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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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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大海气极,眼睁睁看着柳枫揽着天绍青掠下了小道,在眼前一晃就没。

    他自然不服气,连日来耗费无数心神精力,岂能白白浪费?

    他很快想到再找七星派,朱单贪玩成性,肯定还在小镇溜达。

    因此,曹大海将目光转向安然无恙的乌南,道:“你立刻去找朱少侠,请他多带些人马,这次势必要抓到柳枫。”

    乌南正在呆愣之中,经他一叫,方从惊魂中醒来,用衣袖敷了敷额上的汗水,战战兢兢道:“是!大人!”

    曹大海厉声加了句:“记住!好言好语跟他说,如果不成功,你提头来见!”

    霉运又转到乌南这头,他不敢得罪曹大海,只能颤颤抖抖往小镇走,心中暗骂:真是倒霉,逃出柳枫的魔掌,本以为可以享几天清福,没想到搞到如此地步。

    他心下冷哼,都怪那个臭丫头,如果不是她死死逼迫追杀,自己也不至抛下晋阳的家产到处漂泊,遇到柳枫,本想搞个一官半职,谁想那丫头阴魂不散,与柳枫纠缠不清,如今可如何是好?

    乌南独自忧愁,柳枫却扶着天绍青在前面赶路,两人走了没多久,天绍青便晕了过去。

    柳枫找了处树荫,再次为其输功疗伤。

    等天绍青逐渐从混沌的意识中睁开双眼,便见柳枫面色一悦,说道:“要挺住!”转而扶过天绍青,继续在小道上走。

    片时,二人路经一处茶棚进去歇息,柳枫问老板要了杯热茶,从怀里掏出一粒药喂她服下,道:“怎么样?”

    天绍青咳了两声,稍微有了点精神,但面色依然苍白,回柳枫个微笑:“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

    柳枫遂放宽心,自顾斟了杯茶,淡然地移开目光,避开她的直视道:“不必谢我,这药只能暂时止疼,减轻痛苦,却无法治好你身上的伤,你吃的是最后一粒。”将茶递给天绍青,示意她饮几口。

    天绍青一面品茶,一面寻思他话里的意思:最后一粒药?言下之意,他的身上再也没有药了?

    为什么呢?别苑那一晚,他给自己服用过么?明知道不能治伤,还要白白给她吃?是不想她那般疼痛么?

    究竟柳枫让自己吃这止疼药,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呢?

    他为何会将这种药带在身上,明知道作用不大。

    是否因为不得已杀了好人,他时常痛苦?是不是平日心情不好,就借以此自我安慰?

    柳枫望了天绍青一眼,脸上划过一丝愧疚,道:“你也是被我牵累,他们要杀的——是我!”

    天绍青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怕我和乌南起冲突,但是又不想让他知晓太多秘密,所以才带我上山,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倚!天意如此,你不必介怀,何况你又救我多次?”

    两人对视片刻,柳枫忽然有些慌乱,赶忙道:“走吧!”搭了把手,搀扶她走出茶棚。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柳枫见她累极,指着一株荫蔽的大树道:“那边休息会儿吧!”

    天绍青点头。

    两人刚坐定,柳枫就望到了方才的小道,几丈远的距离,使他看到一个人,脱口道:“乌南?”

    天绍青经他不经意一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照直站了起来,直接往小道上冲,叫道:“无耻小人,害我师姐,我要杀了他!”

    柳枫将她按住,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自身都难保,怎么杀他?”

    天绍青顿觉沮丧,想起自己有伤在身,也许还没有杀死别人,已经命丧别人手中,双眉微蹙,转眼望向柳枫道:“你能不能帮我杀了他?”

    也不知何故,她突然说出这句话,目露央求之色,却是那般理所应当。

    柳枫亦是反应奇怪,竟然转面凝视她俄顷,郑重点头,丝毫没有迟疑。

    他身形一蹿,斜身疾掠,直扑乌南。

    烈日炎炎的夏日,青衫凌空一荡,只闻哗一声,乌南已收住脚。

    望见柳枫落在自己面前,目带杀气,乌南脸色大变,急退几步,指着柳枫诧异道:“公子?你”

    他没想到会与柳枫在此狭路相逢,面色惨然,犹如厉鬼索命般胆怯,真是冤家路窄,竟在此时此刻遇到柳枫。

    乌南抬起目光,见柳枫面目清冷,双目逼视着他,三魂不见了七魄。

    他知道柳枫杀机已动,自己也已命在弦上。

    自然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叛徒,叛徒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柳枫来讲,如若有人投奔效命,不管愚蠢窝囊,不管是否能入他眼,最忌讳的就是背叛。

    因为狗畜尚且还有忠诚可言,而乌南偏偏犯了柳枫的大忌。

    柳枫不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出卖的滋味,曾经,七岁的他亲眼见到凌坤背叛了凌家。

    那是命运造成的贪婪,凌坤爱命又爱钱,死有余辜。

    柳枫从凌家灭门那刻起,便已知道‘叛徒’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在柳枫的记忆里,或许更早,他已知道了‘叛徒’的意义。

    柳枫时常想起自己的父亲李继岌。

    记得当初,祖父李存勖冤杀大将郭崇韬导致众将不满。

    唐明宗李嗣源率军入京,兵迫城池。

    李存勖被逼无奈扼守洛阳城,以求抵抗李嗣源大军,怎料关键时候,其下指挥使郭从谦,亦是郭崇韬的侄子,为报叔父之仇趁机兵变,率领一众叛乱的士兵乱杀乱砍,在混乱中射死了李存勖。

    李继岌当时住在甑山,突然闻得父皇已逝,匆忙招揽三万将士,打算攻进京都,扬言夺回父亲江山,杀死郭从谦。

    当时李继岌自长安招募兵马,一路冲杀,可谓势如破竹,不料却在渭水遇害,离奇死亡。

    凌芊总是耳濡目染,淳淳告诫柳枫,李继岌军中定有叛徒,宣称李继岌绝不会以自缢了结生命。

    之所以是自缢,是因为李继岌死后,后唐继任皇帝唐明宗李嗣源昭告天下:闻庄宗已逝,悲恸而去。

    凌芊见过丈夫的尸体,怀疑乃是武林高手所杀,因为其上有道深深的剑气,若非武林高手,绝难做到。

    然而,凌芊却只瞅了一眼,在她失神错愣之际,李继岌尸骨被焚。

    自那后,凌芊浑浑噩噩,拖着六个月身孕回到甑山,从此闭门谢客。

    却说凌芊和李继岌相处半年,前三个月随夫伐蜀,征战沙场,陪侍丈夫身侧,后三个月,因为李继岌对其父李存勖心存不满,遂携妻离去。

    此后,二人便来到甑山,打算从此隐居避世便罢,故而建立了甑山别苑。

    李继岌此人极为怪癖,他初识凌芊之时,一直不曾告诉其真正姓氏,更不曾说出自己是庄宗李存勖之子的事实。

    他生平向往无拘无束的侠客生活,所以便常以柳睿凡之名闯荡江湖,结识凌芊之后,每次出入凌府,俱称自己乃江湖剑客柳睿凡,无家无室。

    凌万山是李存勖的大将,自然知道李继岌说谎,可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

    如此一来二往,凌家极少有人知道柳睿凡的真正身份,这也是柳枫七岁那年首次进入凌家,凌万山刻意掩盖柳枫真实姓名的原因。

    李继岌是个复杂的人,他一边想江湖游历,一边又忧心国事,常常在妻子凌芊面前提起祖先遗愿,即便是大唐如何一统天下。

    凌芊大受感染,于是,柳枫自然而然受到这种思想熏陶,整整熏陶了二十五年。也许柳枫这一生也不能释怀,无法轻松面对生活,小时候的记忆,当真不可磨灭。

    李继岌和凌芊订下终生,未行过婚嫁,李继岌亦不曾光明正大迎娶凌芊进门,便被派去讨伐前蜀王建的政权。

    三个月后,李继岌回到京师,却突闻父亲李存勖行为大变,举止骄纵,搅得朝堂非议。

    他劝说无果,一气之下,携着凌芊离开京都,因而凌芊始终无缘得见夫家宗室。

    之后三个月,夫妻二人俱在甑山生活,日子甜蜜幸福。

    突然有一天,李存勖已逝的消息传遍江湖,李继岌心中悲愤懊悔,便别过妻子赶去报仇,谁知道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李继岌有四个侍卫,其中有一个人叫游慕,最得李继岌信赖。

    凌芊虽没有机会进入李继岌的魏王府,却单单见过这个游慕。

    因此,李继岌和凌芊相识种种,四个侍卫中有两个最清楚,除过一个有家有室的杨姓侍卫知晓以外,就只有游慕知晓二人行踪。

    余下两个侍卫因一直无缘见到凌芊,所以并不知道李继岌成亲一事,自然也不知道李继岌会有后人在世。

    因为他们两个人一直被李继岌留在魏王府,看守京都。

    故而,凌芊通过游慕得知丈夫已死,七年以来,孤独的生涯,使得她身心疲累,若说她失去记忆,不如说她不愿意接受现实,由始至终活在自己的梦中。含着夫家的希望,怀着怨恨教导李枫。

    李继岌死后,游慕自尽,凌芊只得独自回到甑山,沿途冒着被人追杀的危险保住性命,自然不敢轻易离开甑山泄露身份。

    坎坷的经历,凌芊岂会允许儿子再称‘李枫’呢?

    所以李枫出门在外,总是自称姓柳,一方面是因为习惯使然,一方面则是为了安全。

    可父亲李继岌之死,母亲怀疑内有奸细,父亲军中被叛徒潜伏,那就一定是!

    柳枫从来不怀疑这一点,甚至十分肯定,他也常常这样想着,一连想了二十多年。

    在柳枫的生命里,决不容许出现‘背叛’和‘欺骗’,若要跟随他,绝计一辈子效忠!

    乌南打破了这个规矩,想求官发财,柳枫心明如镜,洞悉一切,岂会不知呢?

    如果柳枫不知道,怎会在荆州戳破乌南的心思?当时乌南大为尴尬,因为他的确想巴结柳枫,故而百般讨好,好话说尽,极为恭维。

    没想到柳枫一眼识破,识破不奇怪,乌南知道,柳枫那般聪明之人,迟早也会识破自己。

    柳枫不相信任何人,对他来讲,除了死人,活人只有利用价值。

    所以不管有才无才,有能力没能力,好人或是坏人,他从来不会阻止别人奉承。

    在他眼中,也许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那些人一眼,何论大权呢?

    因为他极度自信,自信到从未将小人看做威胁。

    然而,一旦跟随柳枫做事,决不能背叛。

    软弱,无能,懦弱,柳枫统统可以不计,但假若背叛柳枫,对方必定死路一条。

    乌南犯了柳枫大忌,非但找人欲图杀死柳枫,更给曹大海通风报信,柳枫若不动杀机,那便是西边出太阳。

    因此,乌南现在是极度慌张,极度害怕,汗水早已湿透脊背。

    他偷偷瞄了一眼柳枫,却见天绍青从柳枫身旁走出,一脸忿恨地瞪着他,乌南脸色随即大变,更惶恐不已。

    柳枫瞥视他,冷笑道:“怎么?知道怕了?既然知道,当初就不该背叛我,更不该做出卖我的事!”

    乌南扑通跪倒,声音一颤,匆遽央求道:“饶命啊!公子,是她——要不是她天天追杀我,逼于无奈,我唯有出此下策呀!”

    乌南双眼滴溜打转,忽然指着天绍青,开始推卸责任。

    天绍青当即大恼:“要不是你害我师姐,我又岂会对你日日追杀?”

    乌南双目垂下,叹了口气,要是早知如此,当初他绝不做那种荒唐事,就图了纪永妻子的美貌,欢娱一夜,酿此祸端。

    那女人就是祸水,凭着有几分姿色,勾/引自己不说,更害他落到如斯地步。

    乌南越想越气,心中暗骂:纪永那婆娘就是狐狸精。

    他心里这样骂着,嘴上显得很无奈:“小人本来对公子忠心不二,但自从遇上这个丫头,公子便大失常性,对她礼遇有加,小人唯恐日后公子会为了她诛杀小人,只好另寻他路!”

    柳枫双眉一拧,目光逼向他,冷冽道:“所以你就背叛我?”显然已经动怒。

    乌南被柳枫此种目光一慑,立时无话可说。

    天绍青拔出剑,气道:“你还狡辩!”再也忍将不住,举剑刺了过去。

    乌南没有防备,完全不曾料到死的如此之快,结果被刺中要害,一剑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