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尽欢

    47、

    幼女出生的时候，陵端正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一早有个会议需要连夜加班，接到电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说话有气无力。

    “你小心身体。”产后方灵韵哑着嗓子，却在担心陵端。

    “抱歉，现在我不能回去。”对方灵韵，陵端于心有愧。

    非常有愧，为了不一直愧疚下去，所以更加努力的加班，工作，直到被亲娘一个电话狂骂。

    “孩子出生你不回来，孩子生病你也不回来？”

    嗯？

    陵端很是懵逼。

    小女儿名唤陵珺，也是老爷子想的名，然而万万没想到孩子居然有先天脑瘫，陵端一直没回去方灵韵居然就一直憋着没讲，反过来劝公婆陵端太忙别分他的神。

    亲妈是等了一天等不到，等了一周等不到，等了一个月方灵韵要出月子了陵端还是死猪一样没动静，干脆一个电话骂了过来。

    陵端在飞机上向何叶青请假，手有些抖，然后还是去问了洛青梅，洛青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问是不是急病。

    方灵韵真是谁也没说，瞒得死死的。

    陵端去看老婆孩子的时候，亲妈和亲哥都在，看着陵端眼神怪怪的，陵端刚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出来，也知道幼女是注定夭折的命，心中一片空白，揉了揉脸就来看方灵韵了。

    “对不起。”方灵韵看着陵端，忽然间眼泪就下来了。先天脑瘫的致病原因之一是产妇高血压，方灵韵是遗传性的高血压，带孩子的时候又不能吃药，所以她一直很自责，自责到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陵端，甚至有些庆幸陵端在一座遥远的城市加班，无暇去顾刚出生的小女儿。

    “哭什么。”陵端坐到方灵韵跟前，表情并没有太悲伤，反而是十分温柔得替方灵韵擦干眼泪，然后伸手抱着方灵韵，看着刚刚出生被包的只有一张脸的幼女，笑了一下。

    “我想”陵端拍了拍方灵韵的脊背，方灵韵仰着头看他，眼泪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流，“你和陵钰，陵珏，陵珺，都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可能是他觉得给得太多了，所以要先把陵珺要回去吧。”

    方灵韵擦了一下眼泪，认真的看着陵端，陵端没有哭，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小女儿，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肩膀，拇指慢慢抹着，多日来的焦躁不安就这样被抚平。

    “她能来，就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也许我们会失去她，但是至少现在我们是拥有她的”陵端亲了一下方灵韵的头发，“以后也许会有更多。”

    方灵韵靠在陵端怀里，看着他的手掌几乎覆盖住女儿的身体，忽然间又流出泪来，然后抱着陵端睡过去。

    陵端就在原地坐着，挺直了脊背让方灵韵靠得舒服一些，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看着母亲道，“妈，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来陪一会儿。”

    陵端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哭，没有骂，反过来安慰着方灵韵。

    陵妈妈看到儿子状态良好反倒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在电话里骂了十分钟真见了面却是开口也难，许久才道，“你也别太累了。”

    48、

    “我们可不可以努力一下？”方灵韵醒来之后情绪稳定了很多，看着陵端道，“先天脑瘫也是可以治疗的。”

    可以治疗，可以复健——如果状况良好。

    然而陵珺太小，病情严重，医生直接说了活不到周岁。

    “你可能要辛苦了。”陵端没有劝方灵韵放弃，也不想劝，女儿是方灵韵一直想要的，终于有了，即便残缺，又怎么能放弃呢。

    就算是一直不在家对孩子不怎么上心的陵端，看到女儿之后心中也是一阵阵的钝痛，独自煎熬抱着陵珺的方灵韵又该多痛苦？

    陵端这次是破例多留了几天，何叶青十分焦躁，还是洛青梅去顺了顺毛，“不是人人都能狠到完全不在乎老婆孩子的。”

    被含沙射影骂了一通的何叶青摸摸鼻子，“不是有你么。”

    何叶青确实没怎么管孩子，他太忙了。

    反正家里的事情洛青梅都会处理好，自然不能理解陵端被家庭羁绊的苦处，再言之，孩子治病有家人看着就行，陵端又不是医生，留下又有什么用呢？

    陵端回天旗也没怎么提幼女的事情，确如所言，言之无用。

    陵家倒是希望陵端直接回去算了，天旗再好，可是有陵端什么事，怎么做还不是何叶青说了算，任他做得多好也就是一茬韭菜，想割就割，天城好歹自家产业。

    只有方灵韵劝陵端回天旗，天城早把陵端伤透了，回来第一次还好，有何叶青压着，陵家插不了手，后面做项目就是扯皮，各种扯皮，家族式企业的不靠谱就出来，臃肿稀烂的人事管理不说，陵越还总是胳膊肘往外拐，陵越背后有紫胤撑腰，老爷子也是和稀泥，陵端几次事情办了一半被陵越给否了，和稀泥的亲戚朋友连带着吃闲饭的高管们没少给陵端气受，口口声声陵端吃里扒外多对不起陵家，现在还回头乞食，话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陵家觉得都是亲戚嘴碎，说说没什么关系，方灵韵却是听不得，所以一直都劝陵端回天旗，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窝心事，何叶青霸道归霸道，但是天旗的人事和运营度真是能甩天城好几个次元。

    这是花钱养着一帮大爷，干活的时候找不到人，捣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跳得高，方灵韵觉得陵端没怼死他们真是很客气了，偏偏带头的还是陵越

    陵端还是回天旗比较有用武之地，除非某天紫胤和陵越对天城没有影响力可以让陵端放开手脚了，可是那一天看着还很遥远。

    49、

    陵珺的病情时好时坏，方灵韵也没做别的事，就是带着国内国外到处看病，陵端看着幼女坐都坐不住，口水横流，知道何叶青的建议没错，这孩子留下来就是个累赘。

    他大约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竟然觉得可以重新要一个孩子，可是看着方灵韵小心翼翼望向他的脸，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早已做好放弃这个孩子的准备，在见过主治医生之后。

    但是方灵韵放不下，方灵韵一直在自责，陵端越是温柔她就越是自责。

    三个孩子放在一起的时候方灵韵没来由的担心，自责是自己害了陵珺，拖累了陵端，所以每每陵端回家，方灵韵都催着他回去工作。

    “我已经不工作了，你不能也不工作。”

    “也让我休息一下啊。”陵端抱了抱方灵韵，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时间依然在继续，陵钰陵珏也懂事上小学四年级了，调皮捣蛋人咬狗的时候，见到陵端都安分了不少。

    陵端知道方灵韵很难过，但是不知如何安慰，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可是方灵韵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带着愧疚。

    其实愧疚的是陵端，方灵韵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方灵韵带孩子看病的时候他也不在，就连亲娘都骂他太不管事。

    可是陵端又不能说什么，妻子已经不堪重负，陵端就像是她抓着的稻草，他生怕有什么说得不对，让方灵韵彻底绝望了，他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连妻子也失去。

    50、

    “以前，我还有个哥哥。”方灵韵拉着陵端去天台吹风，凉凉道，“他们说又聪明又漂亮，死的时候妈妈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一直记得。”方灵韵看着陵端，泪流成河，问道，“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我呢？”

    “别说了。”陵端只觉得心碎成一块一块的，和他一样，被深爱、深信的“家人”伤到最深，心里的伤光是回看一眼都还是鲜血淋漓从未愈合。

    “我这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方灵韵趴在陵端怀里，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玉簟秋是青梅姐姐撑起来的，是你一直在管，我想做个好妻子却什么也帮不上你，想做个好妈妈却连自己的孩子也看不好”

    “你做的很好了，别再想这些了。”

    “对不起，陵端。”方灵韵终于哭出了声，在他们失去幼女，在他们回到当年一起喝酒的地方，方灵韵吹着风，哭得泣不成声，只是这一次，陵端终于可以紧紧拥抱她，安抚她。

    方灵韵哭着睡着时还一只手拽着陵端的胳膊，惴惴不安。

    陵端借着小夜灯在看方灵韵诊断报告。

    幼女患病的两年里，方灵韵东奔西跑，耗尽了心力，本就不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而陵端什么都做不了，徘徊在不去戳穿方灵韵显而易见的谎言照顾她最后的倔强和不管不顾留在她身边的选项中。

    然而他没办法走得更近，方灵韵已经很愧疚，直言道，“如果连珺珺都照顾不好，我真的可以去死了。”

    她太敏感又太倔强，生生死死，都不愿意再一次成为别人的累赘，都不想听到“你为什么不去死”这种话，即便陵端那样小心翼翼护着她，只想安安静静陪着她，但是方灵韵还是会焦躁，会因为陵端不能全身心投入事业而自责。

    陵端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一切如常。

    即便他深知怀中人已然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