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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七夕情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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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归的禁军愈行愈远,长龙迤逦,渐渐消失在起伏的丘陵中。

    时辰近得巳正,烈日腾空,光芒耀眼。

    两人沿着栖霞岭的苍松林道,悠然向下。一路枝蔓林密,清流浅浅,阳光透过林木罅隙,炽热阻隔于外,唯余柔柔的晴色。

    鸟鸣山幽,三两只喜鹊“洽洽”叫着从两人头顶飞过,蓝绿色的尾翼在空中划出两道绚丽异彩。

    名可秀抬眸望去,轻声吟道:“年年七夕今又至,翩翩飞鹊各不同。”吟罢看向卫希颜,明眸扬波,浅笑涟涟。

    今日是七夕呢!卫希颜清悠眸子情意柔漾,微笑伸手过去。

    两人执手含笑,立于溪边,盈盈相望,脉脉不语。

    情到深处勿需言。

    良久,身影贴近,柔情轻吻。

    喜鹊再度“洽洽”飞过时,两人分开。

    名可秀螓首依然靠在她颈前,忽然似有感触道:“希颜,师师与燕青定在今夜完婚,极好!”

    “你大哥提出此议,确是极好!”

    卫希颜抚着她雪颈后的一绺青丝,语气中有着感叹:“名大哥一向沉厚少言,竟能将女儿家的事考虑周到,实是心思细腻。”希汶若得这样的男子爱惜相守,她便放心了。

    名可秀应着她的话道:“师师艳冠青楼,享誉京华,明里似乎煊盛,但背地里多少辛酸凄苦,又岂得与人道之?大哥守护希汶潜隐撷芳楼多年,她的苦楚,恐怕唯有大哥看得最清楚,所以才有这般成全之举。”

    她的声音在幽林间如泉水般清冽澄透:“师师与燕青两情相好,早已夫妻一体,婚仪不过形式,但良人迎娶c洞房花烛,原是这世间女子祈盼的终身大事,如能在七夕之夜,和心上人结为连理,师师便可圆了少女时的闺中之梦,今生不再留憾!”

    卫希颜点头,“师师这般女子,原应获得世间极致的幸福。因此,这场婚仪不但要办,还得要大办c盛办才是!”

    斜阳余晖款款渐去,暮色临至。

    七夕之夜,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凤凰山庄喜缎绕梁,红绸缠枝,曲廊檐沿下的灯笼齐放光明,辉煌耀目。山庄正厅内,十二枝巨大喜烛将厅堂照如白昼,与满厅绕梁的彩绸相映,流彩溢辉。

    新娘出嫁前的香闺设在松涛听碧院。

    “亲迎”之时,新郎以金铜轿子相迎。轿顶是朱红漆的脊梁,以剪棕相盖,又有渗金铜制的云凤花朵饰,四周垂绣额珠帘,以十二人抬。

    这种形制的轿子是亲王宗姬出嫁时方能坐,这自然是卫希颜的心意,若不是师师阻止,她连公主大婚的翟车也会弄来。

    喜轿从听碧院迎出新娘后,即抬向正堂。

    轿子落于中门,地下铺青毡花席,云香等数名丫鬟手持莲座花烛导引前迎。新娘头顶销金盖头,跨过马鞍和秤,入得正堂。

    新人手执中间系有同心结的丝绢,立于堂前。

    新郎燕青居东,一袭锦绣喜袍,头戴软翅幞帽,左右各簪花一枝,面如傅粉,唇如涂丹,一头乌发梳得齐整规矩,全拢在翅帽里,未有一丝曳下,一改平日的浪荡不羁,显得俊逸非凡,宛如玉面檀郎。

    卫希颜此时方细细端详他,看了两眼不由侧首笑道:“燕小乙今晚倒周正了!”

    名可秀却睨她一眼。这人今日穿了袭汉式的曲裾深衣,宽袖窄身,绕襟转折,长及曳地,腰间锦带相系,襟领镶边,云纹丝绣,衬着清透颜容,山水眉目,既飘逸脱俗,又清贵无双,于厅中悠然一坐,竟比堂前盛妆的新郎新娘更抢眼两分。

    名可秀收敛心神,唇角弯笑,传音过去,[希颜,今夜你更周正呢。]

    卫希颜斜眉浅笑,[可有迷了你?]

    名可秀眼眸波光流转,忽然纤手伸过去,宽袖遮掩,在她掌心掐了下,[不许招摇!]

    卫希颜“扑哧”低笑,握住她手不放。名可秀抽手不得,含笑薄嗔,风情蕴致。

    卫希颜心头一跳,目光温柔凝视,直到云瑞高唱“新人行礼”,方微笑回眸,望向堂中。

    堂前青席铺地,新郎俊面朱颜,新娘头顶的销金盖头已被挑去,露出娇媚容颜,盛妆扮后更是艳色绝伦,让人望之便目眩神迷。

    燕青眼神呆痴,恍恍然不知何处,直到李师师媚眼娇笑,方醒过神来,呵呵傻笑,全无平日的潇洒风流之态。

    “这小子乐傻了!”卫希颜取笑道。

    她声音并未压低,堂上堂下均听得清晰,均是善意轻笑。

    此时青席前的几案上已焚香,充当司仪的顾瑞高喊道:

    “一拜先灵!”

    新人面向堂下阶前,叩首酹酒,向天而拜。

    云瑞依礼唱诺:“纪青以今月吉日,迎云希柳婚,事见祖祢。”

    “纪青”即燕青,是他到杭州后的新名,“纪”是从其母姓。云希柳自然是李师师身为云家大娘子的闺名。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面向堂上再拜。云青诀和唐十七含笑答礼,对望一眼,均不由哈哈一笑,面色极是欢悦。

    “夫妻对拜!”

    依大宋婚仪,新娘应先对新郎一拜,新郎答拜;新娘又一拜c两拜。即男子“以再拜为礼,女子以四拜为礼”,以显男子为尊。

    李师师头顶凤冠,身姿如柳,款款拜下。

    卫希颜突然指风微弹,一道大力推入,燕青不由自主同时拜下,复二拜c三拜c四拜。

    堂下观礼众人均讶,卫希颜淡笑:“夫妻对等,相拜平礼。”

    云青诀顿足大笑,拍案道:“夫妻对等,然也!小乙,婚后你若敢欺负希柳,小心希颜饶不了你!”

    众人闻言,均闷声低笑。后院的丫鬟仆侍谁不知晓,只有大娘子欺负姑郎,哪见过大娘子吃了亏?燕青唇角抽动无语,只得摸摸鼻子连声应诺。

    卫希颜扬唇一笑。

    按宋朝婚俗,夫妻交拜原应在新房举行,她却将之移到正堂见礼,自然有着深意。这场婚礼盛办,让出身青楼的师师不但是以等同亲王之女的贵礼出嫁,卫希颜更要让她获得丈夫平礼的尊重,以洗掉她隐埋于心底的菲薄。

    她这番心思,名可秀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唇角扬笑,轻捏她手,以示赞许。

    夫妻交拜后,新人被簇拥着送入燕柳院的新房,铺席结发合髻,再饮合卺酒。其后的闹洞房仪式却被卫希颜省掉,清笑祝语后,率众人退出洞房,由得二人安渡良宵。

    洞房内,柔情蜜意,共结连理。

    洞房外,烟火绚烂,腾空绽放。

    绚空的烟火来自西湖,百姓齐聚欢渡七夕。

    大宋的七夕乞巧节十分隆重。自七月初一起杭州城内便开设了专门的乞巧市,货品云集,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到得七夕之夜,杭州百姓均涌向西湖,行人壅遏,游船如织,六里苏堤的烟火爆仗此起彼伏,喧声热闹直腾天空。

    凤凰山庄逢此佳节,又值一对新人完婚,山庄内c外院都喜筵大开,由得庄中厮使院子们吃喝闹腾。又在林木葱郁的中庭设了几案,摆放巧果c莲蓬c白藕c红菱等物,供未婚的丫鬟们乞巧使用。

    一干丫鬟由云馨带领着,穿上罗衣襦裙,系上五彩丝带,齐聚于月下阶前。石阶铺得帏席,林萌下夜凉如水,众女娇笑连连,仰望星空,在五色烟火下合什祷告,祈盼觅得如意郎君。

    松涛听碧院中却是一片幽静。

    阁楼殿顶上碧竹台子宽敞洁净,中铺青席,东侧凉榻一张,山间夜风徐吹,清透怡人。

    名可秀偎在卫希颜怀中,两人轻细喁语,漫聊无边,时而笑得几声,回头却想不起笑了甚么。或因心中有情,便是随口一句,亦能让爱人开怀。

    轻聊浅语中,名可秀忽然想起名清方,他与希汶间的相处恰如凤凰山的林间幽泉,细流无声,倒让旁的人关切挂念。她微微抬起身道:“希颜,方才洞房散后,你可见得大哥和汶儿?”

    “他和汶儿往庄外去了,想是不愿有人搅扰,我便未出声叫住。”卫希颜清悠眸底含笑,白日里她曾向名清方支招,但愿他莫要辜负了这等吉日吉时。

    名可秀瞥她一眼,笑了笑,“你做了甚么?”

    卫希颜笑道:“或许名大哥,想趁今夜向汶儿表白!”她苦心孤诣想出的浪漫求爱三式,不知名清方会做得如何?她原想旁观看笑话,但一想可秀定然不会答应,只得遗憾做罢。

    名可秀观她神色,便知她定向大哥支招了,只是以大哥内敛的性子,能否“施招”顺利,结果倒难说得紧。

    但感情之事,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人亦不过只得旁观敲鼓而已,急也急不来。她想得通透,便不再为二人之事担虑,微微动了动,侧身躺卧在爱人怀里,双手自然环上她腰。

    她和卫希颜回房后便换下了礼服,仅着宽松的凉缎薄衫。薄缎下,希颜楚腰柔滑,名可秀不由心思一荡,纤手轻扯她袄带,游鱼般探了进去,撩起她内衣,轻柔摩抚。

    卫希颜眼眸一眨,嘴唇凑近她耳,低笑:“我们要在这进行么?”

    名可秀闻言脸红,顺手掐了她一把。

    “不如回房?”卫希颜吻上她耳垂,舌尖轻舔。

    名可秀呻吟一声,衣襟内纤手抚上她胸,柔软盈握。

    空中流星爆仗烟火四射,两人情意燃炽卫希颜抱起名可秀,方走出一步,忽地返身坐下,叹声笑道:“汶儿来了。”

    名可秀惊讶坐起,素手轻拢衣襟,边端整仪容边问道:“大哥在一起?”

    卫希颜却摇头,“他未在汶儿身边。”两人均讶然相顾一眼,卫希颜飘身下得顶台,“我先去接汶儿上来。”

    不一会儿,她携着希汶飘上阁顶碧台。

    月光下,希汶一袭锦缎襦裙,披帛覆肩,珠钗玉环,华美翩翩。

    名可秀暗赞一声,纤手轻扬,“汶儿,坐这边!”她笑指榻边。

    希汶坐到她右侧,嫣然道:“嫂嫂!”私下里,她称她为嫂。

    名可秀听她叫得多次,早已习惯,但今夜听来,似乎倍觉柔腻入怀。她扬唇微笑,明眸滑过希汶颜容,华美天姿中似带着不寻常的粉晕。她秀眉微扬,心中有数,纤指拈起一枚新鲜莲子,剥壳递将过去,笑问:“汶儿,怎么未见大哥?”

    希汶接过莲子,侧眸笑道:“名大哥说:今夜良辰,对月小酌,方为快意。”

    快意?名可秀再度扬眉,若是十年前名清方道得此言,她定不以为奇;但今时的兄长,性情沉厚如潭,又怎会突然聊发少年狂?

    卫希颜忽地笑道:“酒来了。”目光望向夜空,鼻翼微扬,“是桂林的瑞露酒。”她忽又咦了一声,讶道,“另有一酒,隐溢兰香,难道是”

    她飘身下楼,半空中清笑洒扬上得阁顶,“酒已至,岂可无酒器!”

    过得一阵,她和名清方相继跃上顶台。

    名清方先将瑞露酒倾入执壶,又放进盛有热水的注碗内,温热后轻手执壶倾入甑中滤过,再入酒盏。

    酒盏是龙泉官窑的青瓷盏,瓷色细腻如雨后天青,釉色翠绿莹亮又如梅子青青,酒液橙黄,与青碧相映,鲜明透亮。

    四人执盏轻品,入喉甜香甘醇,进得腹中又丰满柔和。

    希汶玉手放下酒盏,笑道:“今夜山风清凉,饮这温酒醇露正好。”

    南人喜饮黄酒,温热后宜饮,但夏时暑热,便不如寒冷时节时温酒入腹,甘香中更觉醇厚暖人。

    名清方闻言英俊沉静的面容未动声色,启开另一坛酒。卫希颜早有准备,取酒器时拿了两套执壶注碗。封泥拍去,兰香清溢,倾入执壶,却未经注碗温热,滤后直接入得盏内。

    酒色润泽如碧,与酒盏的天青色融溶,如幽谷碧水浸润天成。

    卫希颜眉色微动,笑问道:“此酒莫非是我们的庄酿?”

    宋时私酿盛行,只需向官家买酒曲便可。各大正店,如攀楼c会仙正店等,均有自酿的镇店名酒。

    名清方点头,向三人举盏道:“试试此酒如何。”

    酒入喉即滑,淡香的甘,却未曾温热,却如瑞露酒般醇正柔和。待入得腹中又溢出一股清冽之气,仿佛幽谷林泉流溢,齿颊余有兰香,咂之不去。

    “此酒甚妙!”希汶放下酒盏,附掌轻笑道:“师师若知,定然喜欢。”李师师有午后饮酒之习,此酒甘香清冽,堪称夏令良醪。

    卫希颜微笑颔首,执壶为众人倾酒,道:“前些日子我与名大哥商议,琢磨着适合山庄的生意门道。咱们庄子虽不缺钱,但几十口人吃穿用度,也有开销,总不能坐吃山空,需得谋些门路,让钱再生钱。”

    希汶恍然道:“姊姊是想将此酒行于市面贩卖?”

    卫希颜点头,“酒肆的位置已看好,那也原也是一家酒肆,买下后只需重新装修粉饰便可开张。”

    希汶生了兴致,“此酒独辟蹊径,堪称黄酒一奇,若是贩卖得当,定有前景。”

    名可秀轻拍她手,笑道:“汶儿,杭州酒肆千家,出众者官营酒店十一,私营酒店十八,若要在此行当出色,仅凭酒奇却是不成。”

    “可秀说的是!若要做大,只有好酒还不成,必得辅以行销奇招方可。”

    卫希颜一盏饮尽,雪清手指轻叩青盏,清笑道,“但咱们隐居山林,原为的是安宁闲适,这生意若做大便烦人得紧。和大哥想到开酒肆的门路,是因十七叔酿酒有道,平时酿酒可当闲趣相娱,若有家酒肆便可让酿出的新酒有个去处,顺便生钱,所以这酒肆也不求得太大规模,适度便好。”

    名清方微微颔首,显是两人早有商议。

    “如此,酒肆专贩酒便可,零沽,或量售。”名可秀胸有成竹。

    卫希颜不由轻笑,量售么,却是可做小亦可做大了。可秀之策,总是谋有后路。她笑道:“这酒可命了名?”

    “尚未。”名清方声音醇厚,“十七叔说:他不管。”

    卫希颜想了想,沉吟道:“这酒名需得雅致,又朗朗上口才好。这等雅事,自是交由雅人为之。”她看向希汶,笑语,“今后,凡有新酒,均由师师和汶儿拟名。”

    “啊?”希汶檀口轻张。

    名可秀噗哧一笑,一语道破那人心思,侧首对希汶道:“你姊姊是想躲懒。”

    “这叫人尽其用。”卫希颜微笑眨眼。庄中放着京师两大才女,岂能闲置浪费?

    四人轻笑一阵,以乞巧节的巧果面品下酒,瑞露和新酒轮饮,十数盏下去,希汶便有了些醉意。螓首倚在名可秀肩头,美眸泛波,明颊含露,偶尔眸光瞟过对面的英俊沉稳男子,似有柔色,又似有一抹迷情,间或几分羞涩,不一而足。

    名清方端坐榻前竹椅,俊面似乎沉稳如故,眼底却有些恍惚,仿似有了些微醉意,却不知是因这美酒醇香而醉,还是因着玉人的眩人美色而迷,手中执着的酒盏竟不觉间微微倾斜,酒液泄出。

    卫希颜和名可秀凝视对望,均是唇角含笑,意会在心。

    今夜,天如水,玉钩遥挂。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注子c注碗(注器)组合成套,是温酒用具。注子也称执壶,是盛酒器皿,注碗用于盛放热水。温酒时,将执壶放入注碗中,待酒温热后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