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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8.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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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风又潮又黏, 叶佳妤把头抵在墙上,怔怔的看着外面并不蓝的天空。

    这个城市的空气并不很好,即便是在天气这么好的日子里, 也看不到最干净的蓝天。

    也不知道香港的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又或者会有另外的风情。

    卧室门被打开, 她回过头去,看见父亲皱着眉头一步步走近。

    “爸爸。”她望着叶庭生, 嘴角倔强的抿着。

    她已经同叶锐渊僵持了两天, 在这两天里, 她眼看着家里的保镖多了起来, 监控摄像头随处都在,就算她从楼上的死角跳下去,也出不去大门。

    这种事但凡发生在另一个人那里, 她或许就会冷静的劝对方先等等了, 甚至劝对方放弃都是可能的,她一直就不是能迎难而上的那种人。

    可是现在那个人是沈砚行, 他一定已经在受苦,想到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很好,也不知能不能抗住打, 叶佳妤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

    她总要试着去努力一下的。

    叶庭生看着女儿既倔强又哀求的目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渝, 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顿了顿, 他又继续道:“这件事我已经告诉了你妈妈,她出差去了,一时没法来看你,不过她希望我们能尊重你的意见。”

    听到母亲是这样的说法,叶佳妤心头一暖,妈妈终究还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所以呢,我可以”叶佳妤抿了抿唇,眼里希冀的光芒一盛。

    叶庭生觉得那目光刺得他心里难受,他定定的望着女儿,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只是片刻的沉默,却让叶佳妤觉得灰心极了,她目光一黯,眼里的希冀就慢慢的散开了。

    “阿渝,你总要等我说服你大哥”叶庭生又揉了揉她的头,叹着气道。

    叶佳妤一愣,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原来长久的坚持,是真的可以改变某些看起来已成定局的事的。

    叶庭生劝了她两句,然后就离开了她的卧室,站在门外走廊上往楼下的客厅看。

    他不能直接就让叶佳妤去香港,是因为这是叶锐渊的吩咐,就算是长辈,也不能随意的改弦更张,叶氏上下那么多眼睛,他不能让叶锐渊的威信受到任何质疑。

    更何况,他虽然同意叶佳妤去香港,却并不是让她去送死的,总要有些安排才能够安心。

    叶锐渊对此完全不同意,“舅舅,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阿渝去了又能如何,万一被他们抓到,用来威胁沈砚行怎么办?”

    他的目光凝重,可是叶庭生却完全不受干扰,“可是她不去,她会一直愧疚,不管沈二回不回得来,她此后一生都可能生活在没有尽力去救他的阴影里。”

    “我们已经在努力了!”叶锐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紧盯着舅舅。

    叶庭生也站了起来,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对峙着,“我们是我们,阿渝是阿渝。”

    “这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为她好!”叶锐渊声音变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并不被理解。

    他不明白一直都很通情达理的舅舅为什么此时变得这么难说话,为什么要将他们和叶佳妤割裂开来呢?

    她是他的妹妹,难道他会害她么?

    叶庭生望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是阿渊,你要知道,你以后会有妻子儿女,不可能再将她日日放在心头,阿渊,没有雄鹰是在羽翼下成长起来的。”

    他看着叶锐渊的目光柔和了下来,“阿渊,你就放手让她去好不好?”

    叶锐渊不说话,思及刚才副手告诉他没有沈砚行消息的话,他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盛满了对自己无法把控局面的恼怒,又有无法说服妹妹的深深挫败。

    还有更多的,是终于意识到,妹妹已经彻底长大,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不可能再向以前那样对他全心依赖,他终于要某种程度上失去她了。

    有这种认知,还是上次听说母亲再婚时才有,他的世界里东西不多,每一样他都珍惜,可是每一样都可能失去。

    他赤着脚,站在午后的客厅里,突然流出了眼泪来。

    “大哥”叶佳妤从楼上冲下来,踮着脚去拥抱他,“你别哭,我不去了,不去了”

    从父亲开始与大哥争执,她就在楼上看着,将大哥所有的挣扎都悉数看清,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自私的。

    为了去找沈砚行,她在家同他们闹,逼他们放自己出去,完全不考虑如果自己也没了,家里人要怎么办。

    人这一生,有着各种身份标签,总是这样左右为难,好似从来就没有双全法,能佛主和爱人两不辜负。

    叶锐渊回过神来,哑着嗓子摇头道:“不,阿渝,舅舅说得对,你应该去外面经历一下风雨了。”

    “什么意思?”叶佳妤拽着大哥的胳膊,有些疑惑。

    叶锐渊抬手把她鬓角的碎发理了理,“等我和舅舅安排一下,你就去香港罢,去把他带回来。”

    叶佳妤惊讶的瞪大了眼,“真的、让我去?”

    叶锐渊笑笑,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妹妹的目光沉了又沉。

    他用尽一切办法和心思,都没法把她拦在这道门里,既然如此,那就不拦了罢,但愿她一切都平安。

    就在叶锐渊联系人手的时候,远在香港被看押起来的沈砚行,第一次对来给他送饭的马仔服了软,“我要见顾先生,见过了他我就配合你们。”

    马仔应了声好,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没多久,顾伯璋就在那个沈砚行认得的络腮胡男人的陪同下进来了。

    “听说你要见我?”顾伯璋蹲了下来,和他目光对视着。

    沈砚行点点头,“是。”

    “为什么?”顾伯璋抬了抬眉,露出一些意外来,“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顾叔叔,我想问问您”沈砚行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您是和那些坏人在一起了么?”

    顾伯璋看着他,忽然有些恍惚,仿佛时间一下就倒退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在故乡,没有大富大贵,每天都在烦恼工作,可是他家庭美满幸福,妻子很贤惠,儿子很懂事。

    儿子有几个小伙伴,他们很要好,天天都在一起,他还教他们要团结友爱,希望他们长大之后做个有出息的好人。

    然而岁月如此残酷,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也都成了有出息的孩子,唯有他的儿子,先成了一滩扶不起的血泥,又成了一抔早就枯竭了的黄土。

    顾伯璋的眼里似有泪水渗出,“是啊,阿行,叔叔和坏人在一起了,叔叔也变成一个坏人了。”

    沈砚行把脸垫在膝盖上,望着他的眼里有深深浅浅的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顾伯璋看了他一眼,又站起身来,原本软下去的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因为我恨你们!你们都长大了,凭什么我的荥禹就要去死?”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被抓走,不被抓走,就不会被伤害,就不会得抑郁症,更不会自杀!他不自杀,他的妈妈就不会跟着去死!”顾伯璋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

    整个地下室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多年前的质问,穿越了时空,直抵沈砚行面前。

    他听到顾伯璋不停歇的道:“而你们呢,有心理治疗师,有权有势,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从打击里恢复,可是我的荥禹呢!你们除了能给他扫墓,还能做什么!”

    “藏了郊野图的人是你们沈家!为什么死的是我的荥禹!”顾伯璋的质问一句接一句,“阿行,你还记得荥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么?”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甚至近似于呢喃。

    可是沈砚行却觉得,最后这句话,犹如千钧之重。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顾荥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眉目清秀,更加像他母亲,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总是顶着一个西瓜头,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男孩子。

    如果他长大了,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他会出人头地,生儿育女,他的孩子会叫他做砚行叔叔。

    这是午夜梦回时梦见的场景,如今乍然想起,沈砚行觉得眼底像被针刺一样痛。

    他颤抖着声音问顾伯璋:“顾叔叔,如果他们知道你和荥禹的关系,他们”

    “这世界上早就没有顾伯璋这个人了。”顾伯璋转过头来,摸着手上的戒指,这个地下室外面都是他的人。

    再说了,就算他和沈砚行的对话传出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所有的新账老账,都到了要清算的时候。

    沈砚行一时沉默,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和难过,当年教育过他要做个好人的长辈,突然就站在了对立面。

    可是活在这世上的人从来就没有非黑即白,又有谁会是彻底的好人呢?

    顾伯璋见他不说话,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转头就要离开这里,他觉得这间地下室的空气真是沉闷,闷得都要发霉了。

    只是才刚走到楼梯口,他又停了下来,“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叶氏的千金?”

    “是。”沈砚行低低应了一声,他们早就知道了,他没必要否认。

    顾伯璋听了之后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仿佛有一丝轻快,“好。”

    地下室的门关了,为数不多的光线又退了出去,沈砚行抬起头,在黑暗里睁着眼,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居然觉得顾伯璋最后那个“好”里有些赞许。

    夕阳渐渐弥漫了天际,白天就快要过去了,可是叶家里依旧有人在忙碌。

    刘标和方莫正在给几个手下分派工作,这次他们将要和叶佳妤一起去香港,“你们都回去跟家里说说,要是不同意,就不去,毕竟危险。”

    “没事,我家里人都知道了,叶总对我们那么好,我们也不能光拿钱不干事儿啊。”其中一个手下笑着应道。

    刘标点点头,又走到了叶锐渊身边,就听他对电话那头道:“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给我排出来,我明天要看,还有,明天通知高层开会。”

    这是对陈特助说的,刘标听了却在心里猛的打了个突,转眼有些诧异的看着叶锐渊。

    客厅的另一头,叶庭生在打电话,用的是他们听不大明白的方言,“华哥,好耐唔见,近排生意点呀?”

    他在和对方寒暄,过后才进入主题,“有件事想拜托你啊不又无咁鬼严重是咁嘅,我女婿返香港参加拍卖会,但是一直无返来,我收到消息话是被绑走了,你那边手头人多啊,帮我揾一下?”

    说完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了起来,看来对方是已经答应了帮忙,“我等阵就将照片传俾你睇好好好,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一定去找你饮茶。”

    有很多的事,他已经没办法去做,这就是洗白的代价,但好在,他还有些香火情在。

    挂了电话后,叶庭生站起来,替叶佳妤摘掉衣服上沾着的一根长发,“你跟我来书房,我有事交代你。”

    叶佳妤应了声好,顺从的跟了上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灯光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家政阿姨来招呼大家去吃饭。

    每个人都在沉默,为即将到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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