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冷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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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州刺史的求助甫一到天墉城,陵越便遣人来处理,谁知先后两拨人都下落不明。

    “湖州方向瘴气冲天,怕是有不祥之物。”陵越看了片刻便下定决心,“我要亲自去一趟。”

    湖州地处江南,四季分明,空气湿润宜人,常言道,“江南好,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鱼米之乡,丝绸都会,码头林立商贾逡巡。

    人多,污浊之气胶着杂糅。

    陵越在天空尚得见一团淡青的瘴气笼罩在湖州上空,进入湖州城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街道上人们摩肩擦踵,气息浑浊不堪。

    陵越去了一趟刺史府,州府长官明言,多是青年精壮和幼童,还都是在湖州城里失踪的。

    “那,你们是从何寻回的尸身?”

    “早上飘在水塘与河道之中。”

    衙役带着陵越在湖州城走了一天,除了中间的主干道没有发现,沿着牛肠一样的小路前往各处水域都有尸身出现。

    “一共是六处,五处在城内,还有一处在郊区的河道道长?”捕快正在介绍案情,却见陵越走了神,呆呆看着一座房子二楼的小窗。

    “道长,您在听么?”

    “那是哪里?”

    “您问这个做什么?”捕快一下子就笑了,还有些不方便的笑容。

    “我看见了一位故人。”陵越没说太多,直接要从角门进去,衙役跟着后面喊,“道长,那里是ji院!”

    陵越身形一顿,反而更加用力的向里挤,如果他没有看错,虽然只有一眼,但是那张脸,那个人陵端怎么会在这里?

    陵越挤进去发现没什么人,只有杂役在低头打理,老妇人见着他,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又是来找哪位姑娘的?”

    见陵越不理他,反倒是伸手抓着他的袖子,道,“小道士,你想见那位姑娘不如我给你叫?比前面便宜。”

    陵越一甩袖子终于挣脱,那老妇人却叫了起来。

    脸盘圆润如苹果的老鸨子挥着粉色丝帕就来了,笑嘻嘻道,“哎哟,道士逛青楼,稀客啊!”

    陵越怕被缠上,一脚蹬梯一脚踏着柱子绕开人三下两下就跳上了二楼,下面一群女人惊呼,结果打开门被浓郁的檀香熏得头晕。

    屋内挂着许多红帐,外头是半透明的红纱,床边是泛光的红绸,屋内摆着上等的漆器、细瓷,一看便是专供贵客的场所,当下心便凉了半截,上前一掀帐子,里面正睡着个人,袒露胸脯的女人,媚眼如丝,正在玩弄着头发,看见陵越啊的一嗓子叫出来。

    后面老鸨带着龟奴跟上来,一群人气势汹涌的要来拿人,捕快拉着老鸨子解释反倒被扇了一个大巴掌。

    陵越就站在窗前,从上面刚好可以看到自己刚才站立的水塘边。

    他就是在那里看到这扇窗子里有陵端的影子。

    现在只有几只花花鸟雀在窗框上跳着。

    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半裸的女人和大呼小叫的青楼龟奴。

    于是陵越翻窗跃下。

    众人哑然失语,还是小捕快先反应过来,跑过来一看,陵越正稳稳站在窗下,道,“是我走错地方了,抱歉。”

    “走错地方?这么容易就算了,你知道进来一趟要多少钱么?”老鸨子不依不饶,捕快用手扶着帽子顶着一路咒骂才从角门钻出来。

    “您去那里做什么”

    “我认错人了。”

    “您啊,去别家还好说,别来这家。”

    “这家怎么了?”

    “翠红楼。”小捕快咋舌,“这是本地富商丁老头开的,别看地方不大,却是专门接待贵客的,你若是去,也该走前堂,何必硬闯”

    陵越离开没多久,那半裸的女子也起来了,伸手掀开靠里的红帐,里面居然还有个房间,摆着长案座椅,座椅上安安静静坐着个红袍男子。

    众人忙着端茶递水扶他出来,他却是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摆弄,像个人偶。

    丁老头其实并不老,才刚刚三十出头,只是蓄了一把漂亮的胡须,油光水亮。

    “丁老板,我可是听说今天那位仙人去了你这翠红楼,你难道也牵扯在这件事里。”

    “什么事?”

    “近来湖州城里失踪这么多人,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们这花柳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往前也不是没有,但是我们做事一向收拾干净不会给您添麻烦,至于那位仙人,怕不是看上了我们哪位姑娘,惹了红尘也说不定啊。”丁老板笑眯眯的端起茶水来。

    “听说,是你后堂那位”

    丁老板不说话了,漆黑的眼睛盯着来人,闪过一抹凶光。

    “认识丁老板这么多年,何时这样小气过,是什么人,这样金贵?”

    “如果是我的人,也就罢了。”丁老板叹了一口气,默默将茶碗放下,“刺史大人还有别的事么?”

    “此事当真与你无关?”

    “不赚钱的事,我从来不碰。”丁老板摊开了手掌,大大方方说道。

    送走了前来质问的官僚,连忙跑到了后院,看见楼下站岗的两打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上楼推门,看到那人还在窗前坐着,连忙招呼人关窗。

    “你身子弱,怎么还吹风。”

    红衣人一直看到窗子彻底关上才回头看他。

    “今天那人,你认识么?”丁老板走上前,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低头在他身上狠狠吸了一口气道,“冷翠。”

    “他还会来的。”冷翠的回答依然没有一点感情。

    “是你认识的人?”

    冷翠垂了眼眸,不再说话,于是丁老板摸着他的脸颊道,“不想说就算了啊,明天我就给你换个清净的地方。”

    第二天陵越就站在屋檐上,看到陵端被个胖胖的大脚婆子背出来,还穿着和昨天的一样的红袍,当下就拦在他跟前,愤愤道,“陵端果然是你。”

    “你到底是谁啊?”旁边的打手纷纷抄起家伙,没想到陵越挥一挥手三下两除二就将人通通打倒,滚了一地。

    那婆子还抓着陵端的两只手,疯疯癫癫得叫,“你是谁啊!快走开!别过来啊!”

    婆子退得着急,一下子撞在身后边的立柱上,背上的人咳了一声滑下来,直接落在地上,双腿不自然的叠起来,瘫坐在地上。

    他怎么忘了,陵端的腿有伤,一直都没好。

    一只篮尾的雀儿落在他手上,用橘色的喙啄着陵端手背。

    陵越上前要把陵端拉起来,却冷不防被陵端狠狠一瞪,迟了半步又被那婆子挤到一旁。

    “这是哪位贵客走过了门啊?”老板缓步而来,看着自己的人收拾干净撤走,上前拦住了陵越。

    陵越一直看着陵端,陵端却连头也不回,被人抱到了别处,没有一点挣扎。

    陵越问道老板身上劣质而浓郁的脂粉味,和连如此重的脂粉味也无法遮掩的恶臭,皱眉退出。

    “道长,你认得冷翠?”

    “冷翠?”

    “就是您今天去拽的那位,丁老板的心头肉,据说是个做杂物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被老板相中了”捕快说着看到陵越的脸色越来越差,后面的话不敢说了。

    “你认得那人?”丁老板来问冷翠的话,冷翠低着头看手里蹦来蹦去的小鸟,像是没听到他问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冷翠伸手挠了挠小鸟的下巴,尽管丁老板气得将茶杯摔过来也没什么反应,茶杯摔在床上,茶叶糊了半边,茶水浸湿了被褥,奴婢们赶忙来换,陵端被扶到椅子上半天才说了一句,“把窗子打开。”

    窗子向西,有凉凉的风。

    冷翠坐在窗前,逗弄着小鸟,外面飞进来一双喜鹊,又开始对着喜鹊吹口哨,先前在手里把玩的蓝色小鸟拍着翅膀飞走了。

    冷翠不爱搭理人,别说是下人,就是老板也经常被气得半死,刚开始老板气得半死把他打去杂物房,下人们还敢跟着欺负,结果第二天天没亮老板又急吼吼跑去找人,看到伤痕一甩手将周边的下人打了个半死。

    后面大家都习惯了,老板离不开这个人。

    前面歌舞升平,冷翠只叫人继续点檀香。

    他很喜欢,一次点三支,日夜不停地燃着,屋里味道重得让人头疼,然而冷翠喜欢,冷翠坐在窗子边上,闻着幽幽檀香,喝着茶。

    他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唯独要求有一扇靠西的窗子,然后就坐在窗子前逗弄鸟雀,旁人叫他吃饭就吃,给他洗浴便任由旁人动作,天黑之后窗子半阖,便灭了灯。

    夜幕中灯火璀璨的花街柳巷,在他这里总是与世隔绝,天黑时便熄灯。

    所以丁老板来的时候险些摔了跤。

    因为冷翠对睡觉被打扰这件事深恶痛绝,所以前来求和的丁老板没打灯笼,扑到床上冷翠还醒着,一只手将他推开来,丁老板正要骂就看到他从衣襟里掏出来一只闭着眼睛的小鸟放在床头柜上。

    “你这么喜欢鸟,明天再给你买一对画眉怎么样?”

    “好。”冷翠终于理他了。

    丁老板把人揉进怀里狠狠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喘过来气。

    丁老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好像不把他抱进怀里,不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就浑身焦躁不安。

    丁老板坦言这件事的时候,冷翠阻止了往澡盆里撒花瓣的婢女。

    明明姑娘们的衣服也放了熏香,就是勾不来老板。

    第二天丁老板拎着画眉笼子递给冷翠,冷翠打开笼门将画眉都放了出来,居然也不飞走,就在他面前跳来跳去。

    冷翠低头摸着小鸟的脑袋,丁老板就伸手摸摸冷翠的脑袋,冷翠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的不明所以。

    “你比他们可爱。”

    冷翠依然没搭理老板。

    陵越自从在翠红楼吃了瘪,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心思,先是去了义庄检查那些变形、裹着粘液的尸体,然后就是顺着那些发现尸体的水脉往上游走,虽然没有发现妖怪的踪迹,却打听到了之前几波天墉城弟子的踪迹。

    很多百姓都见过那群紫衣道士,在几个地方做了法,有时候晚上也在外面做法,带着发光的剑,只是后来不知道去了哪儿。

    陵越一路查访,发现先前两条发现尸体的河在上游居然是一条,于是一路出城,摸索到北边的山区。

    丁老板进门前先问了一声,冷翠还是没出过门,一直就坐在窗子前逗弄鸟雀。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冷翠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听到问话看了他一眼,竟然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我问你,他是谁!”冷翠的脑袋被拎起又撞在桌子上,“咚”的一声响。

    “你不是打听清楚了么。”似乎疼得受不了,冷翠挣扎着坐了起来。

    “陵越为什么来找你?”似乎不满意对方的挣扎,老板一手抓着冷翠的头发又往椅子上撞了一下,“贱人,好吃好喝养你这么长时间,现在胳膊肘往外拐?说,他是谁?”

    “滚开!”冷翠也不是个好脾气,反手一巴掌还回去,只是没打到就被姓丁的狠狠捏住。

    “贱人,对你好些,你就忘了自己是条狗?”

    丁老板就和他以为是条狗的冷翠打了一架,还被打得很惨,咕噜咕噜滚下了楼梯,旁边居然没人敢帮他。

    “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丁老板觉得自己养了一群吃白饭的,老板被打居然站在边上看着,可是旁边的人也有顾忌,老板都被打得这么惨,他们打得过么?即便打得过,到时候老板又心疼起冷翠来,遭殃的还是他们这群下人。

    夫妻吵架旁人当然是站旁边。

    最后丁老板指着冷翠的鼻子叫他滚出去。

    冷翠一下子变了脸色,慢慢站了起来,扶着墙往外走。

    冷翠是个瘸子,丁老板请了不少名医,也只恢复的七七八八,所以多是坐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有需要也是找个婆子背着。

    现在被丁老板一骂,自个儿扶着墙慢慢往外挪,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丁老板一下子收了声不说话了。

    他连路都走不稳,偏生不肯回头。

    冷翠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过来几波人,毕竟生的漂亮,还是坐在花街柳巷,难免让人想入非非,冷翠照例送出几个白眼,然后慢慢向外走着,只是体力不支,走不到几步又要休息一会儿。

    陵越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终于迎了上去。

    “陵端。”他叫出这个名字,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依然扶着墙,向前迈步。

    “跟我走。”陵越上前,抓着那人的手,周围已经开始指指点点,陵越脸颊有些发红。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开口,冷冷清清看着他。

    陵越犹豫了起来,他能把陵端带回去么?他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从小到大一起生活的师弟,可是现如今已不是他的师弟,是某个老板的心头好,是被人豢养的宠物,他以什么身份将他带走呢?

    周围人哄笑中,陵越不觉松了手,然后他眨了一下眼睛。

    “冷翠!”丁老板又风风火火地来了,上来抓着冷翠的手一起握紧贴在胸口,“跟我回去。”

    不等他回答便将人抱了回去。

    陵越还站在原地,听着周边细碎的言语。

    他回不去的。

    陵越忽然意识到这点。

    即便他真的曾经是陵端,曾经是执剑飞天的修行者,如今也已变成了被人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他还在原地,他在害怕。

    陵越在害怕,害怕那些闲言碎语。

    如果现在将陵端带回去,用什么身份呢?如果被人知晓陵端现在的身份,他又该如何向师尊,像天墉城交代呢?

    陵越只能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回消失的弟子身上。

    他又一次潜入山区,这一次避开那些猎户,踏着新开辟的山道,果然发现了丝丝缕缕的妖气,被人深深藏匿在洞穴之中。

    洞穴之中还有天墉城弟子用剑的痕迹,陵越向里走,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然后就看见弟子们陈尸在此,死状凄厉。吃力地辨认到这是第一批前来的弟子,尽数在此,而洞穴深处的妖物已被清理干净。

    有一种熟悉感。

    陵越站在山洞里,鼻尖萦绕着秽物恶臭和尸臭,然而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在他心头。

    陵越走出山洞时,听到鸟雀鸣啼,恍如隔世。

    日暮西山,冷翠半睡半醒之间,伸出手指正在老板的衣襟上画着些什么,老板乐得享受对方难得的,调情动作。

    冷翠画画停停,最后合着眼睛睡过去,老板也没做什么,伸手把人抱紧了些,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陵越拾起一片骸骨,画起阵法,在夜间妖气最盛时利用骨片上残留的妖气找到了线索,一夜奔波,天色渐明时找到又一处水道,有弟子们使用避水符的痕迹,于是收敛气息手捏避水诀下水。

    老板抱着冷翠,问他想不想治好腿,冷翠的眼神亮了一下,然后戚戚然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普通的医药或许没有办法,但是很快,我就能给你找到包治百病的灵药。”

    “你和刺史,都被那个假道士骗了。”

    “冷翠,不要胡说,这世上,一定有长生不老的法子,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老板问着冷翠身上的味道,不住用手去抚摸冷翠的皮肤,一寸一寸用掌心摩擦。

    陵越从水里爬上来,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恶臭之中夹杂着浓烈的香味,向前走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活人,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将蠕动麻袋丢尽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里,肉眼可见的妖气在洞口蒸腾翻滚。

    陵越来不及多想,上前抢下麻袋,打开来果然是个人,一个未满十岁的男孩子。

    男孩看着陵越将那两个人抓起来,反倒哭着躲到了一旁。

    “小朋友,别害怕。”

    “你也会被抓起来的。”男孩子手脚还绑着,走不了,躲到了一旁,陵越想要为他解开绳索时,洞内的妖物已经冲了出来。

    陵越看到妖物牙缝之中还塞着紫色的布条,天墉城弟子服特有的料子。

    霄河剑切入咽喉,一路向下剖开来肚皮,里面流出来两具骸骨,裹着恶臭的粘液。

    “还有其他人么?是谁把你们抓来的、。”

    “是官兵”男孩被陵越哄了一会儿,牵起陵越的手往更深处走。

    还有幸存者,包括天墉城的弟子。

    “掌教真人!”为首的陵羽高兴地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官府说是请我们来协助,然后就把我们带到了山里,多亏了提醒我们没喝他的茶水。”

    “提醒?什么提醒?”陵越想起他刚来的时候,当地长官也曾数次邀他餐饮,只是陵越辟谷多年推辞了。

    “在鸟身上,有我们天墉城的符咒提醒,不知道是哪位前辈在这里。”陵羽焦急的说起来,“掌教真人,你要小心,那妖怪不好对付。”

    “我已经除掉了他。”确实是普通弟子对付不了的等级,但还不是霄河剑的对手。

    陵越准备带人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丁老板。

    陵越确定两次在妖物停留处闻到的味道就是丁老板身上的,只不过那股子恶臭用浓郁的香粉遮掩着,因为修道者的嗅觉过于灵敏所以还是可以闻到,闻到强烈的腥臭味和浓郁的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人长期与妖物接触身上理应带着妖气,然而这么长时间还能和常人无异,应是陵端用什么法子去除了妖气,所以丁老板里不来陵端并非沉迷于他,而是陵端确实帮他驱除了妖气让他能够保持理智恢复正常难怪

    对方坐在岸上,慢悠悠的看着他们一身狼狈从水里爬上来。

    “天墉城的掌教真人果然不一般。”丁老板给陵越鼓掌,身后的长胡子老道一挥浮尘,涌出无数小虫。

    再跟丁老板纠缠的时候愈发觉得不对劲,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早就该除掉你。”老道走了过来,一脸心疼的看着水塘,“我这上好的散功粉,可全撒下去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啼声响起,篮尾的鸟儿飞落陵越肩头,一声一声叫唤着,漆黑色的小虫迅速退回白胡子老道身上,老道人凄厉地叫起来,却在转瞬间被自己养出来的毒虫啃得只剩一副骨架。

    陵越记得这只鸟。

    “掌教,是当初提醒我们的符鸟。”陵越仔细看,果然小鸟腹部写着密密麻麻的符咒,并非笔墨朱砂,而是用法力写下的咒法。

    “果然是那个贱人出卖了我。”丁老板也认出了这只鸟,冷翠经常揣在怀里,放手中逗弄的鸟。

    “我一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丁老板咬牙切齿,一手捏碎了手里的葫芦,蜈蚣一样的纹路爬上了手臂。

    “掌教,他入魔了?”

    陵越几乎是立刻拉着师弟们一起重新投入了水面,丁老板扑了过来。

    妖物不会避水诀,在水中也无法自由行动,他们也用不了法力,不过,他们手上还有剑支。

    陵越再次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蓝色的小鸟在水边的树枝上休憩着,看着陵越还叫了一声。

    陵越也笑了,看着小鸟道,“陵端,我这就去找你。”

    小鸟拍着翅膀飞走了,陵羽一愣,道,“这是二师兄的符鸟?”

    “我去接他回来。”

    陵越理清了所有的事情,丁老板与本地恶吏勾结,豢养了这只妖物,虏获平民送给妖物投食,让妖物力量增强,以至于第一波天墉城的弟子丧生,陵端也知道了这件事,留在丁老板身边,一边继续观察一边给第二波天墉城弟子提醒,现在事情完全弄清楚了,事情也解决了。

    陵越松了一口气,想着这样的功劳,总算能够让陵端回天墉城。

    他跟着蓝色的小鸟一路回到湖州城里,在一处安静的小楼里见到了陵端,小鸟从窗子飞进去,落在陵端手上。

    陵端安安静静坐在窗子前,遥望着窗外的景色,应是已经沐浴过,换了一件淡雅的紫袍,陵越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道,“陵端。”

    发后惊觉自己手中一片冰凉。

    陵越站了起来,顺着陵端的视线,远出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在蓝天白云的后面,应是独立于世的昆仑诸峰。

    后记:

    玉泱入门十余年,深深敬佩自己的师尊,陵越真人,也曾听闻过几十年前的那段传奇,师尊为了等一个师弟执意不肯成仙。

    师尊一生宽和待人,在玉泱的印象里,除了幼年贪玩无意间闯入后山被师父狠狠责罚,再没见他黑过脸。

    陵越堪称修道者的典范,在传位于玉泱时,只说了一句话,“玉泱,今后若是遇着自己在意的人,便顺心而为,千万不要因为在意旁人的目光而退却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玉泱没太明白这句话,师尊说的,等得,是哪位拯救苍生而亡的师叔么,叫什么,屠苏来着?

    玉泱接任掌门后,可以行走四方,最在意的自然是从小到大都没能踏入的后山,那里是陵越的禁地,如今接任掌门,陵越又在天华阁静思,便大着胆子去了后山。

    陵越练功的地方,在一处山洞里,纤尘不染,中间还坐着个人。

    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容平静,脸上似乎带着一抹笑容。

    玉泱看着这抹笑容愣了片刻,许久才红着脸抓抓头,低下视线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天墉城的高阶弟子服。

    玉泱却没见过他,于是上前招呼道,“你好,是哪位前辈么?”

    玉泱刚刚走进,那人身边的法阵便蓦然弹起,直接将那人包裹住,而玉泱一时间险些为法阵所伤。

    “凌绝阵。”玉泱认得这个阵法,为了保存某些重要的东西而开发出来的阵法,需要极深的修为,分为内外两层,内层隔绝一切尘息,让阵中物品永远保持放进去的姿态,外层则是强烈的防御,会将意图靠近破坏的人击杀。

    而玉泱震惊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能放出凌绝阵中,那么,这人,早已是一具尸体。

    “你在做什么?”玉泱第二次见到如此生气的师尊,脸上青筋暴起,脸上赤红。

    “师师尊这”玉泱指着那人,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合适将手指蜷缩起来。

    “这是你师叔。”陵越走到那人跟前,忽然换了一张脸,痴迷的,深沉的,看着那人。

    “屠苏师叔么?”

    “不,他是”陵越说到这里忽然噤声,而后笑道,“你不用知道他是谁,你也不用”

    陵越竟然解开了阵法,跪在那人跟前,低着头将头颅埋在那人手中。

    玉泱翻弟子志时,在十二代子弟姓名栏中,看见一个“陵端”的名字,忽然想起,那时那日,让师尊跪地哭泣的人。

    明明那人还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