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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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否在开玩笑

    “我一时可说不清。”他有点讽刺地说。

    “你认为活着就是生活的全部吗”伯金直接了当c极其严肃地问。

    “你说的是我自己的生活吗”杰拉德问。

    “是的。”

    杰拉德果然真地困惑了。

    “我说不清,”杰拉德说,“现在我的生活还没定型。”

    “那么,至今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哦,发现事物,取得经验,干成一些事。”

    伯金皱起眉头,脸皱得象一块棱角分明的钢模。

    “我发现,”他说,“一个人需要某种真正c单纯的个人行动爱就是如此。可我并不真爱哪个人至少现在没有。”

    “难道你就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杰拉德问。

    “有,也没有。”伯金说。

    “还没最后定下来”杰拉德说。

    “最后,最后没有。”伯金说。

    “我也一样。”杰拉德说。

    “那么你想这样吗”伯金问。

    杰拉德目光闪烁,嘲弄的目光久久地与伯金的目光对视着,说:“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要去爱。”伯金说。

    “真的”

    “是的。我需要决定性的爱。”

    “决定性的爱。”杰拉德重复道。

    “只一个女人吗”杰拉德补充问。晚上的灯光在田野上洒下一路桔黄色,照着伯金紧张c茫然c坚定的面庞。杰拉德仍然摸不透伯金。

    “是的,一个女人。”伯金说。

    可杰拉德却以为伯金这不是自信,不过是固执罢了。

    “我不相信,一个女人,只一个女人就能构成我的生活内容。”杰拉德说。

    “难道连你和一个女人之间的爱也不行吗这可是构成生活的核心问题。”伯金说。

    杰拉德眯起眼睛看着伯金,有点怪模怪样c阴险地笑道:“我从来没那种感觉。”

    “没有吗那么你生活的中心点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正想有个人告诉我呢。就我目前来说,我的生活还根本没有中心点,只是被社会的结构人为地撮合着不破裂就行了。”

    伯金思索着,觉得自己似乎要打碎点什么。

    “我知道,”他说,“它恰恰没有中心点。旧的意识象指甲一样死了丝毫不留。对我来说,似乎只有与一个女人完美的结合是永恒的,这是一种崇高的婚姻,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没价值。”

    “你是否说,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就没有一切了呢”杰拉德问。

    “太对了,连上帝都没有。”

    “那我们就没出路了。”杰拉德说。他扭过脸去看着车窗外,金色的田野飞驰而过。

    伯金不得不承认杰拉德的脸既漂亮又英俊,但他强作漠然不去看。

    “你认为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吗”伯金问。

    “是的,如果我们非要从一个女人那里讨生活,仅仅从一个女人那里,这对我们没什么好处。”杰拉德说,“我不相信我会那样生活。”

    伯金几乎愤愤地看着杰拉德说:“你天生来就什么都不信。”

    “我只相信我所感受到的,”杰拉德说。说着他又用那双闪着蓝光c颇有男子气的眼睛嘲弄地看了看伯金。伯金的眼睛此时燃着怒火,但不一会儿,这目光又变得烦恼c疑虑,然后漾起了温和c热情的笑意。

    “这太让我苦恼了,杰拉德。”伯金皱皱眉头说。

    “我看得出,”杰拉德说着嘴角上闪过男子气十足的漂亮的微笑。

    杰拉德身不由己地被伯金吸引着。他想接近他,想受到他的影响。在伯金身上有什么地方跟他很相似。但是,除此之外他没注意到太多别的。他感到他杰拉德怀有别人不知道的c更经得起考验的真理,他感到自己比伯金年长识广。但他喜爱朋友伯金身上那一触即发的热情c生命力和闪光c热烈的言辞。他欣赏伯金的口才和迅速表达交流感情的能力,但伯金所谈的真正含义他并没有真正思索过,他知道他弄不懂,思索也没用。

    对这一点,伯金心里明白。他知道杰拉德喜欢自己但并不看重自己。这让他对杰拉德很冷酷。火车在前进,伯金看着外面的田野,杰拉德被忘却了,对他来说杰拉德不存在了。

    伯金看着田野和夜空,思忖着:“如果人类遭到了毁灭,如果我们这个种族象索德姆城1一样遭到毁灭,但夜晚仍然这么美丽,田野和森林依然这么美好,我也会感到满足的,因为那通风报信者还在,永远不会失去。总之,人类不过是那未知世界的一种表现形式。如果人类消失了,这只能说明这种特殊的表现形式完成了,完结了。得到表现的和将被表现的是不会消逝了,它就在这明丽的夜晚中。让人类消失吧,由时间来决定。创造的声音是不会终止的,它们只会存在于时间之中。人类并不能体现那未知世界的意义。人类是一个僵死的字母。会有一种新的体现方式,以一种新的形式。让人类尽快消失吧。”

    杰拉德打断他的话问:“你在伦敦住哪儿”

    伯金抬起头答道:“住在索赫区2一个人家中。我租了一间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住。”

    1创世纪中记载的上帝毁灭的城市。

    2伦敦一闹市区,餐馆很多。

    “这主意不错,好歹算你自己的地方。”杰拉德说。

    “是的。不过我并不那么注重这个,我对那些不得不去打交道的人感到厌倦了。”

    “哪些人”

    “艺术家音乐家伦敦那帮放荡不羁的文人们,那帮小里小气,精打细算c斤斤计较的艺术家们。不过也有那么几个人挺体面,在某些方面算得上体面人。这些人是彻底的厌世者,或许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与这个世界作对,否定一切,他们的态度可算够消极的。”

    “他们都是干什么的画家,音乐家”

    “画家c音乐家c作家一批食客,还有模特儿,好样的,他们与传统公开决裂,但又没有特定的归属。他们大多都是些大学生,也有谋生的女人。”

    “都很放荡吗”

    伯金看得出杰拉德的好奇心上来了。

    “可以这么说,但大多数还是严肃的。别看挺骇人听闻,其实都一回事。”

    他看看杰拉德,发现他的蓝眼睛中闪烁着一小团好奇的之火。他还发现,他长得太漂亮了。杰拉德很迷人,他似乎血运很旺盛,令人动心。他那蓝色的目光尖锐而冷漠,他身上有一种特定的美,那是一种忍从的美。

    “我们是否可以看看他们各自的千秋我要在伦敦逗留二c三天呢。”杰拉德说。

    “行,”伯金说,“我可不想去剧院或音乐厅,你最好来看看海里戴和他的那帮人吧。”

    “谢谢,我会去的,”杰拉德笑道,“今晚你做什么”

    “我约海里戴去庞巴多,那地方不怎么样,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聚。”

    “在哪儿”杰拉德问。

    “在皮卡迪利广场。”

    “哦,那儿呀,呣,我可以去吗”

    “当然,你会很开心的。”

    夜幕降临了,火车已过了贝德福德。伯金望着窗外的原野,心中感到十分失望。每到临近伦敦时,他都会产生这种感觉。他对人类的厌恶,对云云众生的厌恶,几乎变成了一块心病。

    “宁静绚丽的黄昏在幽远幽远的地方微笑”1他象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一样自言自语着。杰拉德细微的感觉被触醒了,他倾着身子笑问:“你说什么呢”伯金瞟了他一眼,笑着又重复道:“宁静绚丽的黄昏在幽远幽远的地方微笑,田野上羊儿在打盹2”

    1c2 勃朗宁夫人诗废墟上的爱。

    杰拉德现在也看着田野。伯金不知为什么现在感到疲劳和沮丧,对杰拉德说:“每当火车驶近伦敦时,我就感到厄运将临。我感到那么绝望:那么失望,似乎这是世界的末日。”

    “真的”杰拉德说,“世界的末日让你感到恐惧吗”

    伯金微微耸了一下肩。

    “我不知道。”他说,“当世界即将塌陷而又没有塌陷时才让人感到恐惧。可是人们给我的感觉太坏了,太坏了。”

    杰拉德的眼睛中闪过兴奋的微笑。

    “是吗”他审视地看着伯金说。

    几分钟后,火车穿行在丑恶的大伦敦市区里了。车厢中的人们都振作起精神准备下车了。最终火车驶进了巨大拱顶笼罩下的火车站,来到伦敦城巨大的阴影中。伯金下了车,到了。

    两个人一齐进了一辆出租汽车。

    “你是否感到象要进地狱了”伯金问道。他们坐在这小小的迅速疾行着的空间里,看着外面丑陋的大街。

    “不,”杰拉德笑道。

    “这是真正的死亡。”伯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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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一页前一页第六章 薄荷酒

    几小时以后他们又在酒馆里见面了。杰拉德推开门走进宽大高雅的正屋,透过弥漫的烟雾可依稀辩认出顾客们的脸和头,这些人影反射在墙上的大镜子里,景象更加幽暗c庞杂,一走进去就象进入了一个朦胧c黯淡c烟雾缭绕c人影绰绰的世界。不过,在噪杂的欢声中红色的绒椅倒显得实在。

    杰拉德缓慢地巡视着四周,穿过一张张桌子和人群,每过一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他。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地方,穿入一处闪光的新的去处,来到了一群放荡的人们之间。他感到心情喜悦,快活。他俯视着那些露出桌面的一张张脸,发现人们的脸上闪着奇特的光采。然后他看到伯金起身向他打招呼。

    伯金的桌旁坐着一位金发女子,头发剪得很短,样式很考究,直披下来,发梢微微向上卷到耳际。她娇小玲珑,肤色白皙,有一双透着稚气的蓝色大眼睛。她娇嫩,几乎是如花似玉,神态也极迷人。看到她,杰拉德的眼睛立时一亮。

    伯金看上去木然,神不守舍,介绍说这女子是塔林顿小姐。塔林顿小姐勉强地向杰拉德伸出手来,眼睛却阴郁c大胆地盯着他。杰拉德精神焕发地落了座。

    侍者上来了。杰拉德瞟了一眼另外两人的杯子。伯金喝着一种绿色饮料,塔林顿小姐的小酒杯中只有几滴酒了。

    “再要一点吗”

    “白兰地,”她咂尽最后一滴放下了杯子说。侍者离去了。

    “不,”她对伯金说,“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他要是看到我在这儿他会大大七吃一惊。”

    她说起话来有点咬舌,象小孩子一样,对于她的性格来说,这既是装腔作势又象是真的。她的语调平缓,不怎么动人。

    “他在哪儿呢”伯金问。

    “他在纳尔格鲁夫人那儿开私人画展。”姑娘说,“沃伦斯也在那儿。”

    “那么,”伯金毫不动情但以保护人的口吻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姑娘阴郁地沉默不语。她厌恶这个问题。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她回答,“我明天将去找主顾,给他们当模特儿。”

    “去谁那儿呢”伯金问。

    “先到班特利那儿,不过我相信我上次出走肯定让他生气了。”

    “你是指从马多那那里逃走吗”

    “是的。要是他不需要我,我可以在卡马松那儿找到工作。”

    “卡马松”

    “弗德里克。卡马松,他搞摄影。”

    “拍穿薄纱衣露肩的照片”

    “是的。不过他可是个很正经的人。”

    “那你拿裘里斯怎么办”他问。

    “不怎么,”她说,“我不理他就是了。”

    “你跟他彻底断了”她不高兴地转过脸去,对此不予回答。

    这时另一位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

    “哈啰,伯金哈啰,米纳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急切地问。

    “今天。”

    “海里戴知道吗”

    “我不知道,再说我也不在乎他。”

    “哈还是那儿走运,不是吗我挪到这张桌子上来,你不介意吧”

    “我在同努卢伯特谈话,你不介意吧”她冷漠但恳求地说。象个孩子。

    “公开的忏悔,对灵魂有益,啊”小伙子说,“那,再见了。”

    小伙子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伯金和杰拉德,转身走了,上衣的下摆随之一旋。

    在这过程中,杰拉德几乎全然被人冷落了。但他感到这姑娘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等待着,倾听着,试图凑上去说几句。

    “你住在旅社里吗”姑娘问伯金。

    “住三天,”伯金说,“你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到伯萨家住,什么时候都可以。”

    一阵沉默。

    突然这姑娘转向杰拉德问:“你熟悉伦敦吗”

    她的口吻很正式c客气,象自认社会地位低下的女人一样态度疏远但又显示出对男人的亲昵。

    “我说不上,”杰拉德笑道,“伦敦我来过好多次了,但这个地方还是头一次来。”

    “你不是艺术家了”她一语就把他推出了自己的圈外。

    “不是。”他回答。

    “人家是一位战士,探险家,工业拿破仑。”伯金说,流露出他对放浪艺术家的信任。

    “你是战士吗”姑娘漠然但好奇地问。

    “不,”杰拉德说,“我多年以前就退伍了。”

    “他参加了上次的大战1,”伯金说。

    1指布尔战争18991902

    “真的吗”姑娘问。

    “他那时考察了亚马逊河,”伯金说,“现在他管着一座煤矿。”

    姑娘目不转睛c好奇地看着杰拉德。听别人讲自己,杰拉德笑了。他感到骄傲,充满了男子汉的力量。他蓝色的眼睛炯炯发光,洋溢着笑漪,容光焕发的脸上露着满意的神情,他的脸和金黄色的头发充满了活力。他激起了姑娘的好奇心。

    “你要在这儿住多久”她问。

    “一两天吧,”他回答,“不过我并不急着回去。”

    她仍然用一双凝眸盯着他的脸,这眼神那么好奇,令他激动。他自我意识极强,为自己的迷人之处深感喜悦。他感到浑身是劲,有能力释放出惊人的能量。同时他也意识到姑娘那蓝色的眼睛大胆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睛很美,鲜花般的媚眼睁得圆溜溜的,裸地看着他。她的眼屏上似乎漂浮着一层彩虹,某种分裂的东西,就象油漂浮在水上,那是忧郁的眼神。在闷热的咖啡馆里,她没戴帽子,宽松简朴的外套穿在身上,领口扎着一根细带。这细带是用贵重的双绉做的,柔软的带子从娇嫩的脖颈处垂下来,细纤的手腕处也垂着同样的带子。她容颜纯洁娇好,实在太美了。她长得端庄,金黄色的鬈发披挂下来,她挺拔c玲珑c柔软的体态显示出了每一处细小的曲线,脖颈显得纤细,烟雾缭绕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她很沉稳,几乎不露表情,一幅若即若离的神态。

    她太让杰拉德动情了。他感到自己对她有一种巨大的控制力,一种本能上令人心儿发痛的爱。这是因为她是个牺牲品。他感到她是处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则是在施恩惠于她。这令他感到自己的四肢过电般地兴奋,奔涌着的浪潮。如果他释放电能,他就会彻底摧毁她。可她却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他们聊着些闲话,聊了一会儿,伯金突然说:“裘里斯来了”说着他站起身,向新来的人移动过去。姑娘奇怪地动了动,那样子不无恶意,身子没转动,只扭头朝后看去。这时杰拉德在看着她浓密的金发在耳朵上甩动着。他感到姑娘在密切地注视着来者,于是他也朝来人看去。他看到一位皮肤黝黑c身材颀长,黑帽子下露出长长黑发的小伙子行动迟缓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天真c热情但又缺乏生气的笑容。他走近了急忙上前来迎接他的伯金。

    直到他走近了,他才注意到这姑娘。他退缩着,脸色发青,尖叫道:“米纳蒂,你在这儿干什么”

    咖啡馆里的人一听到这声尖叫都象动物一样抬起了头。海里戴无动于衷,脸上露出几乎有点蠢笨的微笑。姑娘冷冷地看着他,那表情显得深不可测,但也有些无能为力。她受制于海里戴。

    “你为什么回来了”海里戴仍然歇斯底里地叫着,“我对你说过不要回来。”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仍然冷漠c沉重地直视着他,他向后面的桌子退缩着,似乎要保护自己。

    “你知道你想要她回来,来,坐下。”伯金对他说。

    “不,我不想要她回来,我告诉过她,叫她别回来了。你回来干什么,米纳蒂”

    “跟你没关系。”她极反感地说。

    “那你回来干什么”海里戴提高嗓门尖叫着。

    “她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