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 104 章

    出事了。

    而且还是两件事。

    一件事是韩家与倭寇勾结之事似乎被人察觉, 官府已经开始监视韩家。二件事是, 倭寇匪首夏金逃到了双鸦镇来, 并希望韩濡能够帮他藏匿起来。

    那日海岛被官兵袭击, 韩濡自己都是在众护卫的保护下匆忙逃生的，哪里还顾得上管别人。岛上的倭寇部分被擒，可还有部分则做了漏网之鱼，现在官府在四处搜捕他们, 以夏金为首的倭寇们居然选择了逃到了双鸦镇，试图借韩濡的势力来帮他们躲过这一劫。

    这为韩濡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韩家只是对外走私, 与倭寇和洋人有商贸上的往来而已，若是加上包庇倭寇的罪名, 只怕会让举族都陷入万劫不复中。可要是不理会这些倭寇，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可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然而近年来越发猖獗的走私之风威胁到了官府的利益, 他们这些商人已经被盯住了, 不知有多少权贵们就等着从他们身上榨取金银。韩家现在该走得是一条低调谨慎的道路，帮那些倭寇，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增添罪名。

    韩濡只能暂时先稳住那些倭寇, 同时想尽一切办法抹去这些年韩家与倭寇交流的证据。这耗费了他很大的精力，这些天楚见薇看着他忙前忙后, 总觉得他的发际线在后移。

    “有什么, 是我可以帮你的么”她心中略有愧疚，毕竟白吃白喝人家的那么久, 可是每天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坐在院子里发呆晒太阳, 瓜子嗑得太多了, 她都快上火了。

    “姑娘每日好好的待在院中不要出门，便算是帮我了。”韩濡这样说道。

    好吧，楚见薇也只能听她的。

    按照她的猜测，这个时间段的楚悦应该会到双鸦镇，她本想试着去找找楚悦，但因为害怕给韩濡添麻烦，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打算。

    韩濡不让她出门也不她做任何事，是一种不信任她的表现。楚见薇和她的未婚妻长得再像，也毕竟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这些天他在忙什么，他半个字也没有和楚见薇说。许多事情都还是楚见薇结合自己从四年后得知的零散信息推断出来的。反正她知道那些倭寇后来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但还不算太可怕。最让楚见薇揪心的还是韩濡的死。

    眼下这个人是好好的活在她面前，但楚见薇担心他哪天出门后，就会再也回不来了。

    也曾婉转的问过韩濡，为何年纪轻轻，非要做那些危险的买卖。

    韩濡的回答很简单“为了利益。”

    “难道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没有利益么”

    “这你就不懂了。丝、棉、茶、瓷、漆，这些东西在不同的地方，价位是不一样的。其中获利最高的，便是海外。这些货物转贩远洋，价值可千倍增长。”

    “听起来是很诱人，但也很危险啊。”

    “商人，是这世上最不惧危险的一群人。”

    贪婪、胆大，他们会被利益驱使着走向更愿的地方，也可能会以为利益而死在旅途中。

    “可你真的就不害怕么”楚见薇好奇而又认真的问道。

    韩濡终于从一堆账簿中抬眸看了楚见薇一眼，“怕。可我姓韩，是这个家族长房的孩子，我没得选。许许多多的大家族都和韩家一样，靠着半官半商发展起来。族中精明狡猾的子弟去行商，为家族的发展资财，族中聪颖善学的子弟则去科考，获得权力来荫蔽家族。就这样世世代代的积累，无数人以自己的一生来铸就这个家族，家族也给他和他的子孙们在这世上体面的活下去的机会。”

    楚见薇默然无言。

    “一个人能做什么，能选什么路，往往取决与他的出身。”韩濡说着说着，有些出神，“韩氏分支众多，我们家这一支，从太爷那一辈开始崛起。太爷一生有两子七女，他七个女儿，皆被他嫁入了官宦富商之家，即便是做妾都不要紧，只要能攀上权贵。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为官，后来死在了官场倾轧中，一个行商，在前去东洋的路上遇上了风浪而亡，他们故去的时候，都还很年轻。太爷的三个孙儿，也就是我的父亲、叔父，他们也都是为了各自的职责穷尽一生殚精竭虑，最后因各种早亡。”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真的真的很危险。”楚见薇不想站在道义或是律法的角度来批驳韩濡，毕竟他们是不同时代的人，她只清楚一点，若她不做些什么，韩濡就要死了。虽然她不清楚韩濡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显然和韩濡自己作死有关“你是个快要娶妻的人了，为那个女人考虑一下吧，她如果没有你，会会很可怜的。”

    韩濡微愕，在灯下，他轻垂眼睫发了会呆，什么也没说。

    楚见薇也没在说什么，她明白，很多事情都不是可轻易改变的。

    冒着秋末的大雨，楚悦和吴知府去了一趟应天府。

    吴知府力主打压倭寇，而倭寇之事，背后牵扯到太多的利益，仅仅是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行事，他来到应天，是为了联络这里的权贵，好将倭寇一网打尽。

    楚悦无所谓那些倭寇会落得什么下场，只当自己是来应天游玩了一遭。妙姑也跟着来了应天，她是作为指证倭寇罪行的证人被带到了这里，当她在那些贵戚、权阉面前力陈清除倭寇之益时，楚悦也看不懂她究竟是什么心情。这算不算是背叛呢她曾和那些倭寇一同生活过那么多年。

    楚悦注意到吴知府在游说四方时，并不说那些倭寇给黎民造成了多大的损伤，只说倭寇荡平后，官府所获得的好处。

    这不是在为民伸张正义，而是朝中不同利益团体之间的斗争。

    楚悦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很脏，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失落的感觉，只是本能的与吴知府更为疏远。

    但妙姑却认为吴知府是个好人。楚悦笑她傻，妙姑则摇着头说楚悦年纪还太小，有些事他还不懂。

    楚悦没和她争执，现在他俩的相处模式总有些尴尬。妙姑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楚悦出卖了岛上那些刺客，但她在看到楚悦的真容后，已经意识到楚悦对她的欺骗，再也无法将楚悦当做自己的同乡来爱护。

    在应天府盘桓了大约七八天后，吴知府离开了这里。但却不是回到他在苏州的官署，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终于说动巡抚等高官给了他足够的权利去追查剩下的倭寇。这权利既包括军权，也包括生杀之权。

    换而言之，他可以处置任何牵连到这一案中的可疑人员。

    他收到消息，在苏州西南一个名为双鸦的小镇子里，发现了逃匿的倭寇匪首的踪迹。

    “知府大人铲除倭寇的信念还真是坚决。”楚悦在路上半是玩笑半是好奇的对吴知府感慨，他们是走水路赶往那座镇子的，沿河可见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东南那些饱受倭寇之害的百姓还真该感激您，可大人，您对那些海贼穷追猛打，应该不止是为了博得一个美誉吧。”

    “这些问题，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打听的。”吴知府淡淡的回应道。

    “大人简直像是和那些倭寇有深仇大恨似的。”楚悦像是无意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向在人前脾气好得挑不出错的吴知府忽然面色略变，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入了船舱内。

    总跟在吴知府身边的侍从压低声告诉楚悦，他说对了，吴知府的确和倭寇有深仇大恨。

    “知府大人的妻子，就是死在那些人手中的。”侍从悄悄说道“那时大人还在泉州一带任官，因为刚直不阿得罪了那里的官商。于是那些人指使倭寇袭击了夫人所乘的船只。”

    “哦，看来我戳到了他的伤心事。”楚悦轻轻说道，他想起了什么，但皱了皱眉，并没有将那件事说出口，而是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道“替我向大人说声抱歉好了。”

    他靠在船只的栏杆上，看着底下湍急的水流。船只的行进速度很快，让楚悦有些头晕。

    “我们是要到什么地方来着”

    “双鸦镇。苏州西南的一个镇子，以丝绸、棉麻而扬名。”

    “为何要叫双鸦，好不吉利的名字。”乌鸦，这种禽类让人不禁联想到死亡与腐臭。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人情。一个地名的产生，有时候甚至历经了数千年的演变。”

    “无所谓，乌鸦就乌鸦吧。”楚悦眺望着远方，目光中竟有些许期待的意味，“怎么说，这一带都算是江南了对吧。”

    “那是自然。”

    “那座镇子里，一定会有城隍庙的对吧。”

    “也、也许吧。”侍从不清楚为何楚悦要问这个。

    “那这就足够了。”楚悦有种预感，他会在这里见到姐姐。

    双鸦，这个不祥的名字却如同阴云缠绕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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