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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民心可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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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二十五,徽州三县突降甘霖。

    几声闷雷过后,天色转暗,大雨哗啦倾下。农夫喜极狂呼,冲入田垄,任大雨将浑身淋了个通透。可惜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小半晌就云收雨住,红彤彤的日头又现,仿佛老天就给了这么一口气的喘气功夫。

    尽管如此,这短时的急雨也让受旱的徽州百姓看到了一丝曙光。喜讯很快呈入三百里外的临安,京城黎庶皆相喜色,内廷持斋一月的赵构更是舒了口气。虽说雨量太少于旱事无济,却卸下了赵构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自七月中的大雩(yu)后,赵构就一直寝食难安。

    所谓雩祀即大旱祈雨。从远古时候起,人类每遇天灾首先想到的便是向天祈祷。汉代时,逢大天灾必由皇帝亲自或遣使祈禳(天旱祈雨c久雨祈晴);到宋代,孟夏祈雨成为朝廷的常祀,大宋靖康国祸后,赵构奉诏仓促登基,诸多吉礼或免或缓,孟夏的常雩祀便未行,进入二年,常雩便不可免。

    按大宋礼制,孟夏的雩祀必由皇帝亲率百官祈禳,但神宗熙宁年间时天灾屡临,为免祈禳失败有失天子威信,神宗遂诏令太常寺等有司摄理,哲宗c徽宗皆循例而行,是以建炎二年四月的雩祀赵构也诏由太常寺主事。

    四月中旱情未显,建炎君臣对每年例行的常雩祀并未放在心上。

    到得六月下旬,二十四州大旱报出,举朝皆震。赵构初登皇位便逢此天灾,若要彰显新帝仁德便需行大旱时的大雩礼。这大雩礼虽非大宋定制,但如今南北宋室分立,北廷虎视眈眈,建炎君臣自是不欲授人以柄。然皇帝亲禳不可行,司天监无法确定雨时,若祈后无雨,新帝威信必损。

    赵构召入两府密议,决定圜丘大雩仍由太常寺摄事,定在七月初十,祀前三日朝中百官皆戒荤持斋。

    大雩礼后,赵构一直寝食不安,盼着苍天降雨。徽州这场急雨,无形中顾全了赵构的颜面,大喜难禁。由是,太常寺少卿季陵主持大雩有功,晋为太常卿。

    季陵从礼部侍郎贬为从五品的太常少卿后沉寂了一阵,此时得天时之助,重回四品入朝议事,殿上相见胡须抖翘颇见意气,瞥向国师卫轲的眼色便带了一分挑衅。

    卫希颜淡淡一笑只作无视,倒是李邴沉了脸,横眉过去让季陵敛了眼色。端坐御座的赵构瞥见此幕,目光一暗,旋即又回复如常。

    退朝后卫希颜说起季陵,嗤道:“小人贪天之功也敢翘尾,果然厚颜得很。”

    她笑了阵又眼眸微眯,“这太常卿么便给了他也无妨,但这天时之功,却不能让他独得。”

    恰逢花漆夫在阁内禀事,捋须大笑,哈哈道:“人说国师胸襟可容天地,这会子倒为小人计较?”

    卫希颜挑唇笑:“舅舅,胸怀宽广是对君子,于小人么正是要斤斤而较!”

    花漆夫又是哈哈大笑,一掌拍她肩上,“这话合我胃口!那厮何劳你动手,交给舅舅便是,包管抖出他一肚子腌臜事!”

    名可秀扶额,“舅舅,季陵尚有用,您就甭随希颜起哄了。”

    花漆夫呶了呶嘴,“秀秀越长,就越没趣了。”扭头向卫希颜一挤眼,“得空了来总堂陪舅舅喝酒,名老三也念叨你好久了哎,好秀秀,舅舅先走了,不惹你眼烦”走到门边忽又回过头,“我说秀秀,别光顾着政事,你的婚事也想想”

    “舅舅,要不留您吃晌饭?”名可秀挑眉。

    “咳咳就走就走”花漆夫嗖的不见,叨叨声却从屋外传入,“哎,这人老了就招人厌了”

    卫希颜“扑”声笑倒。名可秀一掌拍落她爪子,明眸斜嗔,“季陵的事,你打什么主意?”

    卫希颜趴她肩上,低笑:“这主意嘛我得和你苏师兄说去。”

    入夜,京城竟降了一场雨。翌日虽然艳阳当空依旧,但大旱带来的焦灼却消减了几分,民间盼雨的希望腾腾升起。

    《西湖时报》评论道“万民仁心向善,共济诚意感天”,将徽州和京师的先后降雨归为民间义捐共济灾难的善心动天。且不论太常寺卿如何愤然摔了报纸,京师捐钱捐粮的绅商百姓却是拥和声齐,共济会的筹立更成为众望所盼。

    在名花流公开表态后,京城的义捐活动掀起了新一浪潮头。作为商人眼中的江南首富和临安商盟之主,名可秀的一举一动无疑为大商瞩目,她一出手便是十万石粮,使京城中持观望态度的豪商巨贾们再也坐不住。在众豪商眼中看来,那位主儿如此手笔必是有利可图方为之,名会主既行在前,他们又焉能落后错过良机?

    不过数日,京城大商纷纷表诺,慨然捐资捐粮,共济会成立后钱粮到帐。这般慷慨允捐的背后各家打着什么主意,那便是心照不宣了。

    豪商的加入立时使民间共济的这股浪潮掀得更高,何人出任共济会的会首随之上升成为京城坊间的第一热议话题。

    《西湖时报》即时登出公选章程,列出候选条件,以德为先,除出仕者外,无论耕读工商男女皆可入选。凡义捐者,皆有推举候选人和投票选举权。《西湖时报》并未推出候选人的名单,而是公选推举,只要十名义捐者同时联署即可提名,持联署书(不识字者按指印)即可到城中各公选点登记并领投票公凭。

    京城群跃沸腾。

    公举章程规定不论捐赠钱物的大小多寡,捐者皆只得一票选权。报上对此解释道:“公选以德,不以财论!”文人道赞:“不以贫富论之,善!”捐资捐粮多的豪户自然心有不愤,但名花流都无异议,也只好腹诽几句便罢了,省得被指为以捐搏名之徒,惹来群起挞伐!

    豪商富户们在私底下自然要动心思图谋钻空子,坊间市民也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

    大宋和大唐相比商业更繁荣,江南的商品经济之繁盛更是前所未有,如此规模的商业催生了市民阶层的壮大。而市民阶层也分三六九等,诸如手工匠户c街巷小贩c菜户屠夫c饮食娱戏行当的雇佣帮工c曲艺伎人等无疑是临安市民中的底层群体。

    这些底层市民历来被文儒轻视,上有官府压制,中有大商c作主和东家的盘剥,蝇营狗苟唯求温饱,只关心一家数口的一日三餐,哪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朝廷的政事革新和社会变化?报纸的诞生无疑为这些底层市民开通了一眼天窗,得闲时聚一堆喳喳报上的大事小事便成了临安市民越来越习惯的一项消遣。“公选”c“投票”c“权利”这些新鲜词相继钻入人们的眼中疑惑之时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楔入了脑子,新奇又惶惑。

    西湖报社对公选的宣传深入到了街巷,雇来瓦肆伎子及说书人,以最浅白的方式唱说作解,煽动百姓参与投选。“只需一文钱,就能做贵人做的事!”这句话打动了无数看热闹的底层百姓。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话语权,但和贵人一样是普通百姓深埋在潜意识的欲望,一旦被挑动,便如会念咒的虫子般,在心头蠢蠢欲动。

    正如历史上任何大事的发生都有一个启事的潮头,临安百姓的公选之潮便始自于京城堂倌的群起行动,而堂倌的怂动又初起于枫叶酒庄。

    卫希颜对燕青面授机宜。隔日晌午方过,云二掌柜便命了下了门板,一腿子跷凳上拍桌子瞪眼训人,“你们一个个,平日里撒谈得欢,真要去投举倒发怵了有毛的用!没种及早滚回家吃奶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店伙一听炸了毛,闹嚷嚷一片:“谁是吃奶的!”“二掌柜瞧不起人!”“不就是投个票,谁说不敢去!”这伙堂倌素来被燕青带得胆儿横,年轻气盛,在掌柜蔑眼下顿时怒了,吆喝几声,气煞煞拉开店门就冲出去。

    十来人“杀气腾腾”奔向西湖报社。晌午后日头正烈,在街上行走的人不多,这伙堂倌穿着清一色的细白麻布短衫长裤,红带束腰,足踏黑靴,浩浩荡荡煞是招眼,惹来道旁铺面无数注目。有眼尖的看清这群青年男子白衫当胸的火红枫叶刺绣,心道这不是枫叶酒庄的堂倌么,这般气势腾腾做何?

    说起枫叶酒庄,在临安京城也是招牌一枚。开店时日虽不长,却凭着独家特酿的美酒和别具一格的服务在京城酒行中声名雀起,元宵的西湖花楼会更是占得供酒鳌头,穿梭侍酒的酒庄堂倌襟刺红枫,醒目招眼,这红枫标志随着美酒名声便传扬了开去。

    从酒庄去西湖报社的路上酒楼茶肆密集,在外招客的楼厮见这阵势便忍不住好奇凑前,“哥哥们做何去?”

    被拉住的堂倌一回目,“去报社,领投票公凭!”答的极具豪气。

    问话的小厮惊愣,张望眼四周,“哥哥们真要去投票?”

    “去!怎么不去!”枫叶酒庄的堂倌们意气高昂,“没准咱选中的就是会首!”以后人前一说多有面子!

    问话的楼厮便记在了心上,回头和酒楼里相熟的堂倌一说,均有意动。这些大酒楼的跑堂平日里服侍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有钱的商客,手眼灵活,嘴皮子练得溜熟,跑堂听说报又听各色客人高谈阔论,在这环境中熏陶时日一久,心思自然活泛,比起同居底层的市民更多了几分胆色。

    “既不是去杀人放火,又不是违法犯案,咱们捐了钱去投票,报上说了这是正当权利,就算掌柜的知道咱们也有由头。”“对!枫叶酒庄的都去了,咱们怕什么!”“就是,咱们好歹拿了票凭再说。”

    如此一带十c十带百深入的宣传鼓动加上有了带动的潮头,下层市民被这股热潮罕见地搅动起来。西湖时报设在街巷里的公选点从初时的无人问津到后面的排成长龙,几乎就是十来日间生出的变化为获得有生以来头一回投票权,甚至连游手好闲的地痞都加入到义捐中,为的就是获取一纸投票公凭。

    那阵子,临安的街坊碰到多是兴奋低问:“领票了没?”若是听说谁谁还没有票凭,必是施以白眼和唾弃,“呸!良心被狗吃了,连一钱都舍不得捐!”一个人有没有良心,宛然和这投票公凭拉上了干系!

    无论坊间百民动机如何,是出自善心也罢,被潜意识的欲望激发也罢,随大流赶热闹也罢,或是被大势所逼也罢,总之事情的发展顺遂了卫希颜的意愿:“要做就要做它个盛况空前!”

    底层百姓的“盛况”并没引起南廷朝堂的注意,皇帝百官耳目关注的是文人绅商和武林帮派的动向。

    虽说这正在筹立的共济会只是一个民间慈善团体,但随着名花流和众豪商巨贾的先后参入使得赵构君臣看此事便多了几分敏感,《西湖时报》粗略公布的钱粮捐资之巨更是让朝廷吃了一惊。周望c范宗尹c季陵等官员怀疑此事是名花流在操作,明为义捐赈灾,实则借此联拢东南诸富,图谋不轨。胡安国等清流官员虽对武林帮派也有戒心,但对范宗尹等人的怀疑却不以为然,道:“民间善举当倡之,岂可无稽猜疑!”此议便被压了下去。

    兵部尚书周望又奏道:“如此巨目钱粮,理应由朝廷监管方妥!”丁起c叶梦得c宋之意等方皱眉,都给事中朱敦儒已勃然大怒,象芴戟指周望喝道:“荒谬!民间以善心聚财济灾,朝廷岂可妄行夺之?圣贤之书,尔尽弃矣?汝身为一部掌事,竟奏此悖议惑君,该当谪耳!”周望讨了个没趣,见胡安国等人也是面带不愉,不敢反驳只得悻悻退下。自此,朝中再无此议。

    朝堂异议虽去,皇帝和京中朝官对共济会会首的推选却是打起心思关注。坊间的呼声颇有分歧,文人士子心向德望声隆的名士大儒,而大商们有自家的小算盘,中等实力的商户则在衡量选哪家商主自己方能得利,至于京中帮派自是倾向于名花流之主——这恰恰为众多文生反对,单是名可秀身为女子便让很多文生难以接受。

    这让被视为草莽的江湖中人看那些文士儒生愈发不顺眼,双方的言语冲突时时可见。

    在京城如顾元楼这样的中等酒家有很多,酒食丰美环境宜人,价钱还公道,各色食客齐集,儒武皆有,有气盛的,往往酒酣畅议时便起争端,隔桌谩骂,煞是热闹。幸而有武安军时时巡逻,卫希颜又曾告诫武林各派“以武凌文者,国法处之”,是以吵嚷虽大,却极少闹出流血事件。

    就在坊间的热议争吵c和谐与不和谐中,共济会的万民公选日终于到来。

    很多年以后,时任帝国首相的宋之意回忆起建炎二年的公选,不由慨叹一声:国师共济之谋,实为深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