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因果律变

    “这个情况恐怕当真如你们所猜想的那般”一句话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1月1日, 晨间8:30, 兰妮、雪伦和天阳与时空异常调查组的几名主任研究员召开线上视频会议, 雪伦和天阳将昨夜雪伦经历的事向所有人详细叙述了一番。与会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唯有郑枫院士思索之下,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也怪不得其他科学研究者, 人类对于时空的认识实在太片面太局限了, 尤其受制于人类并不算发达的五感, 所听所见所感, 只能基于大脑可以处理出来的部分, 大脑无法处理的部分，根本就无法去认知去感受。哪怕有理论猜想, 也很难让人信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人类进化发展的数百万年, 从来都是通过自己的肉体去感受外界，已经形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了。而在哲学领域, 唯物与唯心两种思辨长达数千年的纷争，也足够说明这个问题。故此，研究员们宁愿去相信是雪伦脑子出问题了，也不愿去相信这个世界当真有平行宇宙存在。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量子力学的产生和发展，经典物理体系崩塌，所有将经典物理奉为圭臬的老派人, 几乎都经历了一个难以忍受的信仰崩塌的过程。尼采说：上帝已死。当时这样的虚无主义在很多人的心中成为了支配思想的巨网。而现在已经是23世纪中叶, 量子力学依旧是那样的让人难以理解, 将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肢解得零离破碎。

    “但是，我想有一点可以进行纠正。”郑枫指出，“与其说是从平行世界跳跃过来，不如改换一个说法更容易理解一点，那就是世界线变动。”

    “世界线？”雪伦疑惑道。

    “对。假设，斯班赛女士你之前所在的世界线为a，那么现在所在的世界线应当就是b，你是从a世界线跳跃到了b世界线来。世界线是无数的平行线条，你可以去想象织布机上排列的无数丝线，斯班塞女士，你无法同时看到所有的世界线，因为所有的世界线都是量子叠加的状态，你只能认知到你观测的当前的世界。只有当你真正观测到其中一个世界线，这条世界线才算存在。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有这种跳跃世界线的能力，但这在理论上是成立的。”

    “那么，我之前倒退过两次时间，是不是都跳跃了世界线。”

    “只要你在倒退时间之后做了改变原本世界既定事实的事，必然就会发生世界线跳跃。但是我认为，世界线彼此之间也是存在距离的，世界线彼此的差异体现在因果律的差异。通俗易懂地说，如果你改变的既定事实与原本的世界差异很小，那么即便跳跃了世界线，接下来发生的事差别依旧不会很大，因为因果律会进行自我修复。但是如果你改变的既定事实使得因果律发生巨大偏差无法自行修复，那么你就会跳跃到相当远的世界线上，这条线上的因果律可以保证与你改变的事实相符，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便无法去预料，因为那都是你并未经历过的事。”

    雪伦陷入沉思，她第一次、第二次倒退时间是在猎鹿人酒吧，她花了两次时间倒退救了男厕中被杀害的国安局探员鲍勃，但是最终的结果是鲍勃仍然死了，硬盘还是丢了，事实并未改变，那么这一次世界线的跳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说在她第一次倒退时间之前的世界线是a，那么就姑且将这两次时间倒退之后跳跃到的世界线命名为a-1。

    第三次倒退时间是在威廉姆斯家中，这一次倒退了一个小时，改变了一个既定事实——查尔斯主教被暗杀。查尔斯主教得以保命，并接受调查，不久后应当会入狱。这一次应该跳得稍远了些，但影响依旧不算很大，这个世界线命名为a-2。

    而第四次倒退时间在实验室里的倒退时间基本可以不去考虑，然后便是昨夜第五次倒退时间，这一次改变了一个巨大的既定事实，使得雪伦对世界的认识直接与事实发生了严重分歧。以此为标准，必须要改换世界线代号为b。

    也就是说，雪伦昨夜是从a-2世界线跳跃到了b世界线。

    “我对因果律有一定的研究，我自主设计了一套算法，来计算因果律的变化。给我点时间，我应该可以给出斯班塞女士跳跃的这一条世界线的具体数值。”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确认一下。”天阳突然问道，“时间跳跃的观测者，与世界线的观测者，并不是同一个人吗？”

    “啊，没错，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郑枫院士抚掌道，“感知到世界线变动的人，才是世界线的观察着，从这一点来看，公主您并非是世界线的观测者。”

    “然而其实我也并没有观测时间倒退的过程，也并不能算是时间倒退的观测者吧。”天阳蹙眉道。

    “说得对，您在时间倒退的过程中只感受到一片白雾，确实不能算是观测者。或者，换个代词，感知者如何？”

    “感知者嗯，没错，这样准确点。”天阳点头认同，随即她看向雪伦道，“那么，雪伦岂不是既是时间倒退的观测者又是执行者，还是世界线变动的观测者？”

    “是的。”郑枫点头，“所以她的身上，应当聚集着相当多的特殊因素，值得再次调查。”

    因为郑枫的这一句话，雪伦不得已再次接受了体检，这一次得出的结论依旧，她的体重也没有减少。

    体检结束后，雪伦主动要求增加一项实验，那就是关于她作为中介，消耗能量物质进行时间倒退的这件事。

    经过复杂的尝试，得出了一个大概的经验数值表。她主要消耗的能源物质是炭，倒退一秒钟，她需要消耗掉250公斤的炭（此过程中，她的身体必须触碰到能源物质），1分钟则不是简单用250乘以60的算术题，而是要用秒级单位数量的2倍来进行计算。以此类推，郑枫院士经过复杂的演算，认为当倒退时长越过分、时、日、月、年各个级别时，秒级单位数量分别会有倍数增长；如此计算下来，如果要倒退回六年前，她要消耗掉的能源物质是个天文数字，整个地球被消耗掉都不一定能为她供能。

    这个结果在雪伦的意料之中，却仍旧让她意志消沉。六年前当真是最难以到达的彼岸，哪怕她拥有了时间倒退的超能力，也无济于事。

    “那么问题来了，我体重的一半，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提供给雪伦倒退了一小时三分零二秒？”天阳问道。

    是啊，为什么？所有人心中都有共同的疑惑，然而这个疑惑，郑枫院士也无法解答。

    “也许这只能说明，公主您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郑枫院士说出这样一句近乎于拍马屁的话来。

    众人闻言，只能一笑了之。

    然而雪伦却上了心，非常特别的存在？难道这就是天阳被暗杀的原因吗？或许有人察觉到了天阳的特殊性，所以先下手为强除掉天阳。事情走到这一步让她始料未及，她也尚未有心思去追究暗杀天阳的凶手的身份，现在也该好好想想了。在这样一个全封闭式的环境之下，外界如何去得知她们的实验情况？无论如何，科学院内一定混进了间谍，才会致使天阳遭遇暗杀。而且暗杀者是顶尖高手，连武装保卫处专门派来保护她们的人都没能察觉分毫，要知道这些武装保卫处的人可是分别居住在她们上下左右的所有房间中的，她们相当于是饼干中的夹心，被层层护卫。

    当然，也不能排除武装保卫处本身存在猫腻。雪伦想了想，决定找时间，要去查一查武装保卫处的情况。

    这个世界修复自身因果的能力，是人无法去想象的。举一个例子，雪伦跳入b线时，手中持有她的怀表。而在a-2世界线中，她的怀表一直存放在高能物理研究所中，且她虽然有所有权，却并无使用权。为了救天阳，雪伦闯入高物研究所，强行拿走了怀表，于是事实相悖。为了解释雪伦手中持有怀表的这样一个相悖结果，世界直接修正了原因，即高能物理研究所并未禁止雪伦随身携带怀表，只禁止雪伦随意倒退时间。而因为雪伦倒退时间需要消耗大量物质质量，她即便想倒退也无法轻易做到，故高能物理研究所放任她持有怀表并不违反客观逻辑。

    有理有据，有因有果，当真是天衣无缝得完美。

    会议结束，兰妮皇后的手环恰好响起，她率先起身离开招待所为她们提供的会议室去接电话。雪伦和天阳暂时留在了会议室内。她们彼此相视一眼，均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和困惑。天阳困惑于雪伦所描述的是否是事实，如果是事实，她该如何应对才是最佳；雪伦则困惑于自己的处境，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实际上，现代科学对她们的帮助和引导，目前为止基本上已经到头了，接下来要如何走下去，得看政府高层的意思。雪伦现在不敢也不能轻易倒退时间，虽然如今倒退时间似乎已经不再会直接危及天阳的性命安全了，但束缚却并未解除。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她再一次倒退时间改变某些事实，会不会造成世界线再度跳跃，引来更糟糕的局面。如今的这个世界线，或许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了，至少她倒退时间，不会有那么沉重的负罪感。

    “我说，你还想不想倒退回六年前了？”天阳观察着雪伦的神情，忽然像是读出了她的心思一样，问道。

    雪伦一愣，随即苦笑道：“你若是问我想不想，我肯定是想的，我太想改变六年前的悲剧了，如今我有了倒退时间的能力，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退回六年前，岂不是太悲哀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也不会有奢望了。”

    “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啊，亏你还是最高军学的天才，未来的将星呢。”天阳不高兴道。

    雪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不会安慰人。”

    “我的意思是，别这么快放弃啊，如果当真无计可施，我就只能安慰你了。可是现在我可不会安慰你，因为还有希望在。”

    “什么意思？”

    “不就是缺乏供给时间倒退的能源嘛，帝国政府不批不给，我们不能向敌人借吗？你想想看，推动60万平方公里的大陆抵抗地心引力和自转、公转力，使其悬浮移动的能源，那是何等庞大的能量，我想，足够让你退回六年前了吧。”

    雪伦的双眼逐渐明亮起来，天阳连忙趁热打铁：

    “喂，反正你也陷入困境了，不如走走这条路试试？或许能成。而且走这条路还能找到拉缇雅，说不定能搞清楚教堂坍塌事故所谓的时空塌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雪伦尚未回答，接完电话的兰妮推门走了进来：

    “我必须得离开这里了，前线出事了。”

    什么？雪伦和天阳同时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