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溯时规则（中）

    这一声痛楚的干呕，像是要将心肺呕出来一般，让雪伦感同身受般心口一揪。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天阳公主的身上，是雪伦始料未及的。在她的印象中，天阳公主永远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是天空高挂的金阳，璀璨夺目，让人难以靠近。她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无论是人品、学问、本领、外貌还是家世，无可挑剔。但凡出现在人前，总是前呼后拥；但凡开口说话，总是一呼百应。民间有一个统一的认知，如果说牧黎皇帝陛下是黎明时第一缕辉煌的光芒，天阳公主就是往正当空冉冉升起的午前朝阳。

    这样一个人，却穿着低调的便服，扶着电线杆，在她面前干呕这落差，雪伦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公主，你没事吗？需不需要我送你去医院”雪伦下意识扶住她的手臂。

    “不不要。”天阳连忙摆了摆手，“我就是有些不大舒服，休息一下就好。”

    “你这是，喝多了吗？”雪伦问。

    “我我好像也没有喝多少呵呵”天阳迟疑地回答道，随即尴尬地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喝多，但只喝了一口调制鸡尾酒，还至于让自己产生幻觉吧。今夜的事情实在太过怪奇，让她有些难以理解。如果一度看到眼前景象倒放纯属幻觉，那么两次看到眼前景象倒放，还可以说是幻觉吗？而且每倒放一次，她的胸口都会越发气闷，以致头晕恶心，干呕返酸。难道说，有人在她的酒中下了药？

    但是天阳自幼体质极强，尤其有着继承自其皇帝母亲的强大精神力和意志力，乃至于上手术台后，麻醉剂都很难对她起作用。一般酒吧里用的那些小伎俩，还真的不一定能放倒她。

    “总之，我送你回去吧。”

    “不，我自己走就行，昭明宫与你家方向相反，你不方便。有车来接我，你不必担心。”天阳推辞道。

    “公主身体抱恙，我如何能视若无睹？接你的车在哪里？至少我要送你到车边。”雪伦道。

    天阳盯着她看了两秒，笑了，道：“伯爵不愧是英伦贵族，绅士风度当真是刻入骨髓了。”

    “过誉了。”雪伦谦逊地抿唇摇了摇头，抬起左手以作扶手，示意天阳扶着。天阳此时眩晕的感觉已经过去，不适感也减轻了不少，不过她没有拂了雪伦的好意，抬手扶住她的左前臂，二人沿着道路并肩向前走。

    大约走了十步，天阳忽然道：“伯爵经常来猎鹿人酒吧？”

    “也就最近的事，来了三四次，不算常客。”雪伦回答道。

    “你与老板很熟？”

    “不熟。”

    “哦。”天阳点了点头。

    “公主，我知道皇室对我十分青睐，雪伦是无能之辈，很是惶恐。我只是想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公主可否高抬贵手，还雪伦以自由。”雪伦轻声说道。

    天阳一时间没有回答，她忽而站住脚步，拉住雪伦的手臂道：

    “伯爵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事中，如果觉得力不从心，或者事态棘手，我可以帮忙。”

    天阳那双漆黑的眼眸，有着一种让人无条件信任的魅力，一眼望进去澄澈又朗然，真诚极了。饶是雪伦铁石心肠，也未免有些动摇。今夜的事，确实已经超出了她所能处理的范围。而在愈发复杂的局势面前，她也确实感到力不从心。但是，她当真可以信任皇室吗？又或者不谈信任，她就这般接下了皇室的橄榄枝，还能如从前一般自主行事吗？

    恐怕，她将从此身不由己。政治站队非她所愿，她这一生只求查明亲人的死因，为他们复仇。

    张了张口，雪伦仍旧欲言又止。恰逢此时，来接天阳的车已经开到了二人近前停下。天阳笑了笑，道：

    “监视伯爵的人我已撤走，我也会说服母皇和母后不再来打扰伯爵。天阳只是想帮忙，仅此而已。如果伯爵不希望我太过接近你的生活圈子，我也不会再冒犯。但是伯爵，有句话我还是想说。人力有时尽，当年大灾后，人类遭受了近乎毁灭的打击，最终也是靠凝成一股绳渡过了难关。鲁道夫政府什么都错，但有一点是对的，团结协作才有力量。您说是吗？”

    雪伦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伯爵，可否需要我送你回家，今夜你是坐地铁来的吧，这个时间，地铁也快要停运了。”天阳抓着雪伦的手臂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劲。

    雪伦蹙眉，忽的看到天阳唇瓣微颤，向她传达口语：有埋伏，快进车。

    雪伦心口猛地一跳，当即不再犹豫，立时钻进车中，天阳维持着笑容坐入车内，带上了车门。

    “周叔，甩掉尾巴。”天阳说道。

    “是。”开车的司机沉声说道，随即以常速启动，却以超乎寻常的加速度，迅速将车子飙到80公里以上。

    雪伦盯着车窗外，就在街道对面的那幢大楼之上，第三层正对猎鹿人酒吧的窗口，一只握着手/枪刚刚探出的手收了回去。随即没多久，就在车子正后方，三辆摩托驶出，追击过来。除却三辆摩托，陆续路过的另两个街口，还有连续四辆漆黑的越野车驶出。

    “这些人是什么人？”天阳问她，她神情镇定，语调平静。

    “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也好帮你。我的人在附近的街道发现了这帮一直在盯着酒吧的人，现在他们也上车跟过来了。”天阳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耳畔的长发，点了点耳中塞着的隐形耳机。

    雪伦蹙眉，道：“今夜，你的人没有跟着我一起来酒吧吗？”

    天阳一愣，回答道：“没有，为了表达诚意，我今天已经把盯着你的人都撤走了，我亲自来找你，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我身边只有保护我的8个国安局特勤，如果再加上周叔，一共9个人。”

    难道，今天一路跟着她到酒吧来的人，最初就是这帮人？雪伦暗自咬牙，是她大意了！

    “匹斯特！”雪伦心知不妙，立刻用手环拨打电话给匹斯特，然而却无人接听。

    糟了连累她了

    “停车，我要回去。”雪伦说道。

    “不行，这帮人明显是冲着你来的，你现在不能下车。”天阳十分干脆地拒绝道。

    “可是匹斯特还在酒吧里，她是无辜的，被我牵连了！我怕这帮人为了毁灭痕迹，会对她不利！”

    “冷静点！”天阳按住她的大腿，靠近她道：“匹斯特福克斯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福克斯财阀黑白通吃，她老子是老狐狸，她也绝对是一只小狐狸，狡狐三窟，你真当她会轻易就这么着了别人的道？”

    雪伦无语片刻，放弃了纠正她“狡兔三窟”这个词汇。匹斯特的手环不通，也着实是个不祥的信号。

    “如果这帮人不希望外人察觉他们的踪迹，就不会采取过激行动，酒吧不会有事的。”

    天阳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整耳欲聋的爆炸声，雪伦震惊地回头看去，便见两个街区外，猎鹿人酒吧的方向火光冲天。天阳也吃了一惊，她与雪伦一般，趴在后座上向后望去，猎鹿人酒吧的火光刺目燃烧。

    匹斯特！雪伦咬牙，立刻将手探向大衣口袋，握住了怀表。但随即她一拳砸在了座椅上，来不及，一分钟太短了，她已经走得太远，哪怕倒退一分钟，也不能阻止酒吧爆炸。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简直无法无天！”天阳终于有些怒气上涌，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问道。

    “我说了我也想知道！”雪伦咬牙切齿。

    此时车子突然向右一个猛地旋向，天阳被惯性一下甩到了雪伦身上，两人撞作一团，随即车身后响起了“啪啪啪”仿佛冰雹击打车厢的声音。雪伦一面用手扶起天阳，一面抽空向后望了一眼，后车窗上已经出现了子弹击打后留下的蛛网裂痕。

    开车的司机周叔大声道：

    “公主，那帮人车上有加特林，正在对我们扫射，瞄准了轮胎。”

    “我们的车还能抵挡多久？”

    “五分钟没有问题，但这部车子毕竟不是最高的安全等级，轮胎防弹系数低，如果被打爆我们就只能做瓮中之鳖了。”周叔道，一边说着，他一边分心驾驶车辆躲避子弹的扫射。

    “f**k！”雪伦骂了一句，引得天阳侧目，不由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伯爵，伯爵你居然爆粗口。”

    雪伦沉着一张脸半点没有笑意，天阳却被戳了笑点般乐不可支。

    “公主！这都什么时候了！”雪伦抓住她肩膀上的衣服。

    “放心，就这点人，还不够我开胃的。”天阳笑道，说着拉开了身前座椅下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把hk45，另有五个备用弹匣被她一股脑塞进了大衣口袋。

    “伯爵可有武器？你身前的座椅下也有一把。”天阳笑道。

    “不用，我有。”雪伦扬了扬手里的手杖。

    天阳挑眉，问：“杖剑？冷兵器？”

    “哼。”雪伦轻哼一声，将杖头银鹰的鹰嘴用力向下一扣，只听咔嚓一声，杖头下方弹出扳机，杖身内部弹出枪管，杖剑瞬即变为杖枪。

    “哦伯爵，原来你成天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行动啊。”天阳笑道。

    雪伦没理她。

    “威力如何？”

    “不弱于m110。”雪伦回答。

    “几发子弹？”

    “10发。”

    “好，既然你是玩狙击的，你帮我掩护，我来突围。”天阳一边道，一边将枪身检查完毕，并上膛。

    “就靠一把hk45？”

    “对，就靠一把hk45。周叔，开天窗。”天阳道。

    司机对于天阳的命令绝对服从，天窗打开，肉眼可见子弹的流光在天窗上方窜过。天阳起身探出天窗，雪伦则立刻打开侧窗，将杖枪递了出去。她以窗角为托，迅速瞄准后方第一辆改装越野车上，正端着加特林扫射的那个敌人。周叔似乎心有灵犀，向右一打方向，正后方的车子就来到了左后方，角度更加方便雪伦开枪。几乎没有犹豫，她便扣下了扳机。开枪无声，片刻后，刚刚还在嚣张扫射的敌人瞬时仰倒，直接瘫在了车顶上。

    彼时天阳已经探身出天窗，没有了加特林的密集火力压制，她更加放得开。手中hk45以惊人的准确度开始点射，几乎是一枪爆一胎。两侧的摩托车手窜出，也开始向她开枪，天阳却总能抢先打中对方的头颅亦或能源箱，其中一辆摩托甚至侧翻过来，直接成了后方一辆越野车的障碍物，越野车从摩托车身上碾了过去，但也因此导致侧翻，撞击到另外一侧的越野车。后方瞬即成了一片惨烈的车祸现场。此过程中，雪伦只替她狙掉了两个具有隐蔽威胁性的敌人。

    天阳坐回车中，将两个空弹匣丢在了车底板上，又把枪重新装回抽屉，拾掇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物，理了理凌乱的长发，笑道：

    “好了，结束了。”

    雪伦：“”

    不愧是三军第一号人物，人肉核武，战力真是可怕。恐怕当年的女皇陛下，也得逊色三分吧。

    “伯爵，需不需要回家看看，这帮人既然盯上你了，或许会直接去你的宅邸找麻烦，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在？”天阳问。

    “男管家杰克，女管家琼，这两位都是食宿家中的常驻仆人。两名打扫的女仆——珍妮和莱斯，她们每周一三五白天会来工作。司机弗莱德，只有法定工作日工作。家中除了这些人，就只有我自己了。女管家琼最近回老家探亲，不在伦敦大区，杰克现在在家中。”

    “周叔，去斯班赛府邸，另外帮我联系一下母亲，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公主？”

    “你现在处在非常时期，我既然遇上了，就要帮忙到底。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你一人有绅士风度，我是玫瑰骑士，骑士精神可是绅士风度的起源。”天阳笑道。

    雪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