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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五章 汇林钧二人观图略见林海探花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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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夜间,将自己乔装改扮成驿站内仆役模样的林钧果然找了过来。

    江源在江上慢悠悠地在每一地停磨时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可要一路快马加鞭拼命赶路才成,赶到江南之后没有时间休息,又要抓紧一切时间收集信息,忙碌了这些天,他现在看上去比起在京城的时候可是憔悴多了。

    不过人虽然变得憔悴了,眼睛之中却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这种被重视被提拔的感觉扫清了他身心所有的疲惫,让他振奋不已,充满了力量。

    江源没有选择避开司徒烨。他很明白,司徒晟之所以要让这小孩子跟着他,就是觉得他这种年龄已经可以旁听一些朝政了。听不听得懂是另一回事,首先需要让他适应的是他自己的身份,皇子皇孙除非不想成就大事,否则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件大事都能旁听的话,等到他十几岁的时候心智就要远胜过旁人了,也能承担起国家大事了。

    林钧见到司徒烨留在这里也没有多问什么,看到门外的亲兵重重把守,无人能靠近他们所在的屋子之后,他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了一张地图来,展开平放在了桌案上。

    这张地图很是奇怪,上面得每个地名旁边都标注着一些当地官员的职位和姓名,不过这姓名所用的颜色各有不同,有些是红色的,有些是蓝色的,有些是绿色的,有些是黑色的,黑色之中,又有几个名字用圈给套了起来,种种名姓交杂在一起,很是奇特。

    林钧指着地图,介绍说道:“这红色的名字代表这些官员所属的势力是勋贵,蓝色则代表他们是世家的爪牙,黑色的姓名指的是朝廷这边的人,特意画上圈的代表是太子殿下的势力,最后绿色的官员是至今还未能查明身份之人。这份地图我是从殿下派往江南这里的探子手中得到的,应该还算准确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啊。”

    林钧说的没错,这张地图确实很惊人!

    在地图上,代表勋贵的红色势力和代表世家的蓝色势力犬牙交错,各自占有领地,已然占据了大半个江南之地。可是代表朝廷或者说是老皇帝的黑色除了军队以外,在文臣那里不过是小猫两三只罢了,而太子殿下的势力就更小了,他掌握中的官员加起来也不过是一掌之数,看上去非常可怜。绿色的没有查明所站队伍的官员也不过几人而已,还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谁的人马。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在这江南之地,绝大多数的文臣都站在了勋贵和世家的队伍里面,江南早就不属于朝廷,而是属于这两股势力的了。

    这所以没有乱起来不过是因为他们互相敌视又势均力敌,一旦他和林钧一个处理不当,除恶没有禁绝,就有可能会引发很严重的结果,甚至让江南百姓都受到殃及。

    江源皱了皱眉,然后说道:“他们总不会都那么‘忠心耿耿’吧”说话间,他微微抬头,双眼散发着神采紧紧盯着对面坐着的林钧。

    “当然不会。”林钧勾起了嘴唇笑了笑,心道江源果然是太子殿下麾下的第一谋臣,应变的速度果然惊人,不过看了几眼就能看出内里的破绽,就凭借这份敏锐的洞察力便足以称雄了。

    司徒烨坐在旁边听得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官员不忠心朝廷,自己的老师和那个被派来探查江南情况的林钧大人还会笑。不忠心不是不好的事情吗?

    江源拍了拍司徒烨的脑袋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这些家伙会是靠不住的墙头草,不会效忠朝廷,也不会效忠任何人,他们只懂得利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在意。”

    他笑着从桌边取过毛笔和颜料在地图上写画着,一会儿就添加上了一些世家c勋贵方面的信息。等他将各大世家和勋贵家族所在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之后,地图上的态势就看得更加分明了。

    果然,在大的世家所在的地区,官员之中靠向世家势力的文官便成了绝大多数,而勋贵们大量聚集的州府,投靠他们的官员也占据了优势,能在对方的势力之中存活下来的与他们立场不同的官员几乎没有。在勋贵驻扎的金陵,所有官员几乎都倒向了勋贵,而在世家分布更多的杭州,官员们几乎都匍匐在世家的脚下

    “还没有明白吗?”江源揉了揉弟子的小脑袋,说道:“这些分属于世家和勋贵势力的官员之中大多数人都并不忠诚于他们明面上的主子,不过是畏惧他们的势力才愿意暂时听从他们的吩咐罢了,听命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官帽,真到了动真章的时候,他们未必会听从这些主子的吩咐,甚至有可能卖了他们的主子。”

    “你看,”江源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名红色姓名的官员,“三藩之乱以来,今上为了削弱世家和勋贵的力量,经常会调换江南官员任职的位置,比如说这个人吧,前几年的时候还在世家楚家所在的地方为官,当初他也做过楚家的爪牙,没少帮楚家办事,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可是现在一旦被调换到了勋贵集中的金陵,又立刻变成了勋贵的手下,帮着勋贵欺压良善了。”

    “哼,这些江南官员从来都没什么忠心可言,在哪里为官就替哪里的人办事,效忠于哪里,虽然看上去像是一心听命于主子,可是一旦他们的主子倒台了,或者他们被调走了,这些人就会立刻改弦易辙,给自己换个主子,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忠义’把自己的前途给搭进去的。”江源轻蔑地说道。

    “也就是说,想要彻底铲除江南的世家和勋贵的庞大势力,绝不能从枝干剪起,枝干剪下去再多,还是能长回去,就是树干被拦腰截断,一样能继续生存,必须要釜底抽薪,直接铲断他们的树根才行。只要能铲断了他们的根源,也就是消灭了世家和勋贵本身所具有的势力,那么其余这些依附于树根之上的枝干也就立刻倒戈相向或是烟消云散了,剩余的那点残余的力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动动手指就会灰飞烟灭。”林钧说道。

    江源揉了揉太阳穴,“可是问题就在于我们没办法一下子釜底抽薪啊。”

    想要将这两股势力连根拔起,就需要趁着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出击一击致命,将所有水准以上的世家勋贵一网打尽,一个不留,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世家勋贵全部灭族,可这显然不太可能就算不能如此也应该将他们全数抄家才好,可是这件事又不可能。太子殿下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没有抓住对方的破绽就这么胡来,就不是明君所为了,倒会被贬低为昏君!

    看看当初的甄家,老皇帝一个命令将他们抄家灭族了,看上去是铲除了他们没错。可是接下来呢?甄家名下的势力却被其余的勋贵和世家们所接收,而老皇帝派去江南占位置的官员,到了江南也都慢慢叛变去追随这些勋贵c世家了。所作所为尽数付诸东流,反而给世家勋贵增添了力量,本以为能够断其一臂,实际上却连扬汤止沸都没做到,完完全全失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除非将世家勋贵的势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同一时间收拾掉,否则这两股势力就依然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只要让他们的残余势力缓过气来,那么朝廷有多少力量都被想在江南这里施展开。

    无论朝廷在京城多么占据上风,只要江南不在掌控之中,那么世家勋贵就难以打倒。今天打倒,明天又会兴起,根本没办法根除。

    要铲除世家c勋贵其实很简单,而今不比当年,当初江南的兵权落在了勋贵的手中,曾一度压得世家喘不过气来,就连朝廷的力量在江南也根本站不稳脚跟。

    可是现在东平c南安两个郡王都已经倒下了,他们的军权也已经被朝廷牢牢的掌控,只要军队一出马,想要铲平世家c勋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要老皇帝肯拼着被史书责骂下一道旨意,那么世家勋贵立刻就会崩溃瓦解,再也不复存在。

    可是就是这么一句话,却没有人说得出口!

    江南的兵权没有落到司徒晟的手里,而是尽在老皇帝的掌握之中。

    老皇帝要留着顺王司徒晖来制衡太子司徒晟,所以世家的势力他是绝对不愿意动的,而世家不能动,司徒晟也没办法单独铲除勋贵势力,否则世家在江南之地一家独大,事情就比两强分立更加麻烦了,就算司徒晟想要这么做,老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现在世家c勋贵一个都不能动手,只能砍些枝枝蔓蔓来撒气,这有什么用啊?!砍下去再多也只能杀杀世家勋贵的士气,对于其势力的削减半点用处都没有。

    江源和林钧陷入了沉默,一个不停地喝着茶,一个一直在用拳头敲额头,两个当世的智者都陷入了思考之中,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在不违抗老皇帝的旨意的前提下对江南之地釜底抽薪。

    哪怕他们一万个想要弄死老皇帝也不能这么做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辅助司徒晟,会彻底毁了司徒晟基业的事情他们一丝一毫都不敢触碰。

    老皇帝的身份占据着正统,闹得他们两人束手束脚,难以挣脱,在老皇帝死之前,司徒晟对于勋贵c世家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方法。

    江源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世家勋贵能够笼络得了那么多的官员,铲除了一批又会再冒出一批来,好像无论多么忠心的官员一旦进入江南就会被这里染成黑色,在这个大染缸里面浮浮沉沉最终沦丧。

    这没有道理啊?世家勋贵在京城明明被他们折腾得不行,想要碾死就能碾死,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他们的子弟不是被丢到穷乡僻壤为官,就是难以出仕,只能做纨绔子弟,按理来说应该被削弱的不成样子才对。可是为什么他们在江南还能掌握那么大的权势呢?

    他们的依仗不是爵位,不是官职,甚至不是皇子的支持,那么到底是什么能够威胁那么多官员听命于他们呢?江源想不明白,林钧想不明白,司徒晟也想不明白,这就是症结所在。

    本来可以快刀斩乱麻的事,现在却只能抽丝剥茧迂回着解决,简直将司徒晟麾下的所有人都折磨得不行。

    哪怕是对付北蛮国和茜香国这两个国家,江源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头疼,所以说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不是豺狼虎豹一样的敌人,而是比猪还能拖后腿的队友,内部矛盾比外部矛盾难解决多了,有老皇帝这个拖后腿拖得不能再拖的队友,朝廷想要在江南胜利简直是不可能的,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

    喝了一夜的茶,江源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到林海那里探探情况,林钧已经离开,继续暗中查访,司徒烨则因为睡得太晚,倒是不愿意出门了。

    自从勇王倒下了,林海就变成了没有任何靠山的“孤臣”,被司徒晟一顿讹诈之后,瞬间就变老实了。

    估计他本来还曾经寄希望于贾家能够看在姻亲的情分上救他,没想到仆人们从京城传回的信息却是荣国府也遭到了皇帝的贬黜,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内兄贾政已经被贬成了从九品的小官了,荣国府也变成了三等将军府,他们贾家再也翻不得身了。他们自己还深陷泥潭呢,又怎么能来救林海呢?

    林海白白把女儿送去了贾府,却根本挽救不了颓势,现在勋贵那里根本帮不了他,世家那边也不愿意帮他,老皇帝也不伸手救他,反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就只能死死抓着司徒晟这条线了。

    他知道自己得罪过江源,也知道自己过去的立场会让这位太子殿下厌烦,明知道司徒晟是想榨干他身上的全部利益,再好好收拾他。可他若是不选择听命于司徒晟的,怕是当场就要横死了,还哪里等得到榨干利益的那一天?

    死刑和死缓两个选择,选哪个还用说吗?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林海没有住在御史衙门那里,而是在扬州城中买了一处庄园居住。

    扬州这里乃是南北交通要地,五湖四海的盐商尽皆汇集于此。因为南北混居,因此在建筑风格上除了具有南方的精致小巧,也兼并了北方的大气雍容。于饮食之道上也变得咸甜适中,南北皆宜,无论出身何处,住在这里都没有不习惯的,是个不错的所在。

    林海的那处房子也是南北交融的风格,不过考虑到他自己本身是苏州人,妻子在京城之中长大,这样的风格也算是平常。

    下得马来,林海已经在正门外相迎了。

    他这段时间身子不怎么爽利,私事上妻子病逝,女儿远离,公事上世家勋贵拼命挤兑,今上也不理不睬,可谓公私皆乱,也难怪他脸色暗黄,神色萎靡。

    望着面前的江源,林海只觉得百感交集。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为了能受到贾代善的提携,而妥协于岳家断了江源的文举之路,那个时候他毫不在意,风光无限,得了荣国公提携的他承蒙皇帝青眼,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断了一个小小的读书人的文举之路又算得了什么?

    他当时想的是能够一展抱负,甚至是青云直上,超过父祖的辉煌,重振林家的声威。那时候娇妻如画,前程似锦,他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有些狂妄自大无所顾忌了。

    可是结果呢?

    是的,他确实断了江源在金陵的文举之路,可是江源却在成都东山再起。一路驰骋下来,当初那个无助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如今的冠英侯爷,官拜正二品兵部侍郎,节度京畿十数万大军,乃是太子司徒晟亲信中的亲信,随便跺跺脚大靖就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而他呢?岳家的声威不再,皇帝弃他于不顾,娇妻已死,前程已断,别说是重振林家了,他怕是连林家几辈子攒下的家业也保不住了。唯一的女儿也不知能不能支撑得起整个家族,他又怎能不悲痛欲绝啊

    贾家一被贬官他就明白了,这贾家和他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圣眷的保佑,可是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地方托付女儿了。

    林海知道自己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只能将希望都放在贾府身上,他现在已经不求贾府能够挽救他了,只求贾府能够支撑下去不要倒台,能够带给黛玉一丝庇佑。因此明知司徒晟不喜,他还是没有把女儿接回来,只求贾家能够在自己死后保住他的女儿。

    他自己亲族断绝,没什么可以依靠之人,那贾家好歹家大业大,就算荣国府倒了,还有宁国府支撑着,总比让女儿留在林家被他拖累死要好。

    面对这冠英侯爷,林海深深行了一礼,腰背佝偻,两鬓斑白,当日的意气风发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风烛残年,他用力地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平和地说道:“请侯爷入内一叙,里面请。”

    江源没说多说什么,淡然地走进大门。这个当年曾经斩断他的希望,高高在上的探花郎,现如今也不过是个满怀绝望的将死之人。对付林海甚至不用真刀真枪的上,只要放任他继续这么绝望下去,不足两年他就得抑郁而终。这个人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进了隐秘一些的书房,江源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就问林海对世家c勋贵问题的看法。他不怕林海反水,林海已经没有任何能反水的方向了,他唯一能渴求的就是司徒晟手下留情

    林海说了一些局势,情况上和地图显示的一样,没有什么出入,不过当江源问道扬州知府宋臣的时候他还是怔了怔,显然没想到江源会问起这个人。

    林海想了想,说道:“扬州不同于江南的其他地方,这里本就是盐商的势力最大,世家勋贵倒是没办法完全把持住这里。所以扬州的官员之中保持中立的至少有一小半,依靠世家和勋贵的多数还是从外地调任到这里的官员。宋臣这人原本是在金陵为官,属于甄家的势力,自从甄家倒了以后世家刘家就一直在拉拢他,却不知他是否投奔了刘家。这宋臣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刘家?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江源的预料。刘家是什么人家?刘家可是世家之中的中坚力量啊,如果宋臣倒向了世家,那么为什么勋贵王家的王子朋会给他写信呢?陈三又为什么会被劫走信件丢进水里呢?还真是混乱啊。

    “你可知道宋臣与刘家有什么牵连?与勋贵还有没有联系?”江源问道。

    这巡盐御史本就兼着探子的工作,就算林海失去了老皇帝的支持,可是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他手中掌握着的讯息还是很多的,说不定就能问出些什么来。

    林海注意到了江源的重视,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这么说起来也很是奇怪,甄家当初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大,在江南之地简直如同土皇帝一般,下面依附他们的官员不计其数。这宋臣的官职不是这些官员当中最大的,能力也不是他们中最强的,扬州的位置又远离刘家所处的杭州,是块飞地。可是甄家刚一覆灭,刘家就冲上去想把他握在手中,被宋臣拒绝了也不肯放弃,这么做确实很奇怪。至于勋贵似乎王家曾经给宋臣送过几次信件,可是信里面到底说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果然有王家的事。

    江源再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其他的事情来,因此直接起身离去。他就像没看到林海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般,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了。

    林海一定是想求江源在司徒晟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可是江源凭什么这么做?当日种下的祸根,今天就要品尝长出来的苦果,他是绝对不会去救林海的。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啊?

    从林海的口中可以得到了一个信息,让江源推测出那个宋臣手中绝对掐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世家和勋贵都不愿意放过他呢?这件东西绝对事关重大,到底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