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路上

    一九九零年九月的第一天。

    天气晴暖，阳光洒满了故乡的河山。陆豪一个人背着行李去辰河边的武中读书。心情阴霾，没有一点喜悦。

    走在石亭子的山路上，心非常惭愧。

    他的一个叫汉长的同学，考上了中专，今天去了广州气象学校读书。而他，落到了这所普通高中。读小学六年级，两个人曾是同桌，成绩不分仲伯。到了初中，他没有努过一点力，成绩一落千丈。到初三时，醒悟过来，加班加点的攻读，成绩上升了。但因基础不稳固，他还是失败了。

    如今，自信去了哪里？

    毕业会考那天，他多么的自信；简直是胸有成竹。结果出来，分数555分。班里考上高中只有几名同学，他又算是幸运了！是这样吗？父亲决定送他来这里读书，那是一个多么忧郁的黑夜。

    生活贫困，家人悲欢，陆豪似乎都忘不了。人生喜怒哀乐，往事重重暗影。邻居窗下的阴影。秋天黄昏的桔园。少女神秘诱惑。儿时无知的傻事。初中生活堕落。年迈父母的教诲。自我成才的愿望。老师的亲切，同学们的笑容如今追求的没追求，不要追求的却追着不放。

    花季错过，十六个春秋荒芜了。

    前途飘飘忽忽。

    从今天开始，陆豪心里想，我决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在武中，这块将要生活三年的地方，将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使他在社会和时代的洪流中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c世界观。

    林子里有一群麻雀在飞。它们从他身边飞过，跑去了山边那些收割了的稻田。天气干旱，整个夏天没滴过一点雨，散落在山谷中的那些田荒了，来不及耕种，荒成了麻雀的乐园。

    对着那些正在觅食的麻雀，陆豪大声呼喊：“喔——喔——喔——”，然后，又对着天上的大太阳起誓：为了追求自我的理想，并为实现这一艰巨目标，我必须勤奋学习！

    这是他借用了华罗庚的一句名言。

    麻雀被惊飞了。

    山路弯弯，像一条蛇游去石亭子。茂盛的林木，把天上的阳光遮住了，树下藏不了一缕阳光。道路崎岖不平。独自行在山野中，心里不免有些寂寞；陆豪知道这仅是一个开始。

    后来，他无数次行走在这条山路上。每次走，都必须爬上山顶那个石亭子。这个石亭，碑文刻记曰修于清末年间。这个凉亭在后来的三年中，似乎承载了陆豪走过的所有记忆。

    石亭子到了！

    今天，他用双脚第一次来丈量距离，自己家到辰河边学校的长度，以及他将要开始三年高中生活的深度，为此自己兴奋起来。现在站在路的最高点，行程已经走了一半。

    他情不自禁，又一次呼喊：

    “喔——喔——喔——，我必须为理想而奋斗三年！”

    下山，脚步轻松多了。

    他来到了新学校武中。排队报了名，后去了他所分的班级。很多新同学已在教室里说笑。陆豪走进去，选了前面一个靠窗的座位，他羞涩地坐下来。一新同学走过来，找他想说话，他只冲人家笑一笑。

    时光在嘈杂声中飞过了。

    开学三天不准算！

    同学们嘴巴都是这样说。

    勤奋出天才；他心里却是这么想。没放松自己，他一天也不敢放松。坐在那里，他刚打开那些新发下来的课本，想预先一下。此时，他的班主任老师轻轻地走了过来。

    班主任戴着一副宽边的黑眼镜，出现在他跟大家的眼前。一进教室，他便自我介绍起来：

    “同学们好，我叫胡得利，担任高一的语文老师，同时还是我们九十三班的家长，你们的班主任，从今以后就是大家的朋友了！”

    陆豪看见胡得利冲自己一笑。

    然后，老师就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他的名字：胡得利，三个纤细正楷字。又一次冲大家一笑。背过身，脸上笑容不见了。班主任开始在班上点名，大家彼此认识，后按学号排位置，最后选班干部，任命课代表。这个有点小老头样子的胡得利，说话慢言细语：

    “课代表的提名，单科分数都在九十分以上，所以我指名了！现在宣布，班长杨辉任化学课代表，学习委员阳红梅，她担当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体育委员是”

    任命的班干部上台讲话。一个接一个。

    台下鼓掌欢迎。

    同学们一人拍两次掌，迎来送往。教室里鼓掌声彼此起伏。陆豪坐在第一排位置，默不吭声，双手拍掌敲打无力，自己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他有些许自卑，成绩不太好，就是在这一所普通高中，他不过是中下水平。学校按考分高低来编排学生入学号，全班56个人，他的学号是39。一看学号就知道了。那一届，整个年级有三个班。

    陆豪在九十三班。

    另外，还有九十四c九十五两个大班。

    “看看你自己的成绩吧！”

    胡老师在上面说话，他在下面跟自己打气：努力！还需努力！为了挣第一，你必须努力学习。各科要平衡发展，绝不能有一丝松懈！只有这样，你才能跳出龙门，你才会像汉长一样走出大山。

    太阳消失不久，天色就暗了。

    放学了。陆豪怀着一股兴奋的心情跑去姐姐家。家里穷，父母又老了，他住不起学校的寄宿，故吃住在离学校二里路远的大姐家。那个地方叫火星村，村子就靠在辰河边。

    每天来回路上，他都能看见身边的辰河。

    那是一条永不停息的大河。

    这个秋季天气炎热，白天的太阳晒得水田裂开了一条又一条缝，青绿的禾苗在火热的秋风中立着，立在那里，好像要开始打一场抗旱的准备仗了。溪水干枯，还能看见沟底的淤泥。再过一段时间，沟底就完全裂开了。而身边的辰河，波光闪闪，她还在日夜歌唱。水在流淌的梦中静静东流，流向远方，流向了一个更开阔的山川。

    白天他走的陇中小路，有一股清清的纯水相伴。坡上有个吃水井。井水满出来，顺着小路边的浅沟细细地流，流去了坡下那一口方塘。池塘里的水看不见底，谁会知道水有多深？

    池塘里养有鱼。每次路过，塘里的大红鲤鱼见有人走近，它尾巴“哗”的一甩，便打破了路上的寂静。鱼塘过去，那靠坡背阴有一块地方，长满了大片高高针叶的高笋。

    秋风中摇曳，它们就像一群鬼在黑夜里尖叫。

    有月光的晚上，他从这里过，那轮圆月就跑进了池塘，跟着一群鱼在水中转来转去。有时，他不敢走白天走的那条近路，天太黑了，田埂小路狭窄，他怕听见了鬼叫，或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喂鱼。绕路，走香桥街，转一个大弯弯，过老车站c百货公司c老街c菜市场c从中心小学穿过，再过一条马路，上坡，然后就是大姐家了。

    陆豪一个人走在夜路上。

    远处是一片黑色山峰，层层连在那里。近处，高楼下农民谈笑声，香桥镇里散落的五层楼，穿过镇子心脏的那条笔直公路，时不时会听到一阵优美的歌声。城镇的夜空显得安乐而和平。有路灯照着的地方过了，便走向火星村那一条简易的马路。

    汁液般的黑夜奔涌而来。

    黑暗缠着了他明亮的双眼；他在路上慢慢行走。汽车“轰隆隆”的从远驶近；仿佛是很远的地方。突然，一声尖锐的汽笛就在身后响起，他吓破了胆。射来一束强烈的白光，眼前整条马路都亮了。借着灯光，他看见身边的这个生活快半辈子的田野c村庄，还有黑暗中远处的群峰，及一大片群山。汽车忽飞驶过去，路上更黑了。

    他兴奋着，心里充满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