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倭寇入侵那夜的惨烈情景, 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那是深夜，月亮很圆，海波平静, 本该宁和美好，可冲天的火焰如同开在罪恶之地的红莲，吞噬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血的颜色在眼底溅开, 不断有人倒下, 维持着死前不甘或是恐惧的神色。

    还有金银珠玉, 那些平日里光芒夺目的财物们此时更为明亮, 明亮到刺目, 无数人为之哄抢c欢呼，与之相伴的, 是更为响亮的哀嚎与惨叫声。

    倭寇, 这个词楚见薇是听过的。她所住的双鸦镇并不临海, 且因为紧邻苏州治安较好的缘故，几乎受到过这些人的侵扰。但楚见薇清楚的知道，在这个时代，倭寇就如同挥之不散的阴魂一样, 随时会索人性命。他们中有华人有日本武士有西方的探险者, 每个人都手持着各式武器, 在杀戮中红了眼。

    楚见薇在楚环珮那也见过东洋刀c西洋枪, 可没想到这些武器到了凶徒手中, 居然会如此可怕。

    她此刻正蹲在小九官的身边, 用尽全力抱住他, 同时捂住他的耳朵。

    在动乱发生时，公仪夫人的护卫们就意识到了不对，竭尽全力想要保护着主母乘小舟逃走。

    然而事态发展的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逃到甲板上，场面就乱了。在混乱中公仪夫人与抱着九官的丫鬟被冲散，那个年轻而端庄的贵妇人伸出手，拼命的呼喊着儿子的名，却最终被越推越远。

    丫鬟在逃命的过程中被人推到，九官也摔在了地上，楚见薇问赶紧扑过去抱着九官滚到了一边较为开阔的地方，这才躲过了被人踩死的命运。然后她不得不带着嚎啕大哭的九官逃命，倭寇已经杀了过来，纵然没人看得到她，可九官落到他们手上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些天她无聊时也会穿出公仪夫人所在的厢房四处晃悠，熟悉了不少地方。凭借着这份熟悉，她带着九官暂时躲在了一间隐蔽的舱室。

    门外脚步声来来往往，偶尔夹杂中挥刀的风声c濒死者的惨叫。

    楚见薇捂住九官的耳朵，手一直在发抖。

    好在九官没有再哭了，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这不是该哭的时候。

    真好，楚见薇松开九官，摸了摸他的头发。她就知道九官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很乖很乖的孩子。

    “别怕。”她喃喃，也不知是说给九官还是自己听。

    藏在这个地方总不是个事，可是该怎么逃出去。倭寇是劫船，还是劫人和财？他们什么时候会走？

    茫茫大海，她和九官逃生的路都断了。

    “找到了么？”她听见门外有倭寇急促的问道。那是个华人，说的是带着浓郁地方口音的汉话。

    “没有，一定得找到。”

    接着又是个日本人插了近来，和这几人用汉话和日语夹杂着说了几句什么。

    奇怪，难道这些人是想要找什么东西？这种劫掠背后居然还有阴谋？

    楚见薇不敢久留，对九官说：“你乖乖待着，我一会就回来。”她想要利用自己的优势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

    但九官实在是太害怕了，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我一定回来。”楚见薇蹲下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我绝不会抛下你的。”

    穿墙而过，门外的走廊貌似一个人也没有，但楚见薇不放心，忍不住走远了些。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边来了个扛着□□的浪人，他许是收获不足，十分焦躁，想要再仔细搜索一下船上的财物，一脚踹开了九官藏身之处的门。

    不好！

    楚见薇赶紧往回跑，但是来不及了。门开了，浪人见到了门后的九官。

    他当然不会有什么耐心哄孩子，直接拔刀就要对着九官砍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人扑过来撞开了浪人。

    是公仪夫人，她居然又回来了。

    看得出她这一路走得有多么艰难，一向爱惜姿容的她眼下鬓发蓬乱，一头珠钗花钿都无影无踪，她一把抱起了九官就逃，那样纤瘦的身段，此时竟然力量惊人。

    那些护卫丫鬟都不见了，也不知是抛下公仪夫人了，还是失散了。她是独自回来救自己的儿子的。靠着母子之间那玄而又玄的心有灵犀，她终于找到了孩子。

    楚见薇赶紧跟上，一路跑在公仪夫人前头帮她探路。

    公仪夫人虽然看不到楚见薇也听不到楚见薇的话，但好在小九官还没被吓傻，听见楚见薇说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后，会小声为母亲指路。

    终于，两人藏到了一间已被血洗过的厢房内。屋内躺着几个已经断气的男子，财物都被掠走，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有倭寇再来这里。

    公仪夫人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内将门关好，然后将年幼的儿子塞进了一只柜子中，“澂儿，藏好。”

    小九官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大哭了起来，公仪夫人却不由分说的用脊背堵住了柜门。

    “澂儿，别哭，别哭”

    “娘，我害怕！你别走——”

    “娘没走，娘就在这。”公仪夫人虚弱的靠着柜子，隔着一层木板同自己的孩子说话，“娘陪着你呢，给你说故事好不好？上回我们说到了汉朝有个叫做缇萦的女孩，她的父亲被人陷害入狱，那么这回我们就说”

    公仪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很温柔。九官渐渐的也不哭了，不知是被母亲这份温柔所抚慰，还是因为他想要听清楚母亲在说什么。

    “后来啊，汉朝孝文皇帝就被缇萦所感动，废除了肉刑，从此以后，人们就不用再受严刑峻法之苦。再后来c再后来”公仪夫人靠着柜门缓缓坐了下去，她眸中涌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长睫颤了颤，大滴的眼泪落下。

    楚见薇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凑上前仔细一瞧，才发现地上积着一滩的血。

    楚见薇豁然抬头，这才看到这个纤柔女子的背部有一道从左肩至腰部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砍伤的。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褙子，血和衣裳本来的颜色混在一起，楚见薇之前根本没有发现，九官想必也不知道。她表现的实在太好，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儿子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

    可是，她都不会痛的吗？就这么一直忍着，带着儿子逃命，然后用轻柔的嗓音哄着他。

    这样大量失血，她很快就会死的。

    楚见薇心急如焚。她记得船上是有药的。她跑出去四处寻找，几天前她还见过的，有间屋子被用来专门存放药物。

    她凭着记忆在火焰与鲜血中飞奔，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她根本碰不到。

    她忘了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接触不到除了九官之外的任何人与物。她只能一次次的去哪眼前的绷带和伤药，然后一次次的穿了过去。

    “求求你了，让我救救她，让我救救她啊！”她大声吼道，她也不知道此时该向谁乞求，但她无比渴望有个未知的神明能够动一动恻隐之心。

    在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她居然真的成功的抓住了一瓶药。

    她现在，能够碰到这个世界的“物”了。

    顾不得惊喜和疑惑，她赶紧带上一切能够止血的东西往回飞奔。穿墙的能力似乎消失了，好在依旧没有人能顾看到她，她得以顺利的跑了回去。

    公仪夫人仍然活着，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和儿子说话。

    “娘，后来呢？”

    “后来皇帝赦免了缇萦的父亲c他们”公仪夫人说不下去了，她呕出了一口鲜血。

    看样子她是伤到了内脏。楚见薇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公仪夫人是救不活了。可她不死心，拿着东西继续往前走。

    “姑娘？”公仪夫人转头，这一次，她居然看到了楚见薇。

    “夫人不要说话，我来为你治伤。”楚见薇忍着眼泪说道。

    “姑娘好生面善。”公仪夫人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眼前的披发白裙的女子，但她心里无端的感到宽慰，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可以放心了，这女子会保护她的儿子，“不必救我，我”她凄然一笑，濒死时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娘！”柜子里的九官应是听到了她的话，虽然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但本能的恐惧促使他拼命拍门。

    “你帮帮我的澂儿，好么？”

    “我姓公仪，淮安公仪氏。”

    “我夫乃福建提刑按察司”

    楚环珮倚靠着身后的砖墙，阂目养神。

    说是养神，实际上是因为牢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打发时间的事物，所以她只能靠着这样的方式消磨时光。

    无聊的日子过久了，她现在心里烦躁的很，烦躁到想要杀人，想要咬断某些人的喉咙。

    终于，她听到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韩楚氏，今日张巡按亲自来审你的案子。”狱卒高声说道。

    楚环珮蓦然睁开眼睛，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