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橘子和母子（二）

    女人将小孩抱上了车，自己则又返身下了车。

    那孩子也不害怕周围都是些陌生人，一个人就将小手扣着自己的嘴巴，对着众人傻笑。

    一个中年的大妈瞧见孩子，心里欢喜，便从自己包里拿出几颗糖来，想要拉过孩子的手，把糖给他。

    然而她才刚刚碰到孩子的手，孩子的母亲便提着两筐橘子冲上了车，身子侧着撞掉了那中年大妈手中的糖。

    大妈有些生气，低声嘀咕了两句。那母亲连忙低头道了歉。神色却隐藏在了红色的头巾阴影之下。

    框子很大，因为被猛然扔上了车，里面的橘子便掉了出来。其中一个小小的橘子滚到了我的脚下。

    那橘子其实算不上多么好，一看上去就是那种会酸掉牙的小橘子。我从座位底下摸出了橘子，向着那小孩子递了出去。

    刚才中年大妈想送糖给这个小子的时候，这小孩子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眼神也未见得有什么神采。

    然而此时，我将手里的橘子递出去，这孩子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把手从嘴边拿下，伸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小孩的眼神，有些心疼起来。在这个孩子眼里，这个根本不值几个钱的橘子似乎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然而就在我要把橘子放到孩子手上的那一刻，怀中晓忽然冲着我叫了一声。

    笑看着那个孩子，姿势看起来有些戒备。

    这时候我听见刚才那个中年大妈小声的嘀咕，似乎是说，这孩子的手怎么这么凉。

    凉。

    可现在正是闷热的夜晚，车子里的人大多数都穿着t恤。这时我心里起了戒备，才发现了一些我忽视掉的细节。

    这对母子身上的衣服好像很旧了。

    不是我们说的新衣服旧衣服那种，而是款式看上去旧的不像是这个年代，反倒有点像我童年时候的那种衣服。

    那孩子见我愣住，以为我不想还他橘子，脸上露出焦急，朝我冲了过来，风一样从我手里抢过了橘子。

    我没有想到这孩子会这么激动，一时发愣起来。还没等我尴尬地收回手，那孩子却因为车内灯光黑暗，一脚踩空，从车子上滚了下去，手里的橘子也掉出了车门。

    幸运的是孩子的母亲反应迅速，立刻拉住了孩子，孩子这才没掉下车去。

    司机已经准备关车门，发动车子了。那母亲将两筐橘子都堆到了车子上的空处，一手去拉孩子。

    谁成想那孩子却在关车门的一瞬间跌跌撞撞跑下了车去捡橘子。车子上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那个坐的离门口最近的中年大妈，还伸出手去拉那个小孩子。

    但是没拉住。

    或者说，不是大妈没有拉住孩子，而是孩子根本就拉不住。

    因为我居然看见大妈的手直接穿过了孩子的手臂，什么都没抓住。

    我抱紧了晓，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那对母子上车，晓就防备了起来。

    因为那对母子根本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是鬼。因为某种执念，留在了人间，且已经死去多年的鬼。

    车子里因为这突发的情况，忽然混乱起来。

    众人都急忙喊着司机停车，司机这才意识到出了事，立刻踩了刹车。然而车子还是冲出去了一段距离。

    我因为站在车子的最前端，所以听到了从车头处传来的一声响动，脑海里瞬时间便浮想起了早先看到的，车前的那一滩血迹。

    我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众人，跟着那个男孩的母亲冲下了车子。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这对母子会在这个地点上车，恐怕和之前见到的那一滩血迹有很大的关系。

    我下车之前，让司机一定要关住门，不要让车上其他的人下车。司机也是吓蒙了，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还真没底，要是这司机不听我的，让人下了车，那对母子若是突然暴动起来，那就危险了。

    我抱着晓跑到了车子的右侧前轮处，那个小孩子就躺在轮子旁边，身下是一片血泊，暗红色的血液染湿了孩子破旧的衣服，我忽然看见他的右手手里，抓着那个掉下去的橘子。

    橘子已经压扁了，汁液流了出来，脏兮兮，皱巴巴地被孩子我在手里。

    带着红色头巾的母亲抱着孩子大哭，那声音停在耳中撕心裂肺至极。

    我心中难受，却又不得不走上前去，向安慰那母亲。

    “凡事都有因果，这对母子身上怨气不重，执念却深。之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现在看来是和这件事有关，这孩子很明显就死在了一场类似的车祸之中，而母亲的执念应该是这个孩子。”晓从我的双手间探出脑袋，冷静地分析道。

    “我觉得他们像是二十多年前的人。他们的衣服样式和打扮，看起来和我小时候很像。”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么这孩子死了至少二十年，这母亲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晓，如果他们已经死了二十年。那你觉得，像今天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我觉得这样的场景应该发生了无数次，这母亲的执念在于孩子的死，也应该在于没能救下孩子。

    “人死后困于生前所不能达成的愿望之中，帮他们解了这执念，就能引渡他们。”晓忽然仰头，宝蓝色的眸子还黑暗里发出神秘莫测的光芒来，他问“张夜，你愿意试着学会引渡吗？”

    引渡？我顶着地上那一滩血，心里多出了几个问号。

    我能去引渡别人吗？

    把所有的执念都消除，让人心甘情愿地进入轮回之中。这份责任，是一个平凡人的我所能够承受的吗？

    “你愿意引渡吗？做一个站在阴阳交界的人？”晓没有看我，双眼闭着，轻轻问出了这句话。

    “站在阴阳交界的引渡人，那我能去阴间吗？”

    “可以。”

    “所以，如果我做了引渡人，我就能去阴间看你？”

    晓终有一天会回去，继续守着阴阳相接的大门。那个时候，我们不会再有交集，是否我会很快遗忘了他？

    只是，这样惊心动魄的回忆，用尽一生也难以忘却吧。

    无法相忘江湖，那边不要永不相见，平生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