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楚见薇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一股力量所牵引着, 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市镇。梦里她所见的一切景物都是扭曲的，亦真亦幻, 每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们, 都对她视若无睹。她低头, 看见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棉麻森系长袖收腰白色及踝裙，这是她在穿越前一刻的装束。此刻她不是楚夫人, 而是她自己——楚见薇, 一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魂魄, 孤零零的飘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马。

    楚见薇心中一片空茫，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清楚要往何处去。她随意游荡在人潮中, 来到了河畔。

    河畔亦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 有贩夫走卒c有江湖艺人c有落魄乞儿，但楚见薇从这些人中, 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

    她不由自主的盯着那背影瞧了许久, 慢慢走近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冥冥中似乎有种类似于“宿命”的东西在驱使着她。

    那孩子大约八岁或者九岁，穿着一身粗麻布的衣裳, 孤独的坐在河边, 陪伴他的只有水中的影。

    梦里人与物都是模糊扭曲的，可当楚见薇走到这孩子身边的那一刹, 她发现自己竟能清楚的看见他的容貌, 紧接着, 梦里的一切都变得正常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穹有了颜色，歪斜的房屋恢复正常，那层似乎笼罩在人们脸上的薄雾也就此消失。她像是忽然就融入了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所有视觉听觉上的障碍都一瞬被打破。

    只不过，她依然是一抹游魂。在河水的倒影中，她看不到自己，路人迎面走来，径直穿过了她。

    楚见薇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索性不去想。河畔那个孩子吸引住了她全部的心神，她蹲下，想要好好观察一下他。

    可熟料，那孩子蓦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她不是游魂，温热的触感提醒着楚见薇这一让人惊讶的事实。

    孩子扭头，看向了楚见薇。唯有在这孩子清亮的瞳仁中，她看到了自己。

    “你回来了。”孩子的语气那样亲切，仿佛他们已相识了多年。

    “我”楚见薇低眸，看见孩子纤细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实际上不止手臂，他露在衣服之外的脖颈c脚踝处也都是狰狞的伤口，唯有那一张脸仍是完好的，尽管憔悴而瘦削，可那惨白的面容，依旧能给予人足够的惊艳，惊艳于这孩子过分精致的五官。这份惊艳和他此时的虚弱糅杂，使楚见薇联想起了易碎的琉璃c春末的荼蘼。

    于是所有诘问的话都堵在了喉间，楚见薇脱口而出的是一句，“你疼不疼？”她试着伸手，指尖竟真的能触碰到他布满伤痕的胳膊。她于他而言，是真实存在的，他于她也是。

    “疼。”孩子仰起脸，定定的看着楚见薇，“他们常打我，说要杀了我。”

    别的小孩在诉说自己的委屈时，总会有意无意的放软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可这孩子不是，他语调平板，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琐事，只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泄露了他的情绪。

    楚见薇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若隐若现的泪光。

    他想要哭泣不是因为自己的伤，而是因为见到了她——不知怎的，楚见薇忽然有这样一个猜测。

    她没有见过这孩子，却好像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孩子最依赖信仰的某个至亲。

    “那，你怕不怕。”

    “不怕。”孩子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很想你，姐姐。”

    忽然，周遭的景致再度失去了颜色。楚见薇耳边隐约听见谁惊恐的喘气声，在她脑海里有个女人在冷笑，那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空间扭曲，薄雾漫延，这些让楚见薇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只有梦中才有如此荒诞的景象。

    孩子仍仍死死的拽着她的手。

    楚见薇叹了口气，轻轻拥抱了他，“别死。”

    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第一眼，楚见薇就有种感觉——他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他坐在河边是想要跳下去，之所以迟迟没有往下跳，是因为他还怀揣着一线期盼，在等一个能来救他的人。

    然后，他等到了楚见薇。

    “千万不要去死，要活着！”

    楚见薇只来得及对他吼出这样一句话，梦里的所有人与事便在那一瞬土崩瓦解，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着飞快后退，接着——

    她睁开了眼。

    梦醒了。

    心脏仍然跳得很快，刚才所历经的别离，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梦醒后映入眼前的景象让楚见薇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没有躺在床上。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自己正在一处陌生庭院的偏僻角落，怀里还夹着一个——大活人！

    不不不，用“大活人”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姑娘有些不妥。这姑娘被一条丝带缠住了脖子，已经被勒得面色发紫两眼翻白，而那丝带的两端——握在楚见薇自己手里。

    想都不用想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楚夫人又出来了。

    楚见薇赶紧松开丝带，又把这姑娘放下，使其头低脚高的平躺着，探了下脉搏，还好，活着。

    这姑娘楚见薇觉得面熟，只是她有些脸盲，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记起她是谁。不过当务之急是救人，不管这是谁，要是就这么被楚夫人勒死了，她楚见薇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楚见薇回忆了下在学校里学过的急救课课程，发现自己并不能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无可奈何的打算先去叫人帮忙。谁料这姑娘生命力顽强，居然在楚见薇即将离去时，又醒了过来。

    看样子她没有被勒出什么大毛病，这或许是因为楚见薇醒得早，楚夫人没来得及下狠手的缘故。

    丫鬟巧雀自认为近来运势不佳。

    她是韩家二奶奶沈氏的心腹，所谓心腹，就是脏活累活要替主子干，主子生气还得乖乖凑上前去挨打挨骂的人。

    巧雀运势不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沈氏心情不好，而沈氏心情不好，自然是由于她的妯娌楚氏的缘故。

    沈氏想要夺楚氏手里的家财，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说沈氏，韩家哪个人不觊觎韩濡留给自己遗孀的那一大笔金银？自打楚氏嫁入韩家这几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动过歪主意，可不知道为什么，楚氏始终好端端的活着。

    几天前，沈氏终于说动了自己的堂兄，在荟珍楼放了一把大火，想要将楚氏烧死在楼内。然而楚氏居然完好无损的从火中逃了出来，反倒是那天在现场的沈琮不知何故伤了一只眼睛。虽说后来请到了一位名医，喝下他的药后眼睛逐渐复明，但沈氏依旧很是恼火。

    沈氏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边人泄露了消息，开始整治起了自己身边的人，巧雀就这么被赶走，从服侍沈氏梳洗的大丫鬟，变成了夜间在屋外守值的二等婢女。

    原以为这样就够倒霉了，谁知霉运还远没有到头。今日她好端端的坐在廊下，忽然就被人勒住了脖子，差点就死了。

    巧雀醒来后，那种劫后余生的惊悸感犹在。

    她睁眼，借着月华看清了面前的人。

    楚见薇本来是想走，却刚好回头和巧雀面面相觑。

    后宅女子大多功于心计，讲究一个杀人不见血。巧雀懵了一会，还是没能接受四奶奶居然纡尊降贵亲自过来勒死她的事实。

    “四奶奶”巧雀指着楚见薇，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厉声质问，还是该先爬起来逃跑。不对，她应该先喊人吧，四奶奶半夜来到二奶奶住的院子，肯定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杀她一个小丫鬟。前阵子二奶奶要杀她的事她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过来，一定是想要报复。

    “对不起。”人前高傲骄矜的韩四奶奶忽然对着她就是一个大鞠躬。

    巧雀：？？？

    “我不是故意的”楚见薇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道歉什么的听起来好像有些虚伪了，把人家掐个半死然后说对不起，貌似太敷衍了些，“我，从小就有梦游症，方才我是在做梦，不是真的要杀你的，你没事吧。”

    巧雀愣愣的摇了摇头。

    楚见薇从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锦缎绣鞋上拽下了一颗拇指大的明珠，“给你压压惊。”

    “谢c谢四奶奶。”

    也许是因为楚见薇的眼神是在太真挚，也许是因为珍珠的分量够足。丫鬟巧雀最终晕晕乎乎的拿着珍珠就回房了。

    楚见薇长出了口气，从灌木中翻出了她在救巧雀之前便藏起来的刀。

    还好她机智，在醒过来时就发现楚夫人带着武器，并将其顺手丢进了草丛里，否则就真的圆不了谎了。

    但这事情并没有解决，等到这个丫鬟睡一觉，反应了过来，只怕还是会将今夜的事给说出去的。

    算了，先溜吧。楚见薇苦恼的揉了揉眼眶，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她现在只担心这具身体会因为睡眠不足而有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