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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六章 宝玉变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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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赵姨娘打发两个人来叫黛玉过去商量,路上恰巧遇见了宝玉,宝玉听这两个人说是和尚在外头,赶忙的独自一人走到前头,嘴里乱嚷道:“我的师父在哪里?”

    叫了半天,并不见有和尚,只得走到外面见李贵将和尚拦住,不放他进来宝玉便说道:“请师父进去。”

    李贵听了松了手,那和尚便摇摇摆摆的进去宝玉看见那僧的面貌与他死去时所见的一般,心里早有些明白了,便上前施礼,连叫:“师父,弟子迎候来迟。”

    那僧说:“我不要你们接待,只要银子,拿了来我就走。”宝玉听来又不象有道行的话,看他满头癞疮,混身破烂,心里想道:“自古说一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也不可当面错过,我且应了他谢银,并探探他的口气。”便说道:“师父不必性急,现在家人料理,请师父坐下略等片刻弟子请问,师父可是从一太虚幻境'而来?”

    那和尚道:“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我是送还你的玉来的我且问你,那玉是从那里来的?”

    宝玉一时对答不来

    那僧笑道:“你自己的来路还不知,便来问我!”

    宝玉本来颖悟,又经点化,早把红尘看破,只是自己的底里未知,一闻那僧问起玉来,好象当头一棒,便说道:“你也不用银子了,我把那玉还你罢。”

    那僧笑道:“也该还我了。”

    宝玉也不答言,往里就跑,走到自己院内,见宝钗袭人等都到赵姨娘那里去了,忙向自己床边取了那玉便走出来迎面碰见了袭人,撞了一个满怀,把袭人唬了一跳,说道:“赵姨娘说,你陪着和尚坐着很好,赵姨娘在那里打算送他些银两你又回来做什么?”

    宝玉道:“你快去回赵姨娘,说不用张罗银两了,我把这玉还了他就是了。”

    袭人听说,即忙拉住宝玉道:“这断使不得的!那玉就是你的命,若是他拿去了,你又要病着了。”

    宝玉道:“如今不再病的了,我已经有了心了,要那玉何用!”摔脱袭人,便要想走

    袭人急得赶着嚷道:“你回来,我告诉你一句话。”

    宝玉回过头来道:“没有什么说的了。”

    袭人顾不得什么,一面赶着跑,一面嚷道:“上回丢了玉,几乎没有把我的命要了!刚刚儿的有了,你拿了去,你也活不成,我也活不成了!你要还他,除非是叫我死了!”说着,赶上一把拉住

    宝玉急了道:“你死也要还,你不死也要还!”狠命的把袭人一推,抽身要走怎奈袭人两只手绕着宝玉的带子不放松,哭喊着坐在地下

    里面的丫头听见连忙赶来,瞧见他两个人的神情不好,只听见袭人哭道:“快告诉老爷去,宝二爷要把那玉去还和尚呢!”

    丫头赶忙飞报贾政

    那宝玉更加生气,用手来掰开了袭人的手,幸亏袭人忍痛不放

    紫鹃在屋里听见宝玉要把玉给人,这一急比别人更甚,把素日冷淡宝玉的主意都忘在九霄云外了,连忙跑出来帮着抱住宝玉那宝玉虽是个男人,用力摔打,怎奈两个人死命的抱住不放,也难脱身,叹口气道:“为一块玉这样死命的不放,若是我一个人走了,又待怎么样呢?”

    袭人紫鹃听到那里,不禁嚎啕大哭起来正在难分难解,宝钗急忙赶来,见是这样形景,便喝道:“宝玉,你又疯了吗!”

    宝玉见宝钗来了,明知不能脱身,只得陪笑说道:“这当什么,又叫你着急他们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说那和尚不近人情,他必要一万银子,少一个不能我生气进来拿这玉还他,就说是假的,要这玉干什么他见得我们不稀罕那玉,便随意给他些就过去了。”

    宝钗道:“我打谅真要还他,这也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明白了她们,叫她们哭哭喊喊的象什么这么说呢倒还使得要是真拿那玉给他,那和尚有些古怪,倘或一给了他,又闹到家口不宁,岂不是不成事了么?至于银钱呢,就把我的头面折变了,也还够了呢。也罢了,且就这么办罢。你也不用出去,我给他钱就是了。”

    宝玉道:“玉不还他也使得,只是我还得当面见他一见才好。”

    袭人等仍不肯放手,到底宝钗明决,说:“放了手由他去就是了。”袭人只得放手

    宝玉笑道:“你们这些人原来重玉不重人哪你们既放了我,我便跟着他走了,看你们就守着那块玉怎么样!”

    袭人心里又着急起来,仍要拉他,只碍着宝钗的面前,又不好太露轻薄恰好宝玉一撒手就走了袭人忙叫小丫头在三门口传了焙茗等,”告诉外头照应着二爷,他有些疯了。”小丫头答应了出去

    宝钗等进来坐下,问起袭人来由,袭人便将宝玉的话细细说了宝钗甚是不放心,又叫人出去吩咐众人伺候,听着和尚说些什么

    回来小丫头传话进来回宝钗道:“二爷真有些疯了外头小厮们说,里头不给他玉,他也没法,如今身子出来了,求着那和尚带了他去。”

    宝钗听了说道:“这还了得!那和尚说什么来着?”

    小丫头回道:“和尚说要玉不要人。”

    宝钗道:“不要银子了么?”

    小丫头道:“没听见说,后来和尚和二爷两个人说着笑着,有好些话外头小厮们都不大懂。”

    宝钗道:“糊涂东西,听不出来,学是自然学得来的。”便叫小丫头:“你把那小厮叫进来。”

    小丫头连忙出去叫进那小厮,站在廊下,隔着窗户请了安

    宝钗便问道:“和尚和二爷的话你们不懂,难道学也学不来吗?”

    那小厮回道:“我们只听见说什么一大荒山',什么一青埂峰',又说什么一太虚境',一斩断尘缘'这些话。”

    宝钗听了,唬得两眼直瞪,半句话都没有了正要叫人出去拉宝玉进来,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进来说:“好了,好了。”

    宝钗道:“你疯疯颠颠的说的是什么?”

    宝玉道:“正经话又说我疯颠那和尚与我原是认得的,他不过也是要来见我一见他何尝是真要银子呢,也只当化个善缘就是了所以说明了他自己就飘然而去了这可不是好了么!”

    宝钗不信,又隔着窗户问那小厮那小厮连忙出去问了门上的人,进来回说:“果然和尚走了说请太太们放心,我原不要银子,只要宝二爷时常到他那里去去就是了诸事只要随缘,自有一定的道理”

    宝钗道:“原来是个好和尚,你们曾问住在那里?”

    门上道:“奴才也问来着,他说我们二爷是知道的。”

    宝钗问宝玉道:“他到底住在哪里?”

    宝玉笑道:“这个地方说远就远,说近就近。”

    宝钗不待说完,便道:“你醒醒儿罢,别尽着迷在里头现在老爷就疼你一个人,老爷还吩咐叫你干功名长进呢。”

    宝玉道:“我说的不是功名么!你们不知道,一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

    宝钗听到那里,不觉伤心起来,说:“我们的家运怎么好,一个四丫头口口声声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个来了我这样个日子过他做什么!”说着,一脸戚戚状

    宝玉笑道:“我说了这一句顽话,你又认起真来了。”

    宝钗道:“这些话也是混说的么!”

    正闹着,只见丫头来回话:“琏二爷回来了,颜色大变,说请赵姨娘说话。”

    赵姨娘说道:“将就些,叫他进来罢,都是亲人,不用回避了。”

    贾琏进来,见了赵姨娘,回说道:“刚才接了我父亲的书信,说是病重的很,叫我就去,若迟了恐怕不能见面。”说到那里,眼泪便掉下来了

    赵姨娘道:“书上写的是什么病?”

    贾琏道:“写的是感冒风寒起来的,如今成了痨病了现在危急,专差一个人连日连夜赶来的,说如若再耽搁一两天就不能见面了故来回姨娘,侄儿必得就去才好只是家里没人照管蔷儿芸儿虽说糊涂,到底是个男人,外头有了事来还可传个话侄儿家里倒没有什么事,秋桐是天天哭着喊着不愿意在这里,侄儿叫了他娘家的人来领了去了,倒省了平儿好些气虽是巧姐没人照应,还亏平儿的心不很坏妞儿心里也明白,只是性气比他娘还刚硬些,求姨娘时常管教管教他。”

    说着眼圈儿一红,连忙把腰里拴槟榔荷包的小绢子拉下来擦眼

    赵姨娘道:“放着她亲祖母在那里,托我做什么。”

    贾琏轻轻的说道:“姨娘要说这个话,侄儿就该活活儿的打死了没什么说的,总求姨娘始终疼巧姐儿就是了。”

    赵姨娘巴不得贾琏那边人丁死绝,她好与邢夫人共同当家,将所有的财产都谋给自己与贾环,但却还是说:“你放心只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你父亲有个一差二错又耽搁住了,或者有个门当户对的来说亲,是等你回来,还是你母亲作主?”

    贾琏道:“现在你们在家,自然是你们做主,不必等我。”

    赵姨娘道:“你要去,就写了禀帖给二老爷送个信,说家下无人,你父亲不知怎样,快请二老爷将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结,快快回来。”

    贾琏答应了”是”,正要走出去,复转回来回说道:“咱们家的下人家里还够使唤,只是园里没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们老爷去了姨太太住的房子,薛二爷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内住了园里一带屋子都空着,忒没照应,还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那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哪里去了,所有的根基她的当家女尼不敢自己作主,要求府里一个人管理管理。”

    赵姨娘道:“自己的事还闹不清,还搁得住外头的事么这句话好歹别叫四丫头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又要吵着出家的念头出来了”赵姨娘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惜春知道这件事,好叫惜春去出家,便又少了一份嫁妆。

    贾琏道:“姨娘不提起,侄儿也不敢说,四妹妹到底是东府里的,又没有父母,她亲哥哥又在外头,她亲嫂子又不大说的上话侄儿听见要寻死觅活了好几次她既是心里这么着的了,若是扭着他,将来倘或认真寻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

    赵姨娘听了点头道:“这件事真真叫我也难担我也做不得主,由她大嫂子去就是了。”

    贾琏又说了几句才出来,叫了众家人来交待清楚,写了书,收拾了行装,平儿等不免叮咛了好些话只有巧姐儿惨伤的了不得,贾琏又欲托王仁照应,巧姐到底不愿意,听见外头托了芸蔷二人,心里更不受用,嘴里却说不出来,只得送了他父亲,谨谨慎慎的随着平儿过日子

    丰儿小红因凤姐去世,告假的告假,告病的告病,平儿意欲接了家中一个姑娘来,一则给巧姐作伴,二则可以带量他遍想无人,只有喜鸾四姐儿是贾母旧日钟爱的,偏偏四姐儿新近出了嫁了,喜鸾也有了人家儿,不日就要出阁,也只得罢了

    且说贾芸贾蔷送了贾琏,便进来见了邢夫人

    他两个倒替着在外书房住下,日间便与家人厮闹,有时找了几个朋友吃个车箍辘会,甚至聚赌,里头哪里知道一日大舅王仁来,瞧见了贾芸贾蔷住在这里,知他热闹,也就借着照看的名儿时常在外书房设局赌钱喝酒

    所有几个正经的家人,贾政带了几个去,贾琏又跟去了几个,只有那赖林诸家的儿子侄儿那些少年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的,那知当家立计的道理况且他们长辈都不在家,便是没笼头的马了,又有两个旁主人怂恿,无不乐为

    这一闹,把个荣国府闹得没上没下,没里没外那贾蔷还想勾引宝玉,贾芸拦住道:“宝二爷那个人没运气的,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给他说了一门子绝好的亲,父亲在外头做税官,家里开几个当铺,姑娘长的比仙女儿还好看我巴巴儿的细细的写了一封书子给他,谁知他没造化,——”说到这里,瞧了瞧左右无人,又说:“他心里早和咱们这个二婶娘好上了你没听见说,林姑娘也是他早就喜欢的,谁不知道这也罢了,各自的姻缘罢咧谁知他为这件事倒恼了我了,总不大理他打谅谁必是借谁的光儿呢。”

    贾蔷听了点点头,才把这个心歇了

    他两个还不知道宝玉自会那和尚以后,他是欲断尘缘

    一则在贾政跟前不敢任性,已与宝钗袭人等皆不大融洽了那些丫头不知道,还要逗他,宝玉哪里看得到眼里他也并不将家事放在心里

    时常贾政宝钗劝他念书,他便假作攻书,一心想着那个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机关心目中触处皆为俗人,却在家难受,闲来倒与惜春闲讲

    他们两个人讲得上了,那种心更加准了几分,那里还管贾环贾兰等

    那贾环为他父亲不在家,赵姨娘管家,便更潇洒,入了贾蔷一路倒是彩云时常规劝,反被贾环辱骂玉钏儿见宝玉疯颠更甚,早和他娘说了要求着出去

    如今宝玉贾环他哥儿两个各有一种脾气,闹得人人不理

    独有贾兰跟着他母亲上紧攻书,作了文字送到学里请教代儒因近来代儒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

    李纨是素来沉静,除了会会宝钗黛玉,余者一步不走,只有看着贾兰攻书所以荣府住的人虽不少,竟是各自过各自的,谁也不肯做谁的主贾环贾蔷等愈闹的不象事了,甚至偷典偷卖,不一而足贾环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

    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贾家外书房喝酒,一时高兴,叫了几个陪酒的来唱着喝着劝酒

    贾蔷便说:“你们闹的太俗我要行个令儿。”

    众人道:“使得。”

    贾蔷道:“咱们一月'字流觞罢我先说起一月'字,数到哪个便是哪个喝酒,还要酒面酒底须得依着令官,不依者罚三大杯。”众人都依了

    贾蔷喝了一杯令酒,便说:“飞羽觞而醉月。”顺饮数到贾环

    贾蔷说:“酒面要个一桂'字。”

    贾环便说道”一冷露无声湿桂花'酒底呢?”

    贾蔷道:“说个一香'字。”

    贾环道:“天香云外飘。”

    大舅说道:“没趣,没趣你又懂得什么字了,也假斯文起来!这不是取乐,竟是怄人了倒是猜拳,输家喝输家唱,叫做一苦中苦'若是不会唱的,说个笑话儿也使得,只要有趣。”

    众人都道:“使得。”于是乱了起来王仁输了,喝了一杯,唱了一个众人道好一会儿,是个陪酒的输了,唱了一个什么”小姐小姐多丰彩”

    以后邢大舅输了,众人要他唱曲儿,他道:“我唱不上来的,我说个笑话儿罢。”

    贾蔷道:“若说不笑仍要罚的。”

    邢大舅就喝了杯,便说道:“诸位听着:村庄上有一座元帝庙,旁边有个土地祠那元帝老爷常叫土地来说闲话儿一日元帝庙里被了盗,便叫土地去查访土地禀道:一这地方没有贼的,必是神将不小心,被外贼偷了东西去'元帝道:一胡说,你是土地,失了盗不问你问谁去呢?你倒不去拿贼,反说我的神将不小心吗?'土地禀道:一虽说是不小心,到底是庙里的风水不好'元帝道:一你倒会看风水么?'土地道:一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处瞧了一会,便来回禀道:一老爷坐的身子背后两扇红门就不谨慎小神坐的背后是砌的墙,自然东西丢不了以后老爷的背后亦改了墙就好了'元帝老爷听来有理,便叫神将派人打墙众神将叹口气道:一如今香火一炷也没有,那里有砖灰人工来打墙!'元帝老爷没法,叫众神将作法,却都没有主意那元帝老爷脚下的龟将军站起来道:一你们不中用,我有主意你们将红门拆下来,到了夜里拿我的肚子垫住这门口,难道当不得一堵墙么?'众神将都说道:一好,又不花钱,又便当结实'于是龟将军便当这个差使,竟安静了岂知过了几天,那庙里又丢了东西众神将叫了土地来说道:一你说砌了墙就不丢东西,怎么如今有了墙还要丢?'那土地道:一这墙砌的不结实'众神将道:一你瞧去'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墙,怎么还有失事?把手摸了一摸道:一我打谅是真墙,那里知道是个假墙!'”

    众人听了大笑起来贾蔷也忍不住的笑,说道:“傻大舅,你好!我没有骂你,你为什么骂我!快拿杯来罚一大杯。”

    邢大舅喝了,已有醉意众人又喝了几杯,都醉起来

    邢大舅说他姐姐不好,王仁说他妹妹不好,都说的狠狠毒毒的

    贾环听了,趁着酒兴也说凤姐不好,怎样苛刻我们,怎么样踏我们的头

    众人道:“大凡做个人,原要厚道些看凤姑娘仗着老太太这样的利害,如今焦了尾巴梢子了,只剩了一个姐儿,只怕也要现世现报呢”

    贾芸想着凤姐待他不好,又想起巧姐儿见他就哭,也信着嘴儿混说

    还是贾蔷道:“喝酒罢,说人家做什么。”

    那两个陪酒的道:“这位姑娘多大年纪了?长得怎么样?”

    贾蔷道:“模样儿是好的很的年纪也有十三四岁了。”

    那陪酒的说道:“可惜这样人生在府里这样人家,若生在小户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还发了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