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与魔物，救赎与毁灭 第五十三章 新生

    清晨的摩利尔一如往常的宁静。

    或者说是死寂。

    又过了一次轮回的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照亮了广袤的大地。

    丝丝缕缕的黑色从失心的王都中蒸腾而起，如同袅袅云烟，不知其所终。

    油尽灯枯的杰瑞特正靠在一处矮墙下，享受着难得的沉眠；但是灿烂的阳光不知好歹，硬是要将他弄醒。

    快要走到人生尽头的老人体内已经没有更多地生命力可以榨取，即便是效力强劲，活死人肉白骨的狼人也无法完全修补好他侧肋的伤口，只能勉强将其愈合结痂。

    温暖的阳光轻抚着老狼的皮肉脸颊，让他有些发痒的咧了咧嘴角。

    众人传说，帝国曾与神明们对垒，维持数千年不败。所以杰瑞特再次前来摩利尔，希望能够在这辉煌帝国的失落首都中寻求痛苦的解药——正如他当年在此寻找能带来力量的魔药。

    是的，他想要摆脱痛苦——就是如同此刻他的左肋不断传来的那种感受。

    杰瑞特的人生已经太久了，久到充斥其中的尽是些悲伤的重复，久到他自己都心生厌烦。

    爱别离。

    怨憎恶。

    求不得。

    人就是如此，快乐的时光总是如同天边的流星，绚丽的一闪而过；而痛苦则相反，历久弥新，隽永的过分。

    猎魔人大师有出尘绝艳的天赋，坚不可摧的意志；他的双脚丈量过新陆的每一片土地，无数的悲欢离合在他的眼底积淀，转化为世事洞明的阅历。

    他有最宏伟的愿，给他最强大的力。

    他独自一人探索这无人生还的绝地，获取了魔药的配方记录；他单枪匹马终结第四家族的牢固统治，带给间地新的救赎；他孤家寡人建立起朝阳般蓬勃新生的猎魔堡，予人民以保护。

    但是命运告诉他，这些都不是答案。或者说他终究太过脆弱，未等到黎明的到来便在最黑暗的时刻濒临崩溃。

    老狼缓慢的动作着，慢慢收紧自己酸疼的肌肉，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纠缠他多年的那些负面情绪似乎有所消退，他仔细的体味，感到自己的思维不再那么不可约束。

    是啊，最怕不过回忆。他想着。

    杰瑞特慢慢的走着，从踉跄到渐渐顺畅。他沿着古老的街道一路前行，无目的的继续探索。

    猎魔人甚至忘了捡起昨日丢在地上的钢剑。

    好在他的运气不差，并没有如同昨日般再次遇到矢志不渝的骑士。

    时间临近中午，杰瑞特从昨晚起至今滴水未进，他的嘴唇有些微微的发黑，或许是因为过度的缺水。

    思绪越发的平静下来，猎魔人如同被设定好的机械般向前漫步，沉浸在了这种许久未有的安宁里。

    那些纷纷扰扰的情绪在远离，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被逼迫着去想起他用尽办法想要遗忘的曾经。

    不知不觉，长长的街道已经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座坍塌了一半的拱桥，石质的桥身两侧有着雕刻精美的围栏，虽然被风化侵蚀了面容，但依然可以让人赞叹曾经雄霸一时的帝国高超的审美与设计。

    猎魔人大师，摇摇晃晃的走上了桥，然后，他听到了桥的另一端沉重的脚步声。

    身着玄色重甲的骑士从拱桥的对面缓步而来，他左手持着满是锈蚀的长剑，右手稳稳的举着一面依然明亮的骑士盾。

    盾面上是两柄交叉的魔杖托举的皇冠，杰瑞特知道这象征着伟大的帝国皇帝和智慧无穷的大导师艾尔德里奇。

    这是我的终点了，老狼想到。

    没有悲伤，没有遗憾，居然什么都没有。

    他继续缓步朝桥上走去，仿佛未曾看见缓缓提速的骑士。

    高大的黑骑士开始加速，钢铁战靴踏在地上好似雷鸣。

    举剑，横斩。

    锈蚀的长剑狠狠的“撞击”在了老狼的胸膛上，终于寿终正寝，自剑柄处断成两截。

    但是毫无力气的杰瑞特已经连这样的攻击都无法抵抗。他身子一软，便从拱桥的正中倒了下去。

    桥下或许曾经是河流，但如今早已干涸，只露出深深的河床，离桥面大约二十米。

    叱咤风云的利维亚初代族长好似飘零的落叶，最终摔在了桥底，激起一声闷响。

    桥面到桥底的距离应该是超过了黑骑士的感应，已经失心的卫士转过身躯，继续朝前巡逻。

    剧烈的碰撞至少折断了猎魔人的五条肋骨，脏器的破裂使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五官中流淌而出，甚是骇人。

    但是杰瑞特的内心此刻却前所未有的宁静。

    情绪从他的身上缓缓的抽离，猎魔人的唇色更深了。

    杰瑞特仿佛受到了命运的指引，他用完好的双手支起了身体，然后朝桥底看去，好似身上的疼痛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那是一抹纯净的黑色。

    拱桥最底端的一个凹坑中，盛着一泓黑色的液体，其液面不断升腾，飘散出黑色的丝缕。

    猎魔人只觉得困扰自己，让他在无数个夜晚难以入眠的所有情感都被这片黑色的小湖所吸收中和。他的脑海此刻一片澄清，思路清晰无比。

    杰瑞特贪婪的思考着，所有纷乱而嘈杂的念头都被隐去，只有最初和最终的愿望被强烈的凸显——我要解决这种无休止的痛苦。

    我的痛苦，间地的痛苦，所有人类的痛苦。

    他站起身来，走近这片直径不过两米却好似无垠的空虚，久久的伫立着。

    这就是深渊，是那最初的黑暗，是那最终的虚空。它，也只有它，能够包容生灵一切的欲望，一切的情感。

    猎魔人心中升起了生为人最后的明悟。

    那个被心中的悲悯和绝望压的崩溃的杰瑞特已经死去，此刻站立着的是一具只被使命所驱动的机器。

    黑色的网络开始在猎魔人的脸上疯狂蔓延。

    他失去了心，但是换来了不惧时光的钢铁意志。

    正午的天空湛蓝而清澈，阳光没有分别地照耀着这片长久无人生息的新陆最南端。一匹奔驰的骏马正撒开四蹄，掀起一阵阵的尘土，载着身上的骑士往北狂奔。

    欲望只是负累，情绪更是多余，坚强的意志或值得留存，混沌的思绪便不如舍去。

    我所深爱的人们，我将给与你们永恒的安宁，无尽的生命，以及无法被打扰的平静。

    这就是我杰瑞特·利维亚所应该付之一生的使命。

    这就是我许给你们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