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25

    诺大的秦王宫里, 大殿秦广王坐在上首, 看着底下闹做一团的众鬼。

    谢必安、范无救、崔府君和阎罗王拦着贺明薇, 其余几位拦着二殿。只不过贺明薇这边只是随便拦一下, 而二殿那边就真情实感多了，基本上楚江王只剩下嘴巴能动。

    尤其是阎罗王焉儿坏, 一边装模作样的拦着贺明薇，一边往她手里塞杯子。于是一时间二殿只剩下站着挨打的份儿，一连几个水杯砸在他头上，险些把头冠砸下去。

    “你们看看，看看她！”

    二殿气的发抖，十殿转轮王连忙摁住他, 劝道：“她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

    “孩子？”二殿拔高声音，“她都活了”

    “三百年，三百年而已，还小还小。”这次是拖着他右边胳膊的六殿卞城王。

    “你们！”

    “哎呀, 都活了几千年的鬼了, 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啊？”

    “她！”

    “你也不想想楚王宫被砸了多少次了，省省吧！”

    二殿终于琢磨出不对劲来，合着满屋子鬼就他自己真心实意的和罗刹过不去, 其他鬼分明是把罗刹当亲闺女看。

    这也难怪，他们身为地府神官, 都是在地底下呆了几千年, 好不容易来了个奶娃娃, 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自然而然的就把罗刹当成了自家闺女，不仅如此，这几个阎罗分明拿的是慈父慈母剧本，就他自己别出心裁的开辟了严父人设。

    二殿气的七窍生烟，眼瞅着就要晕过去，从门外进来一个全身皮毛雪白的白犬。

    看见谛听进门，几位阎罗都矜持的松开手，拍拍衣袖假装正经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只有二殿还顶着歪了的发冠，以及满身的水渍。

    谛听在场，二殿也只好忿忿的在椅子上坐下。

    秦广王问：“谛听，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可是菩萨出了什么事情？”

    谛听乃是大愿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菩萨轻易不会出来，只有谛听会时不时的出来通传一些消息，尤其是罗刹降世后，地藏王菩萨将她接到身边教养，这才与地府的走动多了一些。

    果不其然，谛听开口，就是为着贺明薇的事情而来，“菩萨让我带明薇过去。”

    秦广王点头，并不反对，楚江王想要起身说些什么，被一旁的卞城王强性摁住肩膀，“你想想你的楚王宫。”

    二殿欲言又止，然而这时候谢必安和范无救已经架着还在生气的贺明薇，让谛听驮着她赶紧回去。

    等人走远，二殿才一甩袖子，气愤的站起身道：“你们明知道她是什么，还这么纵容，要我看，这幽冥也不用她霍乱，我先去把恶鬼道打开就行了。”

    阎罗王一向护着罗刹，当即反驳道：“整个地府就你自己叭叭的说明薇不好，三百年了，她做过一件坏事吗？”

    二殿说：“怎么没有？”

    阎罗王夸张的“哦”了一声，道：“不就是把你的楚王宫砸了几次吗？还不是你自己整天给自己找不痛快，不然十座阎罗殿，她怎么就只砸你一家！”

    二殿总算是知道罗刹的强词夺理是跟谁学的了，这个强盗逻辑，地藏王菩萨肯定是教不出来的，那就只有阎罗王了。

    避免两个人阎罗打起来，还想保住自己秦王宫的秦广王咳了一声，淡淡道：“楚江王，罗刹的事情，我和菩萨自有定夺，不必多虑。”

    秦广王毕竟是地府大殿，虽然诸位阎罗平起平坐，但大殿平日里处事公正不阿，又共同处事了几千年，更何况现在大家都在，不能不给个面子。

    所以听了这句话后，二殿倒也没再坚持。几位阎罗其乐融融的说了一会儿公事，便也都回去各自宫殿了。

    另一边，贺明薇伏在谛听背上，脸颊贴着他柔软的皮毛，絮絮叨叨的同他讲自己在人间看到的事情。

    走到半路，谛听终于忍不住道：“明薇，你吃胖了。”

    自从罗刹长大，已经有一百多年没让自己驮着她在幽冥四处溜达，所以谛听的印象还停留在一百多年以前那个奶娃娃身上，今天贺明薇刚坐到他身上，谛听就立刻反应过来，重量不对。

    然而贺明薇是没有什么自觉的，听他这么说，反倒把话题引到了人间的食物上面，从小笼包说到了酸奶，又说到了阳春面牛肉面西红柿鸡蛋面，谛听没接话，只是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到了门口，动作迅速的把人放下，转头跑远了。

    口腹之欲乃是佛家八戒之一，罪过罪过。

    贺明薇自然不知道跑远的谛听心中所想，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屋子，深吸了一口气。

    大愿地藏王菩萨到底是将她从小教养到大的人，尽管知道菩萨对她从来都是温和有加，但心中的敬畏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不然也不至于谢必安每次一提菩萨她就老老实实的听话。

    虽然同样在地府里，但相比于阎罗殿，地藏王菩萨的居所明显带着几分佛光普照。幼时贺明薇极其不喜欢这里，便整天带着谛听出去玩，但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这里的氛围。

    推开门，贺明薇轻手轻脚的走进去，菩萨正端坐在椅子上看书，她移开目光，给面前的佛祖上了香，才走到另一把椅子旁坐下。

    菩萨放下手里的书，神色柔和的看着她，“贺明薇，听谢必安说，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贺明薇坐没坐相，侧过身趴在桌子上，胳膊交叠垫着下巴，笑眯眯道：“大家都叫我贺明薇，就不会有人说我是罗刹了。”

    菩萨捻动佛珠的手一顿，见贺明薇一副笑的两眼弯弯的模样，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奈道：“你啊。”

    贺明薇用手指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小声嘟囔道：“菩萨，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菩萨道：“来和我下盘棋吧。”

    罗刹的棋艺还是菩萨教的，然而菩萨心善，在棋盘上也带着几分柔和，而罗刹明明是跟着菩萨学的怎么下棋，行棋布局间却带着十足的狠戾。

    贺明薇一边下棋，一边撑着下巴打瞌睡，菩萨无奈的看着她，见她又是一个棋行险招，到底没忍住抬手敲下她的额头，“错了。”

    说着，他落下一子，堵死了贺明薇的路。

    随手将棋子一抛，贺明薇耍赖道：“不玩了不玩了。”

    黑色的棋子四处散开，连带着棋盘上的布局也乱了，贺明薇做了个鬼脸，从椅子上下来，蹦跶着往外跑，“棋下完了，我要回去了。”

    佛珠碰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贺明薇脚步一顿，磨蹭着回去，找了个蒲团在他腿边坐下。

    “菩萨。”贺明薇皱着脸，小声道：“我一定要去修炼功德吗？”

    地藏王菩萨垂眸看着她，缓声道：“你不是不喜欢旁人叫你罗刹？”

    “不喜欢是不喜欢。”她仰着脸，两条弯眉拧在一起，“但更修炼功德相比，罗刹倒也不算什么了。”

    地藏王菩萨失笑，“你这个孩子。”顿了顿，他问：“难道你想去恶鬼道？”

    贺明薇摇头，菩萨道：“那你就要修炼功德。”

    “为什么啊？”她追问。

    菩萨却径直起身，从书案的盒子里拿了一串佛珠给她戴上，“以后你会明白的。”

    贺明薇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闷闷道：“我不会做错事的。”她没有抬头，声音像是藏在衣服里，“就算我做错了事，菩萨也一定有办法。”

    地藏王菩萨一愣，然而贺明薇已经欢欢喜喜的朝他说了再见，打开门奔着人间去了。

    蜡烛的灯芯啪的响了一声，菩萨静静地现在屋子里，直到谛听从外面回来，他才伸出手去摸了摸谛听的脖子，轻声道：“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谛听卧在地上，大脑袋甩了甩道：“罗刹她很聪明。”

    薛归云担忧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贺明薇，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这人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要不是陆道用生命保证没事，他肯定要叫救护车把人拉去医院抢救。

    虽然看情况还是拉去殡仪馆更可靠一些。

    第一百零一次伸出手探了探鼻息，薛归云抖着声音道：“陆道，这真的没事吗？再过一会儿就要臭了啊！”

    陆道把削了一半的苹果砸进他怀里，期望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自从早上贺明薇被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送回来，薛归云就没有停止过刚才的问题，甚至是每隔十来分钟就问一次，并且这个时间间隔还在不断缩短。

    哪怕是个哑巴，也要被薛归云问的开口说话了。

    吃完了苹果，见贺明薇还没有醒的意思，薛归云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零花钱，又上网百度了一下处理一具尸体的一百种方法。

    无果。

    见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陆道终于松了口气，将靠枕垫在身后玩游戏。

    薛归云蹭到她身边，抱着一个玩偶娃娃，低声道：“陆道，早上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他过来的悄无声息，乍一开口把陆道吓了一跳，立马就把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了他脸上。薛归云眼神真挚，而真挚中又十分自然的流露出几分傻意。

    陆道收起喷涌而出的杀意，开口道：“白无常。”

    薛归云丝毫不知道自己又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次，瞪大了双眼道：“你怎么知道？”

    陆道重新开始了一局游戏，平静道：“他手腕上的珠子，上面写着‘一见生财’。”

    薛归云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阎罗王，白无常，我竟然在活着的时候见到了活的阎罗王和白无常。”

    他们虽然是天师，但只跟人间的妖魔鬼怪打交道，像白无常这样的人物，还是要死一死才能见到。

    这句话槽点无数，陆道就当自己没听到，只是在思考寻找下一个搭档的可能性。

    薛归云神经大条，想到送贺明薇回来的竟然是白无常，他反而对贺明薇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之前陆道跟他说起过，贺明薇既是恶鬼，又是神灵，但他一直没明白其中的意思。

    恶鬼是恶鬼，怎么能跟神灵挂上钩呢？

    想到这里，薛归云晃了晃沉迷游戏的陆道，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难得的，这次陆道没有直接回他一个“滚”字，反而放下手机，仔细思考了起来。

    “你有没有听过一些神话故事？”

    薛归云好奇道：“什么故事？”

    陆道垂下眼，举了几个例子，“盘古开天，夸父追日，女娲补天。”

    薛归云点头，“听过啊，耳熟能详的嘛！”

    陆道看向躺在床上没有声息的贺明薇，眼底是一片让人看不清的神色，“有些神灵，生来便是需要牺牲的。”

    “哎？”

    “他们的牺牲，换来的将是世间的安平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