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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通灵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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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姑子来,那姑子道:“他们庵里闹了些事,如今门上也不肯常放进来了。”便问惜春道:“前儿听见说栊翠庵的妙师父怎么跟了人去了?”

    惜春道:“哪里的话!说这个话的人,防着割舌头人家遭了强盗抢去,怎么还说这样的坏话。”

    那姑子道:“妙师父的为人怪僻,只怕是假惺惺罢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说的哪里象我们这些粗夯人,只知道讽经念佛,给人家忏悔,也为着自己修个善果。”

    惜春道:“怎么样就是善果呢?”

    那姑子道:“除了咱们家这样善德人家儿不怕,若是别人家,那些诰命夫人小姐也保不住一辈子的荣华到了苦难来了,可就救不得了只有个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遇见人家有苦难的就慈心发动,设法儿救济为什么如今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修了行的人,虽说比夫人小姐们苦多着呢,只是没有险难的了虽不能成佛作祖,修修来世或者转个男身,自己也就好了不象如今脱生了个女人胎子,什么委屈烦难都说不出来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人家姑娘们出了门子,这一辈子跟着人是更没法儿的若说修行,也只要修得真那妙师父自为才情比我们强,她就嫌我们这些人俗,岂知俗的才能得善缘呢她如今到底是遭了大劫了”

    惜春被那姑子一番话说得合在机上,也顾不得丫头们在这里,便将尤氏待他怎样,前儿看家的事说了一遍并将头发指给他瞧道:“你打谅我是什么没主意恋火坑的人么?早有这样的心,只是想不出道儿来。”

    那姑子听了,假作惊慌道:“姑娘再别说这个话!珍大奶奶听见还要骂杀我们,撵出庵去呢!姑娘这样人品,这样人家,将来配个好姑爷,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惜春不等说完,便红了脸说:“珍大奶奶撵得你,我就撵不得么?”

    那姑子知是真心,便索性激他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说错了话,太太奶奶们那里就依得姑娘的性子呢?那时闹出没意思来倒不好我们倒是为姑娘的话”

    惜春道:“这也瞧罢咧。”

    彩屏等听这话头不好,便使个眼色儿给姑子叫他去那姑子会意,本来心里也害怕,不敢挑逗,便告辞出去

    惜春也不留她,便冷笑道:“打谅天下就是你们一个地藏庵么!”那姑子也不敢答言去了

    彩屏见事不妥,恐担不是,悄悄的去告诉了尤氏说:“四姑娘绞头发的念头还没有息呢她这几天不是病,竟是怨命。奶奶要防着些,别闹出事来,那会子归罪我们身上。”

    尤氏道:“她哪里是为要出家,她为的是大爷不在家,安心和我过不去,也只好由她罢了。”彩屏等没法,也只好常常劝解岂知惜春一天一天的不吃饭,只想绞头发彩屏等吃不住,只得到各处告诉邢夫人等也都劝了好几次,怎奈惜春执迷不解

    邢夫人正要告诉贾政,只听外头传进来说:“甄家的太太带了他们家的宝玉来了”众人急忙接出,便在贾政处坐下众人行礼,叙些温寒,不必细述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说的投了机了,里头也便摆饭不题

    且说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与宝玉一样,试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是心敬,故叫宝玉等三人出来警励他们再者倒底叫宝玉来比一比

    宝玉听命,穿了素服,带了兄弟侄儿出来,见了甄宝玉,竟是旧相识一般那甄宝玉也象那里见过的,两人行了礼,然后贾环贾兰相见

    本来贾政席地而坐,要让甄宝玉在椅子上坐甄宝玉因是晚辈,不敢上坐,就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如今宝玉等出来,又不能同贾政一处坐着,为甄宝玉又是晚一辈,又不好叫宝玉等站着

    贾政知是不便,站着又说了几句话,叫人摆饭,说:“我失陪,叫小儿辈陪着,大家说说话儿,好叫他们领领大教。”

    甄宝玉逊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欲领世兄们的教呢。”

    贾政回复了几句,便自往内书房去那甄宝玉反要送出来,贾政拦住

    宝玉等先抢了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立着看贾政进去,然后进来让甄宝玉坐下彼此套叙了一回,诸如久慕竭想的话,也不必细述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以为得了知己

    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有极力夸赞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

    那甄宝玉素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可与你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既我略知了些道理,怎么不和他讲讲但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不同,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数万人的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在弟是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

    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儿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高清,实称此两字。”

    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残,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好些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

    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碌蠹的旧套,想话回答

    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

    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若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粱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

    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净洗俗肠,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

    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道:“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一派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

    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

    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说:“若是外头爷们吃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趁势便邀甄宝玉进去

    那甄宝玉依命前行,贾宝玉等陪着来见邢夫人

    贾宝玉见是甄太太上坐,便先请过了安,贾环贾兰也见了

    甄宝玉也请了邢夫人的安

    虽是贾宝玉是娶过亲的,那甄夫人年纪已老,又是老亲,因见贾宝玉的相貌身材与他儿子一般,不禁亲热起来

    回看贾兰,也是清秀超群的,虽不能象两个宝玉的形像,也还随得上

    只有贾环粗夯,未免有偏爱之色众人一见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瞧看,说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罢,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样的亏得是我们宝玉穿孝,若是一样的衣服穿着,一时也认不出来”

    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一门亲事。”

    邢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才齐整,二姑娘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与令郎为配过一天我给令郎作媒,但是她家的家计如今差些。”

    甄夫人道:“太太这话又客套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了。”

    邢夫人道:“现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旧,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

    甄夫人笑着道:“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个保山”

    甄宝玉听他们说起亲事,便告辞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里,复又立谈几句听见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罢。”于是甄宝玉告辞出来贾政命宝玉环兰相送不题

    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甄宝玉之父,知道甄宝玉来京,朝夕盼望今儿见面原想得一知己,岂知谈了半天,竟有些冰炭不投闷闷的回到自己房中,也不言,也不笑,只管发怔

    宝钗便问:“那甄宝玉果然象你么?”

    宝玉道:“相貌倒还是一样的只是言谈间看起来并不知道什么,不过也是个禄蠹。”

    宝钗道:“你又编派人家了怎么就见得也是个禄蠹呢?”

    宝玉道:“他说了半天,并没个明心见性之谈,不过说些什么文章经济,又说什么为忠为孝,这样人可不是个禄蠹么!只可惜他也生了这样一个相貌我想来,有了他,我竟要连我这个相貌都不要了。”

    宝钗见他又发呆话,便说道:“你真真说出句话来叫人发笑,这相貌怎么能不要呢况且人家这话是正理,做了一个男人原该要立身扬名的,谁象你一味的柔情私意不说自己没有刚烈,倒说人家是禄蠹。”

    宝玉本听了甄宝玉的话甚不耐烦,又被宝钗抢白了一场,心中更加不乐,闷闷昏昏,不觉将旧病又勾起来了,并不言语,只是傻笑

    宝钗不知,只道是”我的话错了,他所以冷笑”,也不理他岂知那日便有些发呆,袭人等怄他也不言语过了一夜,次日起来只是发呆,竟有前番病的样子

    一日,因为惜春定要绞发出家,尤氏不能拦阻,看着惜春的样子是若不依她必要自尽的,虽然昼夜着人看着,终非常事,便告诉了贾政贾政叹气跺脚,只说:“东府里不知干了什么,闹到如此地步。”

    于是贾政叫了贾蓉来说了一顿,叫他去和他母亲说,认真劝解劝解。”若是必要这样,就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

    岂知尤氏不劝还好,一劝了更要寻死,说:“做了女孩儿终不能在家一辈子的,若象二姐姐一样,老爷太太们倒要烦心,况且死了如今譬如我死了似的,放我出了家,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就是疼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门,就是栊翠庵,原是咱们家的基趾,我就在那里修行我有什么,你们也照应得着现在妙玉的当家的在那里你们依我呢,我就算得了命了;若不依我呢,我也没法,只有死就完了我如若遂了自己的心愿,那时哥哥回来我和他说,并不是你们逼着我的若说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倒说你们不容我。”

    尤氏本与惜春不合,听她的话也似乎有理,只得去回邢夫人

    却说赵姨娘已到宝钗那里,见宝玉神魂失所,心下喜悦,但是嘴上还是对袭人道:“你们忒不留神,二爷犯了病也不来回我”

    袭人道:“二爷的病原来是常有的,一时好,一时不好原是好好儿的,今儿才发糊涂些”

    宝玉听见赵姨娘说他们,心里一时明白,恐他们受委屈,便说道:“姨娘放心,我没什么病,只是心里觉着有些闷闷的。”

    赵姨娘心里巴不得宝玉早点死掉,却道:“你是有这病根子,早说了好请大夫瞧瞧,吃两剂药好了不好!若再闹到头里丢了玉的时候似的,就费事了”

    宝玉道:“姨娘不放心,便叫个人来瞧瞧,我就吃药。”

    赵姨娘便叫丫头传话出来请大夫其实都是惺惺作态,并没请了好的大夫给宝玉。

    过了几天,宝玉更糊涂了,甚至于饭食不进,大家着急起来恰又忙着脱孝,家中无人,又叫了贾芸来照应大夫贾琏家下无人,请了王仁来在外帮着料理

    一日又当脱孝来家,赵姨娘看宝玉,见宝玉人事不醒,心里很受用一面假意哭着,一面告诉贾政说:“大夫回了,不肯下药,只好预备后事。”

    贾政叹气连连,只得亲自看视,见其光景果然不好,便又叫贾琏办去贾琏不敢违拗,只得叫人料理

    手头又短,正在为难,只见一个人跑进来说:“二爷,不好了,又有饥荒来了。”

    贾琏不知何事,这一唬非同小可,瞪着眼说道:“什么事?”

    那小厮道:“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的这块丢的玉,说要一万赏银。”

    贾琏照脸啐道:“我打量什么事,这样慌张前番那假的你不知道么!就是真的,现在人要死了,要这玉做什么!”

    小厮道:“奴才也说了,那和尚说给他银子就好了。”

    又听着外头嚷进来说:“这和尚撒野,各自跑进来了,众人拦他拦不住。”贾琏道:“那里有这样怪事,你们还不快打出去呢。”

    正闹着,贾政听见了,也没了主意了里头又哭出来说:“宝二爷不好了!”

    贾政益发着急

    只见那和尚嚷道:“要命拿银子来!”

    贾政忽然想起,头里宝玉的病是和尚治好的,这会子和尚来,或者有救星

    但是这玉倘或是真,他要起银子来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姑且不管他,果真人好了再说

    贾政叫人去请,那和尚已进来了,也不施礼,也不答话,便往里就跑

    贾琏拉着道:“里头都是内眷,你这野东西混跑什么!”

    那和尚道:“迟了就不能救了。”

    贾琏急得一面走一面乱嚷道:“里头的人不要哭了,和尚进来了。”

    贾琏走近来又嚷,宝钗等人回过头来,见一个长大的和尚,唬了一跳,躲避不及那和尚直走到宝玉炕前,宝钗避过一边,袭人不敢走开

    只见那和尚道:“施主们,我是送玉来的。”

    说着,把那块玉擎着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好救他。”

    贾政等惊惶无措,也不择真假,便说道:“若是救活了人,银子是有的。”

    那和尚笑道:“拿来。”

    贾政道:“你放心,横竖折变的出来。”

    和尚哈哈大笑,手拿着玉在宝玉耳边叫道:“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说

    了这一句,王夫人等见宝玉把眼一睁

    袭人说道:“好了。”

    只见宝玉便问道:“在哪里呢?”

    那和尚把玉递给他手里宝玉先前紧紧的攥着,后来慢慢的得过手来,放在自己眼前细细的一看说:“嗳呀,久违了!”

    里外众人都喜欢的念佛,连宝钗也顾不得有和尚了

    贾琏也走过来一看,果见宝玉回过来了,心里一喜,急忙躲出去了

    那和尚也不言语,赶来拉着贾琏就跑

    贾琏只得跟着到了前头,赶着告诉贾政

    贾政听了喜欢,即找和尚施礼叩谢

    和尚还了礼坐下

    贾琏心下狐疑:“必是要了银子才走”贾政细看那和尚,又非前次见的,便问:“宝刹何方?法师大号?这玉是那里得的?怎么小儿一见便会活过来呢?”

    那和尚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要拿一万银子来就完了”

    贾政见这和尚粗鲁,也不敢得罪,便说:“有。”

    和尚道:“有便快拿来罢,我要走了。”

    贾政道:“略请少坐,待我进内瞧瞧。”

    和尚道:“你去快出来才好。”

    贾政果然进去,也不及告诉便走到宝玉炕前宝玉见是父亲来,欲要爬起,因身子虚弱起不来

    赵姨娘按着说道:“不要动。”

    宝玉笑着拿这玉给贾政瞧道:“宝玉来了。”

    贾政略略一看,知道此事有些根源,也不细看,便和赵姨娘道:“宝玉好过来了这赏银怎么样?”

    赵姨娘哪里有钱,于是道:“尽着咱们府里的,折变了给他就是了。”

    宝玉道:“只怕这和尚不是要银子的罢”

    贾政点头道:“我也看来古怪,但是他口口声声的要银子。”

    赵姨娘道:“老爷出去先款留着他再说。”

    贾政出来,宝玉便嚷饿了,喝了一碗粥,还说要饭婆子们果然取了饭来,王夫人还不敢给他吃

    宝玉说:“不妨的,我已经好了。”便爬着吃了一碗,渐渐的神气果然好过来了,便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轻轻的扶起,因心里喜欢,忘了情说道:“真是宝贝,才看见了一会儿就好了亏的当初没有砸破。”

    宝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把玉一撂,身子往后一仰

    话说宝玉一听麝月的话,身往后仰,复又死去,急得贾政等急躁不止麝月自知失言致祸,此时宝钗等也不及说他那麝月一面哭着,一面打定主意,心想:“若是宝玉一死,我便自尽跟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