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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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随着李德全走进皇帐时,皇帝才服了安神的药物,已经昏睡过去,明黄的铺盖衬得脸色越发苍白憔悴。

    李德全说刺客是混在当地敬献牛羊的牧民队伍里进的大营,皇帝追击噶尔丹到这里,一路疲惫,也放松了警惕,竟让那人得逞。

    刺客是事先在口中藏了毒药的,一击之后便即刻自尽了,再没留下任何线索。

    皇帝的伤势算是比较严重了,半指宽的刀口,伤在腹侧,伤口很深,经过太医们的处理,仍有些断断续续的出血。

    皇帝受伤,此事秘而不宣,只有少数主将知道,因此很多事情都赖李德全周旋。他匆忙向我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出去忙碌了。

    我坐在皇帝的床边,看看他憔悴苍白的脸,不由得忧心忡忡。

    “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那人突然低声呻吟起来。我听到,忙去倒了些温热的白水,送到他嘴边,慢慢喂他喝下。

    喝了水,皇帝睁开眼,看到我,似乎迷茫了一下,接着清醒起来。

    “宛儿到了啊。怎么没人跟朕说一声呢?”

    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些虚弱。

    “臣妾才到不久,想是他们不想打扰万岁爷休息,才没说。”

    大阿哥和纳兰明珠的行为,我已经和李德全大致提了一下,但对皇帝,还是暂时保密吧。

    “哦。”

    伤病中的皇帝说话都吃力,更没精神仔细琢磨这些。

    又喝了两口水,他道:

    “朕受伤的事情,已吩咐不许传出去了。你也仔细些,莫要让皇太后知道才是,免得她着急。”

    自我随皇帝出征,不时便会送信回去给皇太后,报告皇帝的近况,以安她的心。皇帝自然是知道的,才特地又叮嘱我,以免走漏了消息。

    “是,臣妾记得了。”

    喝了水,我又喂他饮了些补气血的汤药,喝过之后,他便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待他睡熟,李德全回来了,看了一眼皇帝,朝我使个眼色,我会意,于是和他一起走到被屏风隔着的帐篷外间说话。

    这次皇帝遇刺,自然不能罢休,而究竟是谁指使的这次事件,将帅们之中的意见却分为两派。

    一派以大皇子和纳兰明珠等为首,认定此次事件就是噶尔丹不甘心失败的垂死挣扎,力主派重兵剿灭,誓要将其赶尽杀绝,如今大阿哥已经多次请战,一心请得兵符,带兵追缴噶尔丹。

    还有一派则以裕亲王福全为首,他们觉得噶尔丹虽然战场上打法诡变狡猾,但一向行事磊落,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不会做这种事。此前他虽败逃,却也没到再不可翻身的时候,何必要挑这个时候派人行刺?既然要行刺,又为何不多派些人,更有把握些?因此,虽然他们也觉得与噶尔丹迟早一决雌雄,却并不赞成此时冒进。

    如今两派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李谙达可相信,此事乃是噶尔丹所为?”

    李德全没有给我正面的回答,反问道:

    “此时追究行刺之事何人所为,并无多大意义。如此倒是想知道,娘娘觉得,皇上遇刺,谁最得益?”

    谁最得益?这事却不好说。

    要说得益,噶尔丹也许能因此得一个喘息的机会,不过皇帝遇刺后已派了内大臣马思喀继续追击,如此一来,不管由谁带兵,战事只怕不会延缓的。

    至于其他人

    我想起大阿哥眼中闪过的那阵杀意,突然心中一颤。

    皇帝遇刺受伤的节骨眼上,他却试图隔离我,甚至起了杀心,这恐怕与私人恩怨无关。莫非

    我心中越发惶恐,看向李德全,努力摆出最诚恳的表情。对于这位一直照顾在皇帝身边的总管,我相信他对皇帝的忠诚,超过任何人。

    “德宛才到此处,所见甚微,不敢妄下结论。若谙达有何发现,还请明示,德宛一定竭尽全力配合谙达,誓保皇上的安危。”

    李德全凝视我片刻,说道:

    “娘娘可记得,史书上,秦二世是如何登位的?”

    秦二世?那说的是秦始皇的儿子胡亥。秦始皇出巡病死在沙丘,太监赵高与权臣李斯把持消息,篡改诏书,逼太子扶苏自尽,立胡亥为帝,又残杀皇子公主十数人。

    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我骤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如今的情景,与那些故事多么相似啊?

    此次皇帝出征,太子留京理事,皇长子随军征战。如今皇帝遇刺,伤口流血不止,若是有个万一,太子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联想到先前大阿哥和纳兰明珠的行为,原本还模模糊糊的疑虑,如今竟清晰可辨。

    诸位皇子中,唯有大阿哥多次从军,虽只担任了低级军官,但在军队中有一定的威望和人脉。此外,他多次请战,只怕是意在兵权。若皇帝同意他带兵追缴噶尔丹,便给了他掌握军队的机会。

    一旦皇帝有个万一,身为继承人的太子不在跟前,身份上自然是他这个大阿哥最尊贵,明珠这些年声望大不如前,可是,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人脉还是有的。再加上他们手中的兵权,想说什么自然都可以。

    到时候,纳兰明珠与其党羽登高一呼,声称皇帝临危受命皇长子继承大统,他们有兵马在手,京城中的太子以及其他皇子们,就危险了。

    至于我,更是他们的障碍。

    且不说太子与我多亲密,便是纳兰明珠还有胤褆本身,便都与我有私怨,断得不到我的支持。如今我公然随军而来,身份上始终压他二人一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他们的说辞便难以站住脚。

    所以我一到,他们就想控制我的人身自由。毕竟,只要我得知了皇帝的情况,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通知京内的皇太后和太子,这正是胤褆和纳兰明珠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

    他们之所以还不敢直接除掉我,一则皇帝意识尚清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二则,大约还是对太子和胤禛有所顾忌,想留着我做个人质。

    我僵硬的抬起眼,对上李德全灼灼的目光。

    想来他早已想通了其中关节,所以才这般小心谨慎的留意着我的动向,时刻警惕。

    看着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宦官,我由衷的感谢。

    “多谢谙达。”

    若不是他的巧妙布置,我今日究竟能不能逃出胤褆那纳兰明珠的掌控,都很难说。

    “娘娘客气。”

    李德全朝我还了一礼。

    “奴才不过微末之力,难以成事。如今的形势,只怕还要依靠娘娘多费心思,才能稳住大局。”

    我和他对视一眼,心中依然明了。

    如今我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照顾好皇帝,保住皇帝的性命,另外,便是无论如何,阻止大阿哥胤褆得到兵权。

    “娘娘,大阿哥来请安了。”

    帐篷外这时突然传来通报声。

    我和李德全交换一下眼神,打叠起精神,抬步朝帐篷外走去。

    掀起帘子,就见胤褆正在外面来回踱步,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看到我,忙又堆出笑脸,上前两步行礼:

    “给德妃额娘请安。”

    “嗯。”

    我淡淡点头,让他起身。

    “先前不是才见过了?这里不是京城里,大阿哥军中事忙,实在不用这般讲究礼数,时时来请安。否则耽误了大事,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哪里,哪里。”

    胤褆忙赔笑道。

    “给额娘请安,可不就是大事吗?儿臣才亲自看着人将额娘的寝帐布置好了,特来请额娘瞧一瞧,可有不满意的地方,儿子即刻命人改。”

    大阿哥心虚,对着我一改往日的冷淡,一口一个额娘叫得亲热,若是惠妃听到,只怕要气死。

    “有劳大阿哥了。”

    我瞥一眼旁边多出来的偏帐,点了点头。

    “帐篷倒也不必看了,大阿哥办事,皇上向来对最放心不过的,本宫自然也是一样。本宫还要去照顾皇上,若无事,大阿哥自管忙去吧,很不必在这里耽搁。”

    说完,便要回帐。胤褆一看,忙又叫住我。

    “额娘留步!儿子想顺便给皇阿玛请个安,不知可方便?”

    我慢慢回头,面对胤褆时,脸上已摆出一个最完美的笑脸。

    “皇上如今还睡着,一时半会儿大约不会醒的。大阿哥的心意,本宫自会代为转达的,放心吧。”

    最后三个字,我加重了语气。胤褆抬起脸看我,眼中带着欢喜和得意。

    我于是朝他再次微笑,转身,掀帘,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