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新婚（二）

    在嘉元帝这里没有被丝毫为难, 反而还受到了更多的重视，郑叡自己只是疑惑了一瞬，便了然了。

    嘉元帝自己疼侄女，会看侄女婿百般不顺眼, 可不代表所有天下父亲都会这么个想法。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朝臣, 在那些人的想法里，大概权势、家族、荣华富贵都比他们的女儿来得重要, 要是看到嘉元帝为难郑叡，指不定会以为他突然失宠于陛下了。

    所以, 嘉元帝往常就会注意避着人给郑叡吃排头，像今日这样正式的场合, 他若真的给郑叡来一下, 平白让人猜忌了二人之间的君臣之义、翁婿之情, 那才是脑子进水了。索性来日方长, 总能找着时机给给他亮爪子的。

    郑叡的迎亲队伍惊鸿殿时，惊鸿殿张灯结彩, 比正式隆重的永宁宫更加热闹。

    刚刚不在永宁宫看见的太子韶珺，却是领头站在了惊鸿殿正门口。

    他今日穿着一袭暗红色的蟒袍，也是颇为喜气，脸上却还带着一丝病后初愈的苍白。

    郑叡先行了一个礼, 还未完全躬下身去就被韶珺扶了起来。

    “今日是你大喜之日, 咱们只是家人, 不论君臣, 这些繁琐的礼仪就随它去吧。”

    “多谢殿下。”郑叡道, 对韶珺口中的“家人”没有过多述说。

    韶珺微微一笑，又道：“既只论家礼，今日你要娶走我的妹妹，自然也要按民间习俗，通过了我们这些兄弟们的考验才是。”

    他身后的韶麒、韶麟小兄弟俩跃跃欲试，一副下一刻就要出招的模样。

    这样的大喜日子，霍扬府中几个大一点的儿子也到场了，不过如同霍扬在嘉元帝身边是个隐形人一般，他们在韶珺和韶麒韶麟身边，也是一样的缩着头，只站在人群中不做声响。

    区别只是，霍扬并不在意能不能在霍成双的婚礼上出头，只需要让别人看到他依旧在嘉元帝那头有一席之地便成；霍扬几个儿子却是因有太子和其他两位嫡皇子站出来了，不敢抢风头。

    郑叡并未多关注霍府的儿郎，只微微一笑拱手道：“还请三位殿下赐教。”

    韶麒和韶麟身子一动，一左一右走到郑叡身前，刚分别伸出了手，就马上被变了脸色的韶珺一把拉住。

    韶珺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严肃，道：“二弟三弟，今日是再正经不过的日子，你们那法子不能用。”

    韶麒韶麟撇了撇嘴，很不服气的样子。

    郑叡有些疑惑小哥俩本打算怎么对他，但既被韶珺阻止了，惊鸿殿周围又满是观礼的王公命妇，不便他出言，他便先吞下了这个疑问，一心与领头的太子殿下周旋。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双生子原打算在今日考验的全程都做他的腿部挂件，真真切切缀在他大腿上的那种，以此增加考验难度。幸好，韶珺觉得这个举动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未免传出去以后被人笑话两位小弟，他才阻了下来。

    郑叡也庆幸小哥俩被阻止了，否则他难以相信自己一左一右拖着两个半大小子去到霍成双的闺房前迎娶她的样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韶珺安排的考验中规中矩，无非是君子六艺。大部分郑叡自己就能搞定，只有在乐一途上完全不曾涉猎，故而才由一位傧相出面。

    只这一项需要傧相代替，韶珺很大度地表示人无完人，便放他通过了。

    只是韶麒和韶麟小哥俩依旧有些不开心，暗自嘀咕大哥太好说话了，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为难姐夫了。再说先前，父皇也分明叮嘱过他们可以使劲儿给姐夫找难题的。

    言而总之，在韶珺的首肯下，郑叡很快便穿过观礼的女眷，来到惊鸿殿后殿，便是霍成双的闺房之前。

    依礼，新郎和八位傧相需在此处一人作完一首催妆诗，才可将新娘迎出来。自然，为防临场想不出来，催妆诗是事先准备好的，只让人背熟了便是。

    八位傧相开始轮流念催妆诗，每念完一首，后方跟过来的宾客便有大声喝彩的，夹杂着爆竹声声，一回高过一回，将惊鸿殿的喜气推至高潮。

    霍成双隔着一扇门，听着外面的欢呼鼎沸，内心压抑不住地雀跃的同时，也有些紧张。

    她大喘着一口气，松开拽着喜服一角的手指，对黄内侍道：“赶紧把红纱拿过来。”

    已经念到第四首了，没一会儿念完了就该开门了。

    黄内侍应了一声，转身去取新娘遮面的红纱，回身的时候还差点儿和捧着一个胭脂盒奔过来的白芷撞在一处。

    险险避开的白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就赶紧继续奔过来，打开胭脂盒为霍成双的唇上补上一点胭脂，那是方才霍成双紧张之下自己咬掉的。

    “殿下，您先忍忍，揭开红纱前可千万别再咬唇了，更千万不要舔。”

    说着，白芷又蹲下身去为她摆正方才拽皱了的衣角。

    霍成双浑身紧绷道：“我尽量记住。”

    她实在有点紧张，才会下意识做出一些破坏妆容的小动作。

    “红纱来了！”

    黄内侍奔过来，白芷接过，取在手中一边整理，一边小声安抚霍成双几句，等到外面已经在开始念最后第二首催妆诗时，她便将红纱覆在了霍成双面上。

    然后，白芷便与茯苓一左一右将霍成双从椅子上扶起，慢慢行至菱花门背后。

    门外，最后一位傧相，也就是余元青刚好将催妆诗念完。

    余元青回想了下自己并没有念错，终于大喘了一口气，虽然语调有些平实生硬，比不上前几位平仄韵味，至少没有出错。

    而且，从后面传来的叫好声听，宾客们也没什么不满。

    宾客们自然没什么不满，他们只希望傧相们赶紧将自己的催妆诗念完，念完了就该轮到新郎官了。

    这才是正头戏啊！

    郑叡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才将催妆诗缓缓念出：“天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登明月楼。”（见注1）

    一门之隔，霍成双听着他清朗的声音，方才还紧张的心此刻却渐渐平静下来。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

    大约是怕她隔着门听不清，他念的音量比平时说话声大一些，却依旧平稳沉凝，一声一声窜入霍成双耳际。

    她的嘴角渐渐漾出一抹笑容。

    “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

    催妆诗一毕，两人之间的菱花门随之展开。

    面容娇美、唇角含笑的新娘，在轻薄的红纱之下隐约可见。同样，丰神俊朗的新郎也染着喜庆的红色，映入新年的眼帘。

    霍成双有些羞涩地看着他，却依旧止不住脸上笑意。郑叡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俄顷同样笑起来。

    缠绵的爱意在这相视一笑中流转。

    霍成双忽而提起长长的裙摆，飞一般蹿过颇高的门槛，乳燕一般投入郑叡的怀抱。

    黄内侍在门里不忍直视地捂了捂脸。

    这迫不及待去抱新郎的新娘，大约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果然，郑叡身后的宾客先是全场一静，之后便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夹杂着不少善意的打趣声：“哎呀，咱们公主殿下等不及了！”

    还有韶麒韶麟上蹿下跳的叫好声。

    人群之中韶珺皱了皱眉。哪怕今日来后宫观礼的都是亲近皇家的女眷命妇，不会因双双这举动而轻视她，但如此肆意，也有些过了。

    他上前来劝着霍成双道：“快下来，这可不成体统，别乱了规矩。”

    霍成双红了红脸，不过她本来就盖着红纱，这红晕并不显眼。

    她刚要松开圈着郑叡颈项的双手，却突然只觉得身上一轻，整个人已被郑叡打横抱了起来。

    这下，连礼部官员都头大了。

    原本，昭明公主该由新娘的兄弟，也就是太子殿下背着出门子才对。又因大兴宫占地太广，礼部考虑到太子也刚刚病愈，身体恐支撑不到将公主一路背到宫门口，便打算安排喜车在惊鸿殿外等候，公主由太子殿下背出惊鸿殿即可。

    可现在，先是昭明公主主动乱了仪程，昭靖伯又那么随之抱起了昭明公主，瞧这架势似乎还打算一路抱出去

    礼部的官员正愁苦间，便听到昭靖伯道：“殿下贵体，又是刚刚痊愈的身子，实不敢劳动殿下。再者，公主是我心爱之人，我也想亲手将公主接迎，还请殿下成全。”

    听到这话，韶珺怔愣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突然叹气道：“罢了，随了你的意吧。只不过，来日你若待我妹妹不好，可要记得她身后还有我们这些兄弟。”

    韶麒和韶麟跟着挤上前来，挺了挺自己的小胸堂。

    郑叡郑重起誓道：“我待公主之心，比之待我自身更甚。日后必对公主一心一意，绝无二色。若有违此誓，必叫我粉身碎骨。请陛下、皇后娘娘和三位殿下安心。”

    说完，他便抱着霍成双转身，在一众命妇艳羡嫉妒的目光中朝惊鸿殿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