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死人是一桩晦气事, 自尽更是晦气。接连失去两个晚辈的韩太爷在备受打击的情况下，病势果然加重。整个韩家乱作一团，沈氏的尸体被匆匆挪到灵堂, 和杨氏的安置在一起。之后便无人再管。

    两桩葬礼合作一桩，倒是省钱又省事。

    没有人想过要去报官，似乎也没有谁注意到沈氏之死的可疑之处。在这样一个年代里, 官府的律法在人们心中的影响力并不大, 韩家媳妇的死, 只被当做是家族的内部的一件不幸而已。更何况他们都听说巡按莅临双鸦, 巡检大人自己都如泥菩萨过河, 怎么会有闲工夫管一个小妇人的死呢？

    但当天下午，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撞开了韩家的大门。

    来的人是沈琇的母亲袁氏, 她听说了女儿的死, 特意来为她讨个公道。

    今日早晨, 袁夫人一如往常般，让人在准备早膳时多做了一份。自从沈琇出嫁后，她就有了这个习惯，若是女儿忽然回来了, 刚好就能陪她吃一顿饭。若是她不回来也罢, 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挑出女儿喜欢的东西, 专门让人给韩家送过去, 如果女儿不喜欢这些吃食, 那她就替一个人吃完, 就当女儿已经陪过自己了。

    这么多年都, 袁夫人都习惯了身边的冷冷清清，也习惯了在冷清中自己给自己找慰藉。

    “这是莲子羹c这是杏酪c这是麻饼c这是水滑面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现在你又喜欢吃哪一样？”如往常一般，袁夫人在下箸前总要碎碎念叨一番，好像沈琇就坐在她对面似的。

    她夹起一块油糕，想起几个月前女儿来时说喜欢，于是又放下，打算留给女儿。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屋外有人急急忙忙走来的脚步声。

    年纪大的人受不了这样响而急促的声音，只觉得听来心头一痛，就好像是听到了谁在催命似的。来的人是沈琇身边的丫鬟，袁夫人认得，这才面色稍霁。

    她看见女儿的丫鬟，还以为女儿很快就会来看她呢。

    但丫鬟却猛地在她面前跪下，浑然没想过会吓到这个老人，只大哭着说——

    “三姑娘去了——”

    袁夫人费心准备了一桌精美的食馔，终究没有等到女儿。

    且以后也不会等到了，永远c永远不会等到了。

    在韩家，沈琇的尸身已经由人清洗过，并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几个侍者正打算为死者小殓。袁夫人推开这些人，抱住女儿的尸身先是哽咽，渐渐的成了嚎啕大哭，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都会为她此刻的凶悍而心悸。往日里端庄雍容的老妇人，眼下如同一只被逼到了绝望之境的母兽。

    “是谁杀了我的琇姐儿，是谁！”

    “老夫人节哀，二奶奶她是殉节而去，我们会告知官府，为她求来朝廷的表彰”韩太爷病卧，韩家的的管事便成了韩家其余人的主心骨，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来安抚暴怒中的袁夫人。

    “殉节？不可能！”袁夫人联想到前一阵子女儿的种种古怪之处，“定是你们韩家人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所以逼死了我的女儿。”她身后带着沈家不少家奴，所以并不畏惧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韩家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死去的杨氏只是小门小户出身，所以杨氏在狱中投缳，其亲族不过是上门来哭了一场罢了。但沈琇所出身的沈家，却是双鸦第一大族，她的死，必然会搅得两家之间动荡不安。韩管事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摇头叹息而已。

    “芳鹦c画眉c彩鹃c巧雀！你们几个都与我说说，二奶奶死前都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她！”袁氏指着沈琇生前的丫鬟喝道。

    几个婢女慌忙的跪倒，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巧雀受不住袁夫人阴冷的目光，豁然想起了一件事，战战兢兢道：“或c或许是四奶奶。”

    “巧雀，你在胡说什么！”韩管事眉头一皱，“胡乱攀诬主子，你好大的胆！”

    “让她说——”韩家人越要拦着，袁夫人就越是起疑，“四奶奶？你们韩家从荆蛮之地娶来的那个破落户？”

    “婢子c婢子也不知道。”巧雀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只不过前阵子四奶奶的确想过要杀了二奶奶。她大半夜潜入了晚霜院，还险些掐死了婢子。”

    袁夫人低头看着怀里已经死去的女儿，抹了把眼泪，“好c好，我知道了。还等着什么！”她朝身后一名家奴大喝：“去将那个杀了我女儿的凶手带来！去报官！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巡检司官衙最近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巡按的到来，使每个人都有种泰山压顶的错觉。这种氛围很大程度上是受崔叡博感染的。这位巡检大人的紧张随着巡按的滞留而与之俱增。偏偏张巡按是不可能短期之内就走的，至于是否要治崔叡博一个“失察之罪”，他也没有明确表态。

    但他又并没有如汤槿语梭期待的那样细查沄河白骨案。张巡按来到双鸦镇这些天，大半时间都是泡在官衙中消磨时间，让人搞不懂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庄妙姑一案若要深究，牵连太大”

    “可毕竟是死了这么多人，本官总不能熟视无睹。”

    “大人不妨买个面子。东南沿边繁华之地，每年要失踪的人何止这个数。”

    “崔叡博，你是在教本官如何做事么？”

    “不敢，只是”

    “顾公公虽然回了苏州城，但谁也不知道他忽然跟随本官来这双鸦镇是为什么。本官可得小心”

    “是是是”

    这一番话，是汤槿语利用系统的监视功能偷听到的，看样子庄妙姑一案背后果然水很深，那位张巡按也不是什么秉公执法的人，大概不会认认真真办案。

    不过汤槿语知道自己实力还很弱，官僚之间就算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易，和她也没关系，她现阶段只能努力做好她自己的事。

    她依旧在帮楚见薇追查韩濡之死。有意思的是，韩濡死去的那年，恰好是倭寇逃入双鸦那一年，也恰好是苏州知府吴颀莫名暴毙双鸦的那一年。

    那还真是多事之秋。

    汤槿语努力从四年前一些卷宗中查找蛛丝马迹。她看到就在韩濡死前的几天，澄波堂附近的一座小花园那里，曾经发生了一起火灾。

    那个花园的方位是如今的芷兰院。

    这和韩濡的死会不会有些关联？

    来不及细细思考，她忽然听到了外头一阵喧哗。接着邢桂急匆匆的走进来，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对汤槿语道：“嘿，你那位相好要出事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有相好——等等！你说什么？谁出事了。”

    “韩家四奶奶杀了二奶奶，边六带着一队弓兵，已经赶去韩家拿人了呢。”

    坏了！

    汤槿语将怀中的卷宗往旁边一放，赶紧跑了出去。

    到了韩家后，她还未进正厅，便听到了吵闹之声。其中夹杂着妇人的哭号和摔杯子的清脆声音。

    糟了糟了，楚见薇那个傻白甜一定会被欺负。汤槿语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然后在门口处微微一愣。

    情况比她料想的要好。楚见薇端坐在椅子上，神态平和，不惊不怒。即便袁夫人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也能平心静气的予以反驳。

    “我没有杀你的女儿。”

    “你弄错了一件事，是你女儿要杀我。”

    “昨夜我好端端的睡在自己的房里，什么都不知道。”

    “请不要对我拉拉扯扯，这里是韩家，希望你能尊重一下这里的主人。”

    袁氏不听她的话，破口大骂不止，即便是再端庄的妇人，在丧女之痛下都会疯狂，“你说你没有杀琇姐儿，可老身凭什么信你？你几日前就险些杀了我的女儿身边的丫鬟，你早就对琇姐居心不良了。”

    “沈琇杀了我，可以得到我的钱财，我杀了沈琇能得到什么？我昨夜的确不曾出门，您若是不信我芷兰院丫鬟做出的证贡，可以看看这个——”楚见薇挽起小半截衣袖，露出腕上之前磨破皮的伤痕，“我自小便患了夜游症，晚上做梦时常会不由自主的从床上起来，无意识的四处游荡，上回险些杀了巧雀，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感到很抱歉。所以我睡前都会用锁链将自己烤住。昨夜亦是如此。”

    “什么鬼话，不是你杀了琇姐还能有谁？你敢不敢对着琇姐的尸体发毒誓，你敢不敢——”袁夫人如同疯了一般向楚见薇扑去，似乎想要活活咬死她。

    楚见薇身边的侍女结成人墙拦住了袁夫人。但都拿这个老夫人没有办法。

    弓兵们原本是听说出了命案打算拿人去审讯，碰上这样乱糟糟的局面，一时间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氏在哪里？”汤槿语大步走了进去，“让我见见沈氏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