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楚悦在被狱卒调出牢里的时候, 有些惊讶。

    他现在就是个最底层的倭寇, 要审问谁都审不到他头上来，可没想到才被抓没多久, 居然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是的, 他也被抓了。

    那天楚见薇消失后, 他没能成功的逃出去, 说到底或许是因为楚见薇走了, 他心里失落难过，所以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和身手，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一群的官兵给包围了。楚悦倒无所谓自己在哪，牢里有水有吃的, 那些狱卒也不屑于为难他一个小人物，虽然环境是差了些，但他楚悦过去十几年的生命里, 什么苦没吃过。

    今日他忽然被带出了牢房，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猜，是那些官吏们终于发现他的身份有问题要审问他了, 或者是, 他们知道了那个向他们告密的人是他。

    那日官兵之所以会突袭海岛，是因为楚悦找到了机会偷偷离开了海岛几日登岸向官府送了份不署名的信笺按理说，立下这样的功勋是可以拿赏钱的, 但楚悦并不想暴露自己就是个送信的人。

    一则是担心报复, 倭寇的势力是铲除不完的, 而他们对付内鬼的手段极其凶狠，若是知道楚悦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只怕会将他碎尸万段。更可怕的是，报复很有可能不仅仅是来自于倭寇。东南一带，官商匪相互勾结已成常态，虽说这回有巡抚坐镇，倾江浙一带的水师兵力剿灭倭寇，但东南繁杂的地方官僚中，不是每个人都盼望清缴倭寇的。

    二则，是因为他自己也不干净。虽然他为海州盐商做事的日子并不算长，但毕竟接触过不少脏事，他怕自己在站出来后，会有人想要挖掘出他的过往。

    楚悦在被抓后就一直很安静，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从牢里被带了出去，走出大门后他一路都很忐忑，在心中飞快的思索着一会该如何遮掩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并没有被待到审讯室，狱卒押着他走出了暗无天日的牢房，登上了一驾马车，一路飞奔到了一座宅邸内。这是苏州知府的私园。

    楚悦这时才从宅中下人的口中得知，原来一切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他之所以被带出来，只是因为妙姑在苏州知府那里提了他一句。

    妙姑开口救他，是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这是个背井离乡十余年的女人，确切说，她连家乡都已经没有了。她出生的那个村庄早就毁在了倭寇的劫掠中，这么多年过去，她甚至快忘了自己的乡音。所以当楚悦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会待楚悦那么亲近。楚悦假装是她同乡，这使她心中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从模糊又渐渐变得清晰。她救下楚悦，同时也能从某种意义上为自己赎罪。做了多年的倭寇也没能完全消磨去她的良心，偶尔她会做些善事，就好比笃信佛陀的人会在重要的时节里斋戒、放生活物，以此赎罪。

    莫名其妙被妙姑给救了的楚悦此刻心情很是复杂。他其实并不需要这个女人来救，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女人之所以现在会变得这么惨，也是他害的。

    楚悦有些愧疚这种情绪并不常出现，但让他很不好受。

    苏州知府姓吴，他下人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奴仆们没有第一时间带他去妙姑那里，而是领着他走到了这位吴知府面前。这个气度沉稳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在这里等他很久了，等着审问他。

    他就知道，这位知府大人轻易的答应了一个女犯的请求的事，并不简单。

    “大人似乎有问题想要问我。”楚悦干脆坦坦荡荡的站在了吴知府面前。

    “你姓李，福州人，家中行十二，前不久随叔父投奔倭寇”吴知府记性很好，可以随口就背出他翻过的卷宗上的内容。

    楚悦没说话，他听得出吴知府话语中淡淡的讥讽，看来这个假身份并没有糊弄住对方。

    “你所谓的叔父眼下不知所踪。与你一同被抓来的倭寇们都说和你的关系并不算太熟，不知道你的根底。但有部分人供出你的行径似有可疑之处，常常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海岛被攻破那日，你的本事让人简直大开眼界，一个新来的倭寇，居然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学会了杀人，并且杀人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真是有意思。”吴知府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想必，你也藏了许多的秘密吧。介不介意将你本来的面容露出来给本官看看”

    楚悦在牢里待了这么久，脸上的妆粉早就脱落的七七八八，只是由于牢房黑暗才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变化。但此时站在阳光底下，吴知府自然看得出他脸上的不对劲。

    侍女端着水和巾帕上前，楚悦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将帕子拿了过来，自己动手将脸洗干净。

    他抬头那一瞬，能感觉到前一刻还端着架子牢牢掌握话语主导权的吴知府呼吸一窒，目中有惊讶错愕一闪而过。

    不过楚悦生得好，被他的脸惊艳到的人太多，所以他也没觉得奇怪，转过头对吴知府道“大人想说什么就说吧。换个地方审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大人就算是杀了我，我也绝不吐出半个字来。”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吧。”吴知府为官多年，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审案方式。楚悦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孩子，阅历不足，心性不稳，好对付的很。

    “我没名字。”楚悦道，摆出了一副无赖儿的痞气神态“我从小就被倭寇掳走，多年来被人四处买卖，没有名字。”

    “你为何要出卖夏金等人”

    “当然不是为了替天行道。那伙倭寇对我不好，我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你是怎么混到那群倭寇中间的，还用了假身份。”

    “我不是说了么，我是个被人随意买卖的奴隶。李十二的叔父做了倭寇，想要将侄儿也拉入浑水。李十二父母不愿，但又怕得罪了倭寇，所以就将我买了过来，让我冒充他们的儿子。”

    “这个理由，略有些牵强。”

    “信不信凭大人自己的判断。”

    吴知府捻须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你向官府报信，是有功之人。从现在起，你可以不用再回到牢狱之中。”

    “谢大人。”楚悦转身就往后走。

    “但本官也没有说，你就此自由了。”吴知府道“倭寇中还有一部分没有抓到，你身上又有许多疑点未明。本官不能轻易放你离开本官的掌控。”

    楚悦老老实实的站住，任吴知府安排。他就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个精明狡猾的狐狸。

    “你先暂时跟在本官身边，扮成家奴吧。”吴知府道“若是没有本官的庇护，你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心里应该清楚的。”

    楚悦点点头，什么反对的话也没说。只是在被管事带下去之前，他问了吴知府一句话，“苏州是在江南吧，城里应该有城隍庙的对吧。”

    吴知府被他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玄机，谨慎的思考了很久。楚悦自嘲的笑了笑，摇头走出了房间。

    管事先是带他去看了看妙姑，这女人吃了不少苦头。在她面前，楚悦因为愧疚而不自觉的乖顺，弄得一旁伺候的奴仆都以为楚悦是妙姑的儿子。

    “我没有母亲。”楚悦同他们解释道。

    “胡说，人都有母亲的。”

    “我的意思是，我母亲在我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楚悦边走边同管事说道“就算我有母亲，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说着，他顿住了脚步。

    他们刚好路过吴知府的书斋，几个奴仆进去打扫，再推开门的一瞬间，楚悦看到了挂在书斋最显眼位置的一副画像。

    画上是个容姿绝丽的女人，云鬓红襦，美如仙人。楚悦不由自主的停下，想要再多看这幅画像几眼，但那几个奴仆已经将门关上。画下方有一行楷书，楚悦并未看得完全，只见到了几个字亡妻、仪、癸酉年。

    楚见薇将自己裹在斗篷里，倚着栏杆，懒懒的晒太阳、嗑瓜子、数麻雀。

    韩濡从门外走进，看见她这幅惬意的样子，不犹挑眉轻笑，“看样子楚姑娘在我这里住的很习惯。”

    当然习惯啦。楚见薇心想，你家就是我家啊不，未来就是环珮的家。

    不过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楚见薇还是赶紧起身以示尊敬，同时不动声色的将瓜子皮扫到了一边。

    韩濡看着这个和自己未婚妻酷似的女人，心情复杂。这世上每个男子都希望自己能娶到的是个贞静识礼的妻子，但楚见薇总带给他一次次的惊吓，让他时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娶回家的是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女人。

    总觉得以后无法直视自己的妻子了，怎么办。

    但为什么会留楚见薇在韩家住下，韩濡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他一开始是想把她送到别处安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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