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仪式（一）

    即便是希达维到达天桁星之前，向导公会的颓势就无法挽回，欧瑟和杨赫逃出倒塌的天桁塔，欧瑟一抬眼，就看到杨赫的半张脸已经血肉模糊了。

    杨赫比欧瑟伤得重，在爆炸后坠落下来的重物几乎都砸在了杨赫身上，欧瑟原本以为他们会葬身此地，没有抱任何生还的希望。

    在天桁塔被击中后，竟然是杨赫护住了他一回，等两人脱身暂时找到安身之处的时候，杨赫还能勉强和他说几句话。

    不过，杨赫的生命力似乎已经很微弱了。

    杨赫问他：“公会的长老们呢？”

    s级向导是公会长老的入门标准，欧瑟摇了摇头：“刚才我已经联系过了，通讯器那头没有回应，长老们应该已经死了。”

    在受伤后，杨赫面部受创，可他的一双眼瞳却还是明亮有神，欧瑟害怕杨赫是在去世前的回光返照，便开启了治疗仪，尽力和杨赫说话来提起他的精神：“你别担心，应该有一批长老去了星系深处，会长”

    杨赫的眼睫毛轻微地颤了颤：“意识封闭只有s级向导和绿翎星的特殊手法才能解除，我应该再也想不起这些事了。”

    杨赫极轻地咳了咳，喉管处的血沫站在唇角：“出于自我保护我快要意识封闭了。”杨赫艰难地说，“能帮到我的就只有科廷和海勒大人，不过，轻易不能让我去绿翎星。”

    海勒被公会视为核心一般的灵魂人物，欧瑟明白杨赫嘱托的意思，见杨赫合上双眼，欧瑟一手掐住杨赫的手心，让他维持住神智：“你的意识云受伤了对吗？不然怎么会意识封闭？”

    杨赫轻声说：“欧瑟。你要保重，希望我很幸运，能抛掉记忆重活一次。”

    欧瑟咬住嘴唇泣不成声，手忙脚乱地调高治疗仪的等级，试图稳住杨赫的生命体征。

    以现在的技术，死而复生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他知道，杨赫多半和希达维有绑定的精神链接，就他看来，有皇帝陛下给他的会长陪葬，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如果希达维死了，会长只会比以前更加危险，这种恨意和心智的对抗，还是让欧瑟选择尽力保住杨赫的生命。

    天桁星被飞弹轰炸得七七八八，拜纳帝国的陆战部|队才开始轻扫战场，希达维在进入天桁星大气层之前就确认，原来防御系统阿卡琉斯的宝石确实已经被移走了。

    希达维见识过防御系统“阿卡琉斯的宝石”的威力，向导公会的抵抗如此自暴自弃，即使在此时，他还是有些侥幸的。

    皇帝陛下的身边随侍着精英向导，一旦发现有生命痕迹的时候，如果发现对方是向导公会的成员，通通都会被补上一枪。

    真正见到杨赫的时候，希达维体会了一回计划落空的深重失落。

    他素来沉稳灵动的教父被他亲手所伤，希达维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了，残垣断壁之间，那两个身影并不是那样显眼，希达维只不过眼风一扫，就有几支激光枪的枪口对准了欧瑟。

    “教父没死？”希达维脱下白手套，往地上随便一丢，附身跪在杨赫身边，杨赫的脸颊受了伤，创口之下骨肉可见，希达维却完全没有感到什么可怖之处。

    “比死是好一点了。”欧瑟看了眼跪在一边的希达维，“杨赫已经意识封闭了，意识云受重创，只能进行基因回溯手术。”

    希达维手抖得说不出话来，欧瑟忍不住道：“希达维，你一脸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别他妈装无辜，轰炸天桁塔的是你。”

    希达维带来的军医都是很伶俐的，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欧瑟对他们皇帝陛下失礼，开启治疗仪为杨赫进行修复，其中一名向导说：“陛下，杨赫阁下的确要做基因回溯手术，他伤的远远不是向导可以治好的。”

    皇帝陛下知道基因回溯意味着什么，这项技术会把杨赫一个成年人回溯到初生阶段的胎儿。那时候一个人的意识云最为完整，一个意识封闭的人，把曾经的过往全部深埋。

    他的教父想要抛弃记忆，可见杨赫多么痛恨这段回忆了，即使杨赫没有亲口对他说，希达维也明白，他的教父是选择重新开始的意思。

    重新开始的人生，杨赫很不想见他吧？如果不是杨赫与拜纳帝国的渊源纠缠，他也不会遭受这些事情。

    希达维哑声道：“准备手术，这回教父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朕绝对不会妨碍他的选择。”

    “传令下去，天桁星系这里朕会开始重建，向导公会的残余势力不予追究。”

    杨赫在帝国旗舰接受了回溯手术，公会成员散布在星系各处，知道总部被帝国占领，也深知无力抗衡。

    欧瑟一直在等待手术的结果，一直等到希达维穿着无菌服，把幼小的孩子抱了出来。

    杨赫在希达维的臂弯里沉睡着，小小的胎儿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欧瑟见杨赫出了手术室，便凑上去看，希达维说：“让朕陪教父一个晚上，明天就让你把他带走。”

    出乎欧瑟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希达维不会放手，甚至要求留下杨赫，不过，皇帝却没有那么做。

    “教父是什么性格的人，朕最近静下来想过，似乎朕总是在违背着教父的心愿。”在杨赫的基因回溯手术之后，希达维看杨赫没有生命危险，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教父想要保密的事情，朕还不够格知道，杨赫就托你们照顾了。”

    希达维这样的决定让欧瑟决定好受不少，他自己心里也觉得，自从沾上帝国以后，杨赫那个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能够就此离开，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希达维做出这种选择也是无奈之举，首先这是一个婴儿，杨赫在帝国又是那样的名声，他如何向自己的臣子解释抚养杨赫的事情？再者说，科廷还没有消灭，他也实在没有精力看顾一个孩子。

    皇帝陛下守着杨赫过了一晚上，等第二天欧瑟来接走的时候，希达维问：“朕记得杨赫的父母是去了新联邦？现在帝国刚刚收复星域，如果你们愿意，朕可以给你们安排在新联邦的身份，朕希望教父可以不受干扰地活下去，帝国亏欠他许多，就算是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

    欧瑟心想希达维还真会做人情，大战之后，拜纳帝国必将收拢新联邦星域，欧瑟看了一眼皇帝道：“我觉得，杨赫他遇到你也算是挺倒霉的，既然你把杨赫交还给他的父母，就让他开心地活着，别去打扰他的生活。杨赫是绿翎星人，他的寿命比起帝国的人只有一半，陛下不妨算算，他还有多少年够你折腾的？”

    给完希达维会心一击后，欧瑟礼貌地欠身告退，带着杨赫离开了天桁星。

    希达维原本还有点把杨赫放在眼皮底下的小心思，欧瑟几句话反而让他愧疚更深，他可以拿什么去弥补杨赫被浪费的生命呢？即便是遭到如此对待，可以说，杨赫对他，对拜纳帝国已经是相当宽容了。

    他的确是一个贪心的人，妄图索取更多，哪怕是杨赫，他也没有体谅过，尝试着去容忍向导公会。

    欧瑟的一颗心一直悬着，直到确认安全之后，就和杨赫的父母进行了联系。

    通讯接通的时候，杨赫的父母都是满脸焦虑：“杨赫怎么样了？新联邦这里消息封锁，我们在新联邦只知道科廷死而复生，后来又大肆传着杨赫和科廷勾结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回事？”

    欧瑟把详细缘由说了一遍，杨赫的母亲凯琳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看着恢复了胎儿状态的独子，这个坚强的女性哨兵倚着丈夫，捂住嘴就哭了。

    杨教授搂住哭泣的夫人：“帝国实力强大，如果希达维皇帝说不干涉杨赫的事情，请你为我们把杨赫送到新联邦吧。这个孩子既然选择重新再来，我们身为父母就要照顾他长大。”

    凯琳夫人一直以为独子被帝国处死了，科廷在拜纳帝国是什么名声，叛将星系总督，帝国先前大张旗鼓的说科廷已死，后来又说科廷复活。

    他们的儿子的身份几乎不能被洗白，都说杨赫刺杀科廷成功，转头科廷又出现了，不管有什么解释，杨赫也开脱不了。

    欧瑟带着杨赫抵达了新联邦的星桥，这是一座简陋的前卫站，常年仅仅有一千多艘战舰在驻守，完全就是新联邦的边陲地带。

    他们一行人在此处汇合，凯琳夫人心怀歉意：“一路上麻烦你了，欧瑟，我们夫妻在这里有一栋小房子，不如你和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之后再考虑在新联邦生活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四人就此安置在星桥，入夜，凯琳夫人守着杨赫，描摹着孩子的眉眼，对丈夫说：“看到咱们儿子变成这样，想起了我刚刚生孩子的时候。”

    杨教授兑了些人造母乳喂给小杨赫，他极为喜爱孩子，而杨赫长大后就不怎么在家住，他不由得和夫人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能有两次抚养孩子的机会，当时我们还在绿翎星，只不过没想到，我们一家三口都离开了母星。”

    凯琳夫人目光温柔，凝视着襁褓里的儿子：“不管帝国那些事情也好，无论咱们儿子怎么想，我都尊重他的选择。”

    远在新联邦的艾达尼亚大公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落幕。

    他的伴侣斯普林斯被希达维封为新联邦的星系总督，这个位子虽说权倾一方，可总会给人留个“科廷第二”的印象。

    为此，斯普林斯战战兢兢，在听说希达维全灭向导公会之后，斯普林斯更是脸色一白。

    杨赫是皇帝陛下的结合伴侣，即使没有被正式册封过什么爵位，可他还是心知肚明的，这样亲近的身份也没有保住向导公会，斯普林斯就有种请辞的心情了。

    倒是艾达尼亚对杨赫的去向很感兴趣。

    这时的斯普林斯对这个伴侣还没有什么防备，也不知道艾达尼亚与多年前的事故有关系，可见艾达尼亚隐藏的深沉。

    “也不知道杨赫去哪儿了。”

    斯普林斯道：“估计是逃了吧。”

    艾达尼亚也只不过是向自己的伴侣提了一句，希达维对这种事向来隐瞒甚深，听闻随侍去天桁星的都被灭口这其中的意味，就算是身为帝国大公的他也仅仅是存了一份好奇心而已。

    同年，希达维改变新联邦结构，以“塔”为核心形成对新联邦的绝对控制，并开设机构“圣所”寻找觉醒期之后的哨兵向导，“圣所”多被用来安置帝国元老。

    希达维把议会梳理之后，把斯普林斯召回拜纳星系本土，自此，新联邦处在“塔”的管理之下，由皇帝本人远程操纵，对新联邦的民众而言，“塔”的最高长官人称“希达维大人”，传闻是由皇亲贵族所掌控，究竟是谁，许多人却也不得而知。

    哪怕是杨赫，他即使在接受基因回溯手术之前，他的性格就是那样，随着心意做事，在觉醒期之后，他成为了一名向导。

    比起刚刚进入向导学院的那批学生来说，杨赫对于精神力的操纵几乎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他身边的父母与欧瑟对希达维绝口不提，杨赫知道他们所在的新联邦处在遥远的拜纳帝国控制之下，却并不知道和希达维之间的任何关系。

    而希达维本人，也信守了当时的承诺，轻易不会接近杨赫，即使他远在两百宇宙时之外，杨赫的事情他还是很关注的。

    因为面部微调，杨赫的眉眼还有不少过去的影子，希达维也只远远地看过一次，当他看到杨赫身边年轻的哨兵时，皇帝陛下清清楚楚感到了自己的妒忌。

    所幸，海勒最终还是解除了杨赫的意识封闭，在向导起源之星域，阿卡琉斯宝石的注视下，万千星辰于无声中见证了往昔的一切。

    内有处在觉醒期的小皇子，外有确定行踪却兵力稀薄的皇帝陛下，舰长艾威久不能接近希达维所在的绿翎星，此时此刻，通讯却再次断了。

    就算是希达维也觉得奇怪：“刚刚还能联系上，怎么突然就断了，是没有能源了吗？”

    杨赫解释道：“是绿翎星在影响这附近的电磁场，就算是海勒大人要用精神力定位科廷，也需要很久的时间，我估计等一会儿会继续接通的。”杨赫关掉了希达维的通讯器，“还是你在担心帝国不救你？”

    希达维笑：“这倒没有，我对下属总有一些信心，只不过为什么科廷会害怕你们的母星？”

    杨赫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有些畏惧母星，在我小时候是住在绿翎星的原住民，亲眼看过当时的领主在处决背叛的向导。你也知道，绿翎星是起源星，总会有些诡异的地方，科廷或许是受到刺激，对母星有敬畏之心吧。”

    这种往事和秘辛，杨赫说的并不清楚，希达维并没有多问，在他看来，有绿翎星的防御系统和帝国舰队前后夹击科廷，这个死敌在现身之后，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且经过前期的对战，希达维确定，那种强横的精神力是只有科廷那种等级的向导才会有的。希达维想，科廷躲了这么多年，掐准这种时机现身。

    对于科廷，希达维并不怎么担心，科廷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在帝国增援未至的时候，的确引人忌惮。

    在希达维看来，等到大部队抵达，科廷必死无疑。希达维关注的还是杨赫。

    为什么杨赫会选择绿翎星？

    在遥远的旗舰里，科廷不无遗憾。

    他站在舷窗前，身后是金火光芒的舰身残骸。科廷注视着“阿卡琉斯的宝石”发出来的流光：“我生在这里，估计死也是在绿翎星。”

    这个瘦小的向导对着艾达尼亚笑了笑：“我想起第一次见杨赫的时候是在帝国的向导学院当时他和希达维的父亲在一起，在向导公会的时候，他对我那么狠厉，即使我自断手腕示弱，他都不肯放过我，你说这种人可恨吗？”

    艾达尼亚大公脸色一僵：咬牙道：“是很可恨。”

    科廷却横了他一眼：“不过杨赫狠起来的时候，你估计也没看到，我也很欣赏他。尤其是当年他想刺杀我的时候，就算是他那样恨我，也要在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看上去想和我尽释前嫌的样子，即使是我的大本营那种危险的地方，他都愿意跟去。你知道杨赫在r星对我下手了吧？”

    艾达尼亚说：“你的假死的确做的很漂亮，就连杨赫本人都被你骗了过去，之后你重新现身，我的表哥皇帝陛下去追击了向导公会，杨赫意识封闭的那些年不就是你的杰作么？”

    科廷不以为意：“我向来都认为，强者居于高位，杨赫只甘心做那个什么破会长，为了守住绿翎星的秘密虚耗了一半的生命，真是不值得啊！

    科廷问道：“按理说，希达维对你算是不错了，早早就封了你做帝国大公，就因为希达维无子，你就肖想他的皇帝位？”

    艾达尼亚没说话，这种事有他对希达维的怨恨在。

    帝国大公本人早在几十年前就在布置所有的一切，事关杨赫，很多事情的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更别提现在，他一直都想危及杨赫的性命，让希达维去死。

    只不过，他总是功亏一篑，哪怕他做出了种种安排。

    他算计了自己的伴侣斯普林斯，拿捏新联邦的高层指挥官蓝顿，和科廷合作交换情报，或者是想借由希达维狂化状态，想让皇帝亲手掐死杨赫

    艾达尼亚也觉得疲惫了，他戴着重心臣子的面具已经太久了，这个时间久到让他对皇位极度渴求，几乎病态，在知道希达维还有一个皇子的时候，艾达尼亚几乎要呕出血来！

    科廷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杨赫要把希达维引到绿翎星吗？你就没有想过，杨赫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他的喜好也不会变啊。”

    “艾达尼亚，你发现没有，当初杨赫为什么会被那个蓝顿吸引？因为小蓝顿的容貌有几分像你们皇帝陛下，杨赫是喜欢你们皇帝的，哪怕他失去了记忆，那种偏爱也是一样的。”

    艾达尼亚冷道：“这与杨赫来绿翎星有什么关系？”

    “不。”科廷神秘地笑了笑，“杨赫这么做是为了你们皇帝陛下，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杨赫想为希达维破除最后一个软肋。艾达尼亚，你今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