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闻人子时看着手上书本里那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体，笑得有些癫狂。

    原来，原来是这样，他想着看向门口的眼神就有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狰狞和疯狂。

    穿越女进到屋子里时见到的就是一个她陌生的闻人子时，她有些被吓到，急急忙忙开口问道：“子时你还好吧？”

    “好啊，我好得很。”闻人子时攥着书本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最终将那书本丢在桌面上，“你一直都清楚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穿越女一见那书本，顿时脸色煞白，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说出的话却是让闻人子时再度嘲笑自己的愚蠢，她说：“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

    穿越女一直在忙着考女科的事情，最初的时候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家中嫡女，吃穿不愁，还有各种师父教导她学习礼仪，只是她一直不怎么放在心上，在她看来她已经有了未来的知识和记忆，这些什么礼仪什么女工她根本没必要学，唯一花了心思的也就是毛笔字，其它都是一般般。

    等到了带着闻人子时离开皇宫，她也自有谋生的手段，最后倒也挣到了银钱，但没有身份背景，挣钱的过程比她想的苦了百倍，等到躲避战乱来到这个小城重新开铺子之后，她一日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心中的惊慌失措就一日一日地增加。

    她开始变得和街头那个嘴碎的王大娘一个模样，什么气质都没有，除了因为继承了来自于父母的好相貌，她像是比闻人子时老了十岁，明明她还比他年轻两岁来着。

    那些贵族教育的课程全被她糊弄了过去，在她看来来自未来的她气质自是独特，何必学那些多余的，但是前世不过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这一世有不曾认真经历过系统教学，被旁人熏陶时也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勾搭闻人子时，又想着法子挣钱辛苦，她还能保持靓丽容貌已经不错，看着老态也是自然的。

    闻人子时二十多年的皇家教育不是白教的，在遇上穿越女之前他也是为了皇位努力，自是学的认真，哪怕和穿越女有了一样的遭遇，他的风度也是穿越女拍马不可及的。

    于是苍老的妻子和英俊年轻的丈夫，家中还小有资产，一些人就把目光瞄准了闻人子时，想着把自己女儿塞给他做妾。

    只是闻人子时到底是说到做到，他保证了不纳小妾，后宅就一直只有穿越女一人。

    闻人子时一直都坚守着自己的承若，反而是穿越女先动摇了，身边来来去去各色颜容的美丽女子，她每每想起自己现在农家村妇的沧桑老土模样都咬牙切齿，和闻人子时站在一处，不认识的人想得好的以为她是他姐姐，想的不好的以为她是家中老丫鬟。

    尤其是对门搬来了一个大家小姐之后，这位小姐和穿越女京城高官嫡女身份是没法比的，她只是江南一个当地官员的女儿，父亲殉城而亡，逃亡路上母亲生染重病去世，这位小姐和她的丫鬟互相扶持，一路颠沛流离。

    小姐一直想回江南去，从北往南回归时听闻女皇开女科的事情，便在这座小城落了脚，准备参加女科，若是能考个女官去江南自己曾经的乡土做父母官便好了。

    这位小姐是一位真正的大家小姐，待人接物礼仪风范十足，人长得娇俏，但又不是真正的深闺怨女，她也是胸中自有丘壑，不然也不会想着考女科。

    这位小姐对闻人子时并无他想，她是不愿意去上赶着给人当妾的，更何况虽然家里人没了，但她逃命时带出的银票却好运地一张没少，说起来她倒是比闻人子时和穿越女有钱多了。

    和闻人子时交谈也只是见这位对门的夫妻里的丈夫颇有见识，请教他一些问题，好让自己能在女科上考的好些。

    但在穿越女眼里就不一样了，这小姐就是一个狐狸精，看看仪态十足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勾引闻人子时，还找闻人子时探讨什么学识大事，古代女子哪个不都是安心于后宅，谁会对国家大事感兴趣，这压根就是借口。

    穿越女含糊提醒过小姐和闻人子时，小姐立时就和闻人子时把本就不近的距离拉得更远，然而这副样子穿越女又觉得是欲擒故纵，她一想到这位小姐的风度姿态，哪怕是穿一样土气的衣服，这位都能给人落难小姐的印象，而自己她已经偷偷听到过有人说她是无知村妇，不懂为何闻人子时那样俊秀的男人怎么挂在她这颗歪脖子树上。

    穿越女心中愤恨，于是想着这狐狸精要考女科，她也考，凭她的能力，到时候考个状元回来，看这些嘴碎的女人还能说些什么。

    说干就干，穿越女埋头苦读了起来。

    可这事真不是临时抱佛脚就有用的，小姐学了十几年的东西穿越女想在几个月里学完根本是做梦，她诗不会做赋不会写，也就新点子多，但这好点子也得有好文采陪衬，况且也不是每个点子都适用。

    小姐花钱打探清楚了今年批卷老师各个的爱好，写起东西来既有新意又符合那些人的想法，做的八面玲珑，结果穿越女一股脑把后世的想法往卷子上倒，根本是作死，幸亏老师是个良善的，觉得这个考生思想偏激了点，便直接给了卷子不合格，这要是遇到个心胸小爱往坏处想的，直接觉得她根本是大逆不道，抓牢里去都没处哭。

    穿越女乡试就落了榜，小姐一路高歌猛进，最后拿了女科探花。

    前几日小姐满载荣誉归来，特地上门来感谢了一番之前闻人子时的一些点拨，送了不少礼，落在穿越女眼里又是想来勾引闻人子时，于是那些送的东西她背地里偷偷摸摸给处置掉了，却不知道闻人子时那时候就在她背后不远处看着她，眼神平静，既没觉得她吃醋开心也没因为她不懂事而恼怒，就那样看着，心情波澜不惊，和潭死水差不多。

    结果穿越女百般提防，暗中觉得小姐指不定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拿到的探花，连她乡试都落榜了，这个南边小城来的狐狸精一定不是花了钱就出卖了，她几日里死盯着闻人子时，没想到人家小姐拜访完乡里乡亲送完礼之后转头就回江南上任去了，没把穿越女放眼里，也没把闻人子时放心上，他们夫妻就是人家生命里的过路人而已。

    穿越女松了口气，和闻人子时如同往常一般地过着日子，从来不曾发觉过她和闻人子时之间早已经没了最初的激情，每对夫妻都是这样，从爱情转化到亲情，彼此细水长流地相伴，只是他们俩人，没了爱情，亲情也不曾有过，到了后来像是两个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

    穿越女开始为了鸡毛蒜皮和那些泼妇一般吵闹，闻人子时越发静默，他依然只待穿越女一人好，只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书房中，不说话，只有吃饭和去他自己的铺子收银钱时才出个门。

    穿越女对此浑然不知，她早已经和那些农妇甚至是泼妇没有了任何区别。

    闻人子时每每坐在书房中就想，日子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幻想过未来的点点滴滴，都是神仙眷侣，但没权没势也没钱，生活会把最难看的一面露给你。

    神仙眷侣也要吃喝拉撒，神仙眷侣也有喜怒哀愁，神仙眷侣也免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不是他们走到这一步的，而是生活把他们磨平到这一步的，在离开之后，荣华富贵远去，生活露出狰狞面孔。

    闻人子时不知道自己对穿越女还剩多少感情，但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早已经没了踪影，他每每回头去想曾经的爱，不知道为什么反而会觉得有些可笑。

    尤其是在他从屋子角落翻出穿越女藏在那里的书本时，他更是觉得可笑。

    上苍一定是与他有仇，便和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他本该是大靖朝的明君，流芳百世，他本该做出非常多的丰功伟绩让后人铭记，而不是和一个女人待在这样的小城里碌碌无为直至老死。

    闻人子时本是认命了的，他不得不认命，最开始他还觉得闻人筱坐在那个位置上撑不过几年，他还想着去帮帮忙，到时候让闻人筱给点权力给点银钱，可闻人筱的手段干脆利落的他瞠目结舌，一系列作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做不到那么好，同样的，闻人筱也是言出必行，他真的被皇城完全隔绝在外，他知道闻人筱也是看在曾经的姐弟情面上，不然她狠个心找人来杀了他已绝皇位后患都不为过。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死心了，那个皇位，和他一点点关系都没有了，这天下，有没有闻人子时都能很好。

    但是他却从这本有些年头的书本上穿越女熟悉的字迹里知道，这个女人来自后世，而他闻人子时本该是大靖朝的救世主，后人仰慕的明君。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在失去了一切之后，告诉他这些其实都是你的，你本来只要伸个手就全能揽到怀里。

    “我是为你好，你看坐在皇位上勾心斗角多累，咱们在这座小城里虽然日子平凡了点，但自由自在啊。”穿越女解释着自己的理由，“不用被那些事情束缚，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幸福。”

    “哈哈哈哈，自由自在！”闻人子时突然大笑出声，那笑声在耳中格外刺耳，带着说不出的悲哀与凄厉。

    “你你无论怎么说你都是自愿和我离开的，我从来没有逼过你。”穿越女有些不服气地说。

    闻人子时敛了所有表情，转身走出门去。

    从那之后，闻人子时就好像根本没看过这本书，只是愈发沉默，甚至有时候吃饭的时候都窝在书房中不曾出来，与穿越女之间的交流压根不再有，脸色一日不如一日。

    三十岁出头，闻人子时就硬生生憋出了半头的白发，灰白交杂，身体也瘦弱下去，一日晕倒后穿越女请来了大夫，大夫只说郁结于胸，心病。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可惜这心药这辈子也是没法得到了，让女皇把皇位让给他，做梦吧。

    好歹挨到四十岁，一日夜里闻人子时突然来了气力，起身站在窗口仪态尽失地大骂自己的有眼无珠苍天不公，第二日早晨便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