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6章

    苏鸿晖忙想说些什么，便听见苏依依继续说道：“既然是因为找我才进的院子，这也算说得通，再说他这一夜怕是也吓得不轻，何必再让这么一个小小的人被发卖出去呢，到时候没准就沦落到那腌渍的地方了。

    他这么小的年纪，即便是留在后院里伺候，也不会生出什么别的说法，等过些年，他年岁大了，再让他去庄子上干活便是了！”

    苏依依的话说的清楚，苏鸿晖也没有驳了女儿的面子，直接点头同意了苏依依的说法，领着孟氏往前院走去。

    正院的房间门刚刚关紧，苏鸿晖便直接黑了脸，沉声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依依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居然让一个小厮去芙蓉苑，你这是想要让依依去死么！”

    “老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妾身若是真存了这样的心思，只管让老天收了我去便是了！”孟氏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更是直接指天发誓，因为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要靠一个小厮去坏了苏依依的名节，毕竟苏依依才六岁，即便过了年，依依也不过就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苏鸿晖冷冷的打量了孟氏好半天，才丢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一甩袖子往外走去。

    孟氏自打嫁入苏府，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而这样的转变，似乎也是因为苏依依恢复正常后才开始的，难道这个苏依依便是她命中注定的煞星不成。

    她不信，她苏依依不过是个小孩子，而且是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小孩子，于她而言，苏依依不过是地上的蚂蚁而已。

    在孟氏心目中，不是她不能要了苏依依的命，只是因为现在不是时机。

    孟氏却从来没有想过，春嬷嬷请来的杀手无缘无故的失踪，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苏依依送着苏鸿晖和孟氏出了芙蓉苑，便将院子里的人都叫了过来，介绍这个小厮给大家认识。

    赵嬷嬷很是不赞同苏依依留下小厮的行为，但是见苏依依打定了主意，也只好作罢。

    小厮原本姓邓，老家是山东的，因为去年家乡闹了蝗灾，地里头颗粒无收，家里头的人都饿死了，只有他一路逃荒来到了京师。

    邓小子这段日子，成天窝在乞丐窝里，游走在各处。

    前些日子，邓小子发现这些豪门大户经常会往城外送泔水，邓小子虽然人长得不起眼，但是脑子却灵活，成日帮着那管着后门的老婆子做些搬搬抬抬的重活，倒是让老婆子对邓小子有了些好感。

    左右府里头都有剩饭，老婆子也就将剩饭挑些好的留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双层的食盒里，只等着邓小子过来的时候，让邓小子能天天肚子。

    这剩饭不起眼，但是也能让邓小子吃上些猪肉c米饭，这伙食比起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倒是让邓小子不过半月工夫，这脸上就涨了肉。

    乞丐窝里，大都是面黄肌瘦，而邓小子一反常态，让不少乞丐都注意到了这一幕。

    两个在乞丐窝里横行霸道惯了的壮汉，这天跟着邓小子一路来到了那家院子的后门，正瞧见那老婆子交给了邓小子一个食盒，直接扑了过来。

    打开一瞧，里面不但有小半盆大黄米饭，还有半条吃了鱼肚子的红烧鲤鱼，另外一个瓷盆里，则放着一个只动了几筷子的油焖肘子。

    这伙食，别说是乞丐窝里的要饭花子没吃过，即便是普通农家也是过年都吃不上一次，两个莽汉子直接就拿起了肘子啃了起来，更是毫不客气的将邓小子踹到了一边去。

    按说这乞丐窝里也是有规矩的，虽然只是破庙一间，大家伙都是个借宿的身份，但是大家伙还都是不约而同的遵守着这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

    有饭同吃，有觉同睡。乞丐窝里，难免总有些老弱病残会生上几天病，这些日子就要靠大家伙你给一口，他给一口的保命了。

    而邓小子吃独食这事，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撞到了这两个家伙手里头，那边不能善了了。

    邓小子其实也并不是刚一来到京城就想当个乞丐，而是想着能做些活糊口，可是没有想到这大地方的人也欺生，邓小子一连换了三个铺子，搬搬扛扛的混了小半个月，不但没能吃饱肚子，更是一个铜子都没有挣到，更因为邓小子腿脚勤快，让本地那些扛活的粗人，动不动就踹上两脚。

    心灰意冷，邓小子才被一个老汉捡到了破庙里，所以邓小子对于破庙里的乞丐，心里头还是有些愧疚的，但是老婆子送的饭菜有限，他一个半大小子虽然能吃饱，但是剩下的也就不多了，一想到要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和其他人分享，他便舍不得了。

    老婆子原本只是顾着邓小子帮忙干活的情分，才给了邓小子一口吃的，如今瞧着两个脏兮兮的汉子冲了过来，自然直接将后门一锁，进了院子。

    邓小子趁着两个人吃得正开心的时候，忙钻到了一旁的胡同里，想要跑走。

    可是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也多了个心眼，虽然在吃东西，但是也没有错过邓小子的动作。

    拉扯之间，一个大汉手里头的肘子掉在了地上，让大汉立马就红了眼，揪着邓小子便要往破庙走去，准备公审邓小子。

    邓小子也知道，若是这事让大家伙都知道了，那他在破庙也就没了立足之地，到时候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个玩了命的想跑，一个揪着要公审。

    这拉拉扯扯的便走到了街上，邓小子毕竟是个小孩子，体力上也没有两个大汉好，没一会儿工夫，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肿了起来，看起来狼狈极了。

    如今被两个人揪到了头上，那这事就要闹大了。

    邓小子一想到要看到那么多人不屑的眼神，这心里头就更怕了，比饿肚子的滋味还要难受，玩了命的挣扎了起来。

    大汉比邓小子身高要高尚不少，邓小子左右碰不到两个人的衣襟，一时着急，一口就咬在了一个男人的手腕上。

    男人吃痛，一下子就甩开了邓小子，这拳头也就没了轻重，一下下的往邓小子身上抡去。

    正巧，孟氏坐着马车经过，瞧着邓小子可怜，便随手丢了几个大子，让跟在车边护卫的几个汉子，上去分开了邓小子和另外两个男人。

    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斗。

    两个汉子一瞧见孟氏坐着马车，身边又跟着丫鬟婆子和护卫，这胆子早就破了，忙爬起了身子，连土都来不及拍一下，麻利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邓小子被两人打的不轻，似乎受了些内伤，一时间瘫在了地上，嘴角挂着咳出来的血迹。

    孟氏也难得的发了一次善心，让丫鬟送上了些碎银子，又让护卫去药铺请了个坐堂大夫过来。

    所幸，邓小子许是挨打挨得多了，有了经验，护住了腹腔和脑袋，虽然被伤了身子，但是没有什么大碍，大夫随意的施了几针，邓小子便缓和了许多。

    孟氏又交代人给大夫送了诊金，大夫留下了一小瓶舒筋活血定痛散，便对着孟氏的马车拱了拱手走人了。

    邓小子忍着疼痛，来到了孟氏的车架前，连连叩首。

    孟氏瞧着邓小子可怜，又让人给他买了一身衣袍，这才离开了原地。

    这件事，在孟氏眼里微不足道，但是在邓小子心里，那却是天大的恩德。

    就在孟氏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邓小子来到了苏府，自卖自身入府伺候了。

    邓小子刚一来，便托人将那些碎银子还给了孟氏，更是到正院外叩头。

    孟氏见邓小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又知道邓小子是个被买进来的小厮，和那些家生子不同，不想这么一个给自己扬名的人就被府里头的人磋磨了，将邓小子安排到了养家禽的小院子里，左右那院子里只有邓小子和另外一个哑巴妇人，倒是清净的很。

    原本孟氏也没有想让邓小子做些什么，只是因为这些日子越来越不顺，孟氏才将邓小子叫到了跟前，将苏依依的说成了一个忤逆不孝的庶女，更因为母家势大，处处为难孟氏。

    邓小子本就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将孟氏看成了活菩萨再世，对于孟氏说的话，自然没有怀疑一点，再加上邓小子入府的时候，苏依依的生活已经大大好转，所以并不觉得孟氏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还觉得孟氏这样的好性子，都能对苏依依有意见，可见这苏依依的为人是大大的有问题了。

    孟氏也没有让邓小子做什么大事，只是想着让邓小子混到芙蓉苑里听听消息，毕竟苏依依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难免会和赵嬷嬷商量事情。

    只是没有想到，苏依依会直接在邓小子混进院子的时候，便发现了邓小子，直接将邓小子关在了柜子里，揭穿了这一幕。

    孟氏自然不敢当着苏鸿晖的面承认邓小子是她的人，只能匆匆离开了芙蓉苑。

    苏依依留下了邓小子，倒不是善心发作，而是觉得院子里留下一个孟氏的人，也能让孟氏安安心，省得成天想着算计芙蓉苑这边。

    邓小子简单的说了说自己的来历，苏依依就猜了个不离十，还真的和孟氏c邓小子当日的情况相差无几。

    只不过当日孟氏救下邓小子，也并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刚刚去城外上香祈福回来，不好见死不救，怕佛祖怪罪，这才请了大夫，送了银子，只是孟氏也没有想到只是随手而为，也能收获了邓小子的忠心。

    邓小子是孟氏的人，这点芙蓉苑的人都知道了，春兰等人对邓小子自然也没个好脸色，但是瞧着邓小子到底是个孩子，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将倒座房收拾出了一间，安排邓小子住了进去。

    铺盖被褥，苏依依也都交代人做了新的，另外还让春兰c春桃给邓小子赶制出了两身棉衣，送去了两篓炭过去，又交代院子里的人不要排挤他，这才算是将心里头的事情放了下来。

    邓小子躺在软乎乎的被褥上，房间里也烧起了炭盆，心里头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三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明知道他没按好心，还这么对自己，难道这三小姐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不对不对，那说书的人不是也说了么，这叫口蜜腹剑，也许这三小姐就是想要收服自己，再让自己反咬孟夫人一口！

    一定就是这样的！

    邓小子本来就是个农村土生土生的半大小子，心里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苦思冥想的想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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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秦家从宁古塔归来的车队进了西城门，沿着西市，一路穿街过巷的来到了已经装饰一新的永靖公府的大门口。

    之前派来看院子的秦家家生子忙迎出了门，大开中门，在门口点上了炭盆，这才恭迎着永靖公秦宇轩和韩氏，跨过火盆，迈步走进了院子。

    永靖公府是一处五进的大院子，绕过影壁墙，便是前院的正院，而这正院自然也就是永靖公秦宇轩的书房所在。

    不过永靖公今日并没有进入书房，反而陪着韩氏直接往垂花门走去。

    垂花门上，新涂了朱红色的油漆，再加上府里守院子的人知道永靖公回府的日子，昨个儿特地收拾了一番，一尘不染的闪着幽光。

    韩氏的院子安排在了二进，正院是一个两进院子，进门便能瞧见七间阔的正房，左右是东西厢房，进门的小院门旁边是一排倒座房，而正房后面，则是一排后罩房。

    院子里铺着青色的方砖的两条十字形小路，将整个院子分成了四块，四块空地上，种着枝茂繁盛的树木。

    正房和东西厢房，由抄手回廊连接在一起，廊下还挂着过年时候的大红灯笼，朱漆的柱子，绿漆的围栏，一盆盆鲜艳的娇花，围绕着廊下，让整个小院瞧着春意盎然的。

    韩氏身边跟着两个在宁古塔新买的小丫鬟，这两个小丫鬟虽然伺候了韩氏一路，但是这骨子里还是过惯了苦日子的苦命人，没有大家丫鬟的气派，瞧着小院都已经有点挪不开眼睛。

    “这些年委屈你了！”廊下秦宇轩揽过了韩氏的肩膀，轻声说道。

    韩氏露出了一个和婉的微笑，单手拂过了秦宇轩两鬓斑白的发丝，缓声说道：“咱们是夫妻，当年你迎娶我进门的时候，没有嫌弃我只是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女，我便将我的一颗心拴在了你身上。

    当年府里头富贵逼人，你能守着我过日子，即便在我有孕的时候，也不曾另外找一个姨娘进门，你给了我这么多，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宇轩牵着韩氏的手，迈步走到了正房前，随手推开了门。

    迎门的正堂墙上，一副青松寒石图的水墨画，两侧挂着楹联，上挂着一块牌匾——端嘉柔惠。

    东西次间与堂屋之间，只有两座落地的木质镂空屏风，另外垂着细纱的帷幔，东西两次间分别布置成了书房和对面大炕的休息的地方。

    西面墙上是一扇隔扇门，想必里面便是西暖阁了，而东面的墙上，则是一排碧纱橱。

    韩氏瞧着房间里的每一处布置，落下了两行喜悦的清泪。

    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细白瓷瓷器，那是当年她最喜欢的东西，没想到他还记得，还让人重新置备齐了。

    粉白色的细纱帷幔，那也是当年她钟爱的布置，那是她的公主梦。

    秦宇轩拉着韩氏，来到了碧纱橱前，笑着说道：“打开看看吧！”

    “”

    韩氏抬眸瞧去，看见秦宇轩那内敛的笑容，微微勾唇，随手推开了碧纱橱。

    整个睡房里，铺满了毛绒绒的羊毛地毯，细长的羊毛，软绵绵的趴在地毯上，即便是妆台c柜子c床下，也都是铺满了地毯，看起来似乎是一整块的。

    一架描金填漆的雕百子千孙的黄花梨木拔步床，床围板两侧挂着打着络子的粉白色云锦床幔，另外一层鲛纱半透明的缀流苏床幔，则随意的垂在床上，半露半现的露出床上绣了小碎花的粉白色床褥，如韩氏梦想中的公主床一般。

    而窗边摆着的美人榻上，更是搭着一条纯白色的狐狸皮褥子，细长柔软的狐狸毛，闪着毛皮本身自带的油光。

    东墙边，一扇金漆琉璃落地屏风，遮挡住了净室。

    对着屏风的西墙前，摆着一架嵌了铜镜的梳妆台，妆台上雕刻着韩氏喜欢的茉莉花，细碎的花瓣雕刻的精美，栩栩如生，隐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如茉莉花一样清香。

    一旁的香樟木衣柜上，摆着两个大大的箱子，能看出都是最近心做出来的好东西，雕刻精美，而且又是防潮防蛀的香樟木所制，瞧着定制的人，是用了心的。

    “可和夫人的心意？”秦宇轩笑着问道。

    韩氏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了，眼中含泪的连连点头，只觉得有他在，即便抛弃了整个世界，也不觉得可惜了。

    秦宇轩让韩氏坐在床上，脱去了韩氏脚下的鞋子，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光着脚在地上走，特地让人织了这块羊毛地毯，暖阁里也铺了一张一样的，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着凉了。

    另外，这床上的褥子，也是按照你的说法，像外面的弹花软垫子一样，加厚了几层，软得很，你躺上去试试吧！”

    说着，便要扶着韩氏躺下身子。

    韩氏瞧着房间里的丫鬟，有些脸红的挣扎了一下，秦宇轩体贴的赶走了房间里的人，这才扶着韩氏躺下了身子，坐在了拔步床前的脚踏上，拉着韩氏垂在床边的手，轻声说道：“当年你如迷一样的出现，你那么美丽，那么骄傲，和旁的女子都不相同，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要去靠近你，可是没有想到，经常能引起女子倾慕的我，居然成了你眼中的扫把星。

    我不服气，我想要得到你，也亏得母亲是个开明的人，不然我要娶你回家的难度，还要再上升几成阿！

    只是没有想到，天降横祸，你没有和我过过几天好日子，便因为嫁进了秦家，而被发配到了边疆那苦寒之地，我真的很想给你一道休书，但是却因为怕你会忘记了我，就这么自私的留下了你。

    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可是却没有怨过我一次，还经常开解我，若是没有你，也许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秦宇轩将心里头憋着的话，总算一次说了出来。

    当年韩氏嫁进秦家，曾经与秦宇轩约法三章，不求与秦宇轩能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也不求秦宇轩能获得高官厚禄，只求秦宇轩能一心一意的对她。

    秦宇轩做到了，韩氏有孕，秦宇轩体贴她有孕辛苦，陪在韩氏身边，韩氏生产之时，婆母和秦宇轩都陪在韩氏身边，丝毫没有避忌产房不洁的说法。

    韩氏只觉得能遇到秦宇轩，是她最大的幸福，从来没有想过秦宇轩当年曾经想过要给她一纸休书，如今猛然听秦宇轩说起，双眉倒立，沉声说道：“你个自私鬼，不过我却没有觉得不开心，反而觉得你做得对，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即便当年你给了我休书，我也会随你一起去。

    也亏得你没有给我休书，不然你现在可就成了单身汉，一个被皇上器重的永靖公，不知道会有多少豪门贵族，将女儿送到你身边呢，那和你同患难的我，还哪有这么好的日子呢！”

    韩氏说完，便拉着秦宇轩坐在了身边，半靠在秦宇轩的怀中，感受着秦宇轩那并不算宽阔的肩膀。

    宁古塔，苦难之地。

    这个男人，便是用着这张不算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所有风雨，让她能吃得饱，穿得暖，不至于如其他奴隶一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