸣鹤来给婉妃诊治时婉妃说不要再见德妃后,这两姐妹便不似以前那么好了。德妃虽仍不时来看望,但婉妃总是热情不来,德妃话也渐渐不多,现在已有一个多月没来这了。若不是今晚情势紧急,玲珑也不会让人去通知德妃。听说德妃不来,玲珑心中为婉妃难过,不过好在虞子蓠过来了,她心里又踏实了些。

    侍女熬了药过来,虞子蓠接了药要给婉妃喂。玲珑将婉妃扶起,无奈她牙关紧咬,汤药很难灌进去。急得玲珑叫起来:“这怎么办?”虞子蓠向蓝姑道:“你帮着把婉娘娘的嘴打开。”蓝姑有些不敢造次,虞子蓠道:“现在要紧的是让婉娘娘把药吞下去,还顾得其他许多?快些快些!”见虞子蓠催促,蓝姑不敢不从,遂上来夹着婉妃两腮,把她的嘴打开,虞子蓠将药灌进去,虽有些洒出来,但总好过一点没吃进。灌了药后,玲珑复让婉妃躺下。金竹歌给虞子蓠拿来一件斗篷披上,虞子蓠打了个呵欠,玲珑看了一眼桌上的洋钟,已经是丑初二刻。她向虞子蓠道:“娘娘刚刚喝下药,怕没那么快见用,公主且休息休息去。”虞子蓠想事情睡得晚,此时确困得厉害,她向玲珑道:“我就在蕙香馆过今晚,哪个床都随意。”玲珑便将自己的床收拾出来,蓝姑又给换了新的被褥,虞子蓠方才和衣在隔壁躺下歇息。她才躺下便想,该是那日婉妃对德妃讲了那句重话,才惹得德妃现在不来看她,可这启祥宫里还住着其他妃嫔,她们怎么也没一个来呢?看着蕙香馆寂静冷清的样子,虞子蓠心中失落惆怅。

    睡了一会,虞子蓠做了个梦,梦见婉妃死了,她一下惊醒过来,忙喊道:“玲珑姑姑!”隔壁的玲珑听见声音,连忙答应过来。玲珑才出门,虞子蓠已经过来了。“婉娘娘怎么样了?”她问。“烧退了些,您怎么醒了?是奴才吵到您了?”“没有,我自己醒的。派人去告知太医没有?”“去了。娘娘今晚应该不妨事了,您再去歇歇吧。”虞子蓠道:“既娘娘烧已退了,我便不在这,先回桃夭阁了。姑姑,你也得闲歇歇。”玲珑不好留她,只得任她回去了。

    蓝姑等都觉奇怪,公主明明挂心着婉妃,却不知为何要作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她们都听说的是,这位公主因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养在民间,现在长大了才回宫,至于其中真正的情况,她们自然都不清楚。

    玲珑每日来两次告诉蓝姑婉妃的情况,蓝姑便依话说给虞子蓠听。起初听着情况还越来越好,过了几日却又低烧起来,玲珑便来得更加频繁,尔后情况似一日不如一日。虞子蓠听着心里急躁不安,却总不愿再去看。蓝姑与她相处了个把月,对她脾气略有些了解,知道她虽是冷面却是个善心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不时旁敲侧击劝她去看看。虞子蓠自然明白蓝姑的用心,但她总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以至于进宫后将这里一切概看做仇人。

    这日,蓝姑正在给虞子蓠做冬衣的小样,虞子蓠望着院里萧瑟深秋之景,不禁想起在杭州时的光景。深秋时,杭州城外的溪涧中水落石出,她与芳音两人借着到松鸣鹤那里去的档儿就在溪涧中摸鹅卵石。那鹅卵石又圆又大,有一回她摸到一个血红色拳头那么大,以为至宝,带回家去给哥姐看。大姐妙语说那不过是块破石头没甚么稀奇,虞赫却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艳的鹅卵石,说那石头必是石精。她听了心里怒开花,急忙拿去给父母看,父亲说是没见过这样的鹅卵石,母亲叫她放到水里养着。她便把那鹅卵石放到莲花池里,从云泽园搬出来时竟忘了去掏出来。虞子蓠现在想想懊悔万分,倘若那石头现在身边,还可睹物思人。她叹了口气,心想,时间过得好快,世事也太难料。大姐现在已嫁做人妇,儿子再有两个月便满岁了,芳音也怀了胎,现在肚子显见了吧?她再回头想想自己,从前的日子何等自在无虑,好日子过完,现在便深陷高墙了。

    虞子蓠踱步向院外,院中几株杨柳俱已黄叶飘落,石板缝中秋草细细,瘦弱凄惨。蓝姑赶上来给她披了张狐裘斗篷,虞子蓠以手摸着院里那株最大的柳树。蓝姑不解,问道:“这柳树有甚么不对么?”虞子蓠摇摇头,朝对面蕙香馆看去,玲珑遥遥给她做了个请安的姿势。虞子蓠见此萧瑟景色,不禁心中倍添凄凉,想到年岁有秋,人生亦有秋,人生之秋一来,人便如这柳树之叶,缝中之草,禁不住秋风摧残。叶能再发,草可再生,人却不能再有一春。想到此,她又抬头往蕙香馆看去。心中一动,便欲往那里过去,但无奈步子霜重,总抽搐迈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