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以情为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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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狭长伸入海水,巨大崖壁矗立海边,崖首凸伸向前,悬梁于海面,形如一道鸟喙。喙背峭立,悬垂于海面的崖石上有一处凹台如玉,洁白似雪。
卫希颜盘膝坐于鸟喙凹台,冥想已有两日。每日清晨卯初至,晚间亥初回,一日仅食得一粥一水,进入半辟谷状态。
她在这冥想并不是为了行气疗伤,而是盘垣于意识之海。
两天前,她从听霞台清醒后,神情便有些异样,混沌之中有一幕幕的片断在意识之海中闪过那些片断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是那样的真实,似乎曾经发生过,但在她的记忆中却完全没有印象。
究竟是梦,还是真?
卫希颜一次次搜寻着那些碎片,越看下去她越迷惑,越看下去她越心痛,似乎指尖已经触及到了某个真相的外壳她恐惧了,却强迫自己坐在白轻衣与傲惜最后相见的凹台,在刺激下逼迫自己去面对。
第二日,暮色方临,她忽然睁开双眼,目色曚昽迷惘又似有哀痛,怔怔地望着大海,脑子里痛楚而又空茫。
“卫希颜!”
十丈外的崖石上,那女子扬手向她招呼,天然卷曲的栗色长发在海风中飞舞,浅棕色的面容张扬野性。
卫希颜识出正是前日在海边裸身凰舞的女子,轻衣的妹妹。
那女子健美身躯在崖壁间如苍鹰掠过,霎眼间便立于卫希颜面前。
“我是傲忆!”
那女子抱胸一笑,身上是件宽松的袍子,腰间衽带随意系着,露出胸前大片浅棕色肌肤,也不待卫希颜招呼,长腿一伸便在她身边坐下。
卫希颜淡笑看她一眼,暗忖这女子的来意。
傲忆坐定后却突然眨眼一笑,右手一伸便扣向她腕脉。
卫希颜将她出手动作看得毫厘清晰,身体却闪避不得,遂淡淡一笑,安坐不动。
傲忆指尖搭上她腕际,黑漆乌亮的眉毛忽地一挑,笑嘻嘻道:“果然如此!”她一歪头看向卫希颜,“你的伤好不了。”
卫希颜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海风劲吹下眼皮子微耷,淡淡道:“何以见得?”
傲忆眼珠子一转,呲牙笑道:“轻衣姊姊未告诉你么?”
卫希颜心底疑惑,容色却仍是淡淡,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目光望向海天,神情懒懒淡淡的似无可关心。
傲忆见她兴致不高,故弄玄虚的心思便淡了,咯咯一笑直接道:“卫希颜,你知道你的伤势为何好不了么?”
“因为你体内有天雷余火,一日炼化不了,你的伤便被天火压着,无法痊愈。”
卫希颜自是清楚这道关节,白轻衣早前便说过,她留心的是傲忆后面之言。
傲忆笑道:“卫希颜,你体内虽有姊姊的凤凰真元,但毕竟是非你之物,无法调息,这天火炼化嘛,便如海水扑石,静待某一日浪击石穿吧,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几年,说不准哟!”
卫希颜心中一沉,面色却仍是淡然不变。
傲忆看了她两眼,又摇头嗤声笑道:“可惜呀,轻衣姊姊伤愈却未回到九重天境,否则当可为你疗伤了。”
卫希颜淡漠神色微微动容,抬眸道:“轻衣伤势未全愈?”
傲忆耸耸肩,罕见地叹了口气,“天道岂是这么好走的!轻衣姊姊九重天境被破,便如铜镜裂痕,即便镶好,也有道痕线在!至于这道痕何时能消去无迹,或者十年八年,亦或者百八十年谁知道呢”
傲忆说到这忽然哼哼两声,撇唇道:“我真希望姊姊天道就此永远不复,让傲惜值得!”
卫希颜蓦地眉毛一扬,慢慢道:“你怎知傲惜便不值得!”
傲忆丰润红唇一扬,卫希颜以为她将出语反击时她却突然静默,浅棕色的眸子望向海面凝伫不动,一手掌心有节律般拍打石面,陷入沉思中。
良久,她咯咯一笑,扬眉轻松道:“是我着相了!是否值得,原不该他人评说!”
“你喜欢傲惜?”卫希颜见她笑语洒脱,不由略略奇怪。
傲忆手掌击石,似是在和着节拍哼着某个不羁的调子,过得一阵停下哼唱,转过头来笑道:“卫希颜,我喜欢傲惜!这种喜欢就如喜欢世上一道极致的美好,期望它能绽放生命的亮丽鲜活!”
她单臂一撑,倏然跃起来面海站立,双臂张开做了个旋舞的动作,仰头笑道:“我伤痛傲惜,原是伤感这世间的一道极致美好未被姊姊珍视而夭折,但此时思来,这想法不过是我自个的伤感,或许对傲惜来讲,这般决绝的绚丽绽放便是他在这一尘世的完满终结。”
卫希颜闻言肃然,原以为这女子不过只是真性情,却原来对世事亦是看得洒脱,当放即放,不由暗暗点头,对这女子重新忖量。
“卫希颜!”傲忆突然凑近她,唇角泛起诡笑,眨眼道,“你喜欢轻衣姊姊,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卫希颜忽然起身,冷冷看她一眼,转身飘下崖石,径直掠向白竹小楼。
傲忆被她陡然晾在一边,不由愣了一下,片刻气得叉腰大叫:“卫希颜,你等着!”
卫希颜掠回竹楼,灵觉告诉她白轻衣不在,于是腾身掠到竹楼阁顶的听空台,阖目冥坐。
时光静去,渐渐日落星起。
夜色下,竹林飒飒风响,海浪轻涛拍岸,风动不止,心潮起伏。
清凉似雪的淡香拂入,白衣轻然飘入竹榻听台,闲闲而坐,声音清和:“在等我?”
“嗯!”卫希颜低应一声,目光依然投向对面的竹林。
过得一阵,她方侧转身子,与白轻衣面面相对,目光直直看向她,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有力:“轻衣,你是否很早便知道,我喜欢你?”
白轻衣暗叹,容色却依然清透,微笑道:“听霞台后,我一直在等你。原以为还需等两三天,未料你今日便能面对。”
卫希颜身子一震,脑海里再度闪过听霞台陷进意识之海后看见的片断,心跳声剧烈。
“轻衣!”她低低道,声音不知不觉间竟紧张到颤抖:“什么时候?”
白轻衣眸光望向星空,轻叹道:“希颜,你在意识之海可是看到了甚么?”
卫希颜脸色一白,果然果然那些片断是真的,是曾经真真实实发生过!
她盘坐的身子不由一摇晃,一手按在白竹榻米上支撑。
白轻衣低叹一声,忽然轻飘飘一掌拍上她头顶百会穴。
顿时如醍醐灌顶,卫希颜似是一跤跌入曾被封闭的意海零乱的花絮片片飞舞旋转,渐渐还原出昔日的真实。
※※※
那是宣和五年五月,卫希颜初抵京师的一个月后。
樊楼诗宴上,茂德帝姬因突发急症未能依约与她见面,卫希颜心中担忧,遂传音入密李师师,向赵桓荐举她入宫诊治。卫希颜诊治时却发现希汶是中了同气连枝盅,而这盅正是她们的亲生母亲唐碧颜所为。
那一夜,她坐在延福宫清萌阁的凉亭里,思绪烦乱芜杂。想着她莫名其妙跌入这个时空,莫名其妙多了些亲人仇人,究竟要如何才能恩怨两清?又要如何才能回到原来的时空?
心绪繁乱下她想起白轻衣,渴望见她的意念浓烈
之后,她和白轻衣夜会于皇宫藏书阁隐室,临去时那人一句“有法因缘”让卫希颜莫名的欢喜。
之后的夜晚,星空灿烂下她便会想起白轻衣,想起竹林为那一缕绝巅松风而婆娑起舞的场景,浓烈的意念便会传出。白轻衣屡屡被她惊扰而至,便有闲语,便有笑谈,便有悠游。
两人均是见闻广博。
白轻衣澄心圆通,世事明澈,游历的足迹遍及繁华城镇和荒漠边地,以及大海大洋的另一边,远到大宋人无法想象的地方,对道c对禅的悟理深刻见心。卫希颜虽不通禅道之理,却多了一千年的历史沉淀,交杂着她前世求生的艰辛和黑帮佣兵生涯的世事阅历,甚至偶尔辩理时还会将白轻衣难住。
白轻衣惊讶于她的广博思维和见解独特,起了兴致。那四个月,几乎是每夜均至皇宫。
两人或会于清荫阁,或会于藏书阁,谈笑辩理。
到了九月,希汶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卫希颜以御医身份不方便长居宫中,便托雷霜在城南置了座小宅,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院子打理杂务。
她和白轻衣的相约之地也由皇宫移到了宫外。
这一来,足迹便踏得远了。
有时,是夜踏京郊山林,月色下听那林风飒飒;
有时,是夜卧华山之巅,笑指星空浩瀚,哪星是哪星;
有时,是笑坐泰山顶台,观看红日喷薄而出的壮丽奇景;
有时,是在峨眉金顶的佛光中相视一笑;
有时,是瞬息千里,一叶小舟荡于黄河之上,在壶口倾听那轰雷如天崩的瀑流响声;
每一个夜晚和凌晨都在卫希颜的心中变得璀璨明丽,似乎每一天都是为了等待夜色的降临,等待夜色下那一袭白衣的清润风华。
时令进了十月,京师的天气已经寒冷。
白轻衣似乎离了京城,卫希颜已十多日未见到她,心思莫名的浮躁。
夜半,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坐起后不由蹙眉。最近,似乎总是梦见轻衣!
她在何处?卫希颜想了一阵,又躺下闭眼,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起身穿衣走入院中,坐到藤椅上,调息行气。
脑海深处,似乎镶嵌着一对深澈如海清亮如星的眸子,挥之不去。
卫希颜不由回想起那年江畔的惊鸿一瞥,再到雪山之湖的邂逅,雪峰涅槃的相会,初入京城林夜醉怀,帝天阁相会,月下c林中c高山c雪峰c黄河c大江c江南之地的偕肩悠游
一幕幕情景霎时间如走马灯般旋放出来,她心神忽然一乱,丹田内的凤凰真气立时如潮水般涌溢奔窜。
卫希颜一惊,赶紧停运真气,丹田气息渐渐平缓,心思却愈发纷乱,无复安宁。
她伸长双腿,仰躺在藤椅上,眼眸微闭,那人的风姿神髓在脑海中清晰深刻。
卫希颜开始一点一点回想与白轻衣的点点滴滴相处,不知不觉间,唇边柔柔的笑意溢出,眸子变得越来越柔和,胸腔中似乎还有道奇异的感觉正在发酵和漫扬
“轻衣白轻衣”
她浅舒眉眼笑着,心中有着奇妙的感觉在跃动!
对那风姿洒然的女子,她莫名地信赖和亲近,如对秦瑟琳,但这感觉,又不同于秦瑟琳,似乎她还想更靠近那女子一些更靠近一些
看见她时欢喜,不见她时想念!想念她摸着自已胸口,微微急促的跃动。
蓦地,她神情一滞。
瑟琳,这该不会是你说的那种“爱”吧?
卫希颜愣了,睁眸呆呆望着星空。
良久,她抚额,她竟喜欢上了一位女子?
没过多时,这个问题就被她抛开。
卫希颜蹙眉思索,她对白轻衣是否真的是那种“喜欢”?
“白轻衣”这三个字在她舌尖和心口来回辗转,反反复复
不知过了多久,夜空恍然一亮,寒透如水的风瞬息轻柔,清凉似雪的淡香沁入。
卫希颜心头一跳,惊喜跳起身,“轻衣!”那些凝思芜杂的心绪似乎在一瞬间鲜活起来。
白轻衣澄明如雪空的眸子微带讶色,“希颜,怎么意念突然这般炽烈?出甚么事了?”
卫希颜一愣,她竟是无意中将白轻衣“召唤”回来,不由噗声一笑,没有问白轻衣去了哪里,慢慢走向她,心跳似是在突然间变得急促。
卫希颜走近,看着白轻衣。
她看得很专注,仿佛是要将白轻衣的眉眼都刻入心间。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轻衣都忍不住惊讶蹙眉时,她终于一笑,慢慢地开口:
“轻衣,我想,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白轻衣唇边浅笑凝住。
她心思何其通透,怎会不明白这个“喜欢”中的含义?清眉微蹙,“希颜,你我相处时日并不久,或许是这半年太过接近,以致你一时迷幛。”
卫希颜并未立时回复,修长漆亮的双眉微凝,似在思索。
良久,她唇角微弯,深深凝视她,“轻衣,我以前从未喜欢过人,对你的感觉我不确定那是迷恋还是爱恋但,我见着你时,心中欢喜;不见你时,心中牵念”
那对漂亮双眉浅浅蹙起,低低道:“这种牵念,有时让人欢喜,有时却又让人酸涩,有时又让人失神得紧”她神色恍惚,眉眼间隐伏着的却分明是凝凝沉沉的情意。
白轻衣心头一震,这种神情,她并不陌生!
卫希颜,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白轻衣如镜心湖突然微乱,轻叹垂眸,原不该因她是女子而未有避忌,太过亲近。
蓦地想起傲惜,眸色一沉,绝不可让她成为第二个傲惜!
白轻衣眼神回复清淡,语音清和却带着丝丝寒意:“希颜,天道,弃情。”
“你心思敏睿,当断即断,明知不可为何必为之?强求唯有伤情,智者不为!”
白轻衣低叹一声,消失在冬夜星空下。
卫希颜静静伫立在寒风中,秀美颜容似是冷静无波,却是突然间,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腿膝仿佛是在突然间失去力气,发软发绵,似乎已承不住身体的重量而发颤。
她慢慢蹲下,又似是禁不住这冬夜寒风的刺骨,身子不自禁的微微发抖,双手不由抱拢向膝盖,头深埋在膝上。
这种软弱的动作她已经很多年c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从她被迫带着妹妹出来挣扎求生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软弱,只会受人欺!
但此刻,一股莫名的无望击中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自制地又回到幼时埋头拢紧自已冀求力量的脆弱状态。
不知蹲了多久,空荡荡的心头才真切地感受到那股顿涩和痛楚,又酸又涩地让人想掉泪的感觉,竟是从未有过的失意就仿佛突然间,这世间的一切一切都已失去了意义!
就在此刻,卫希颜无比苦涩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是真的c真的爱上了白轻衣!
“希颜,若不爱,便一世莫爱;若要爱,切记爱对人”
她抬起头,扯了扯唇,低沉一笑,声音似嘲似讽:“秦瑟琳,你这只死狐狸,乌鸦嘴!”
她竟爱上了这个如仙般清然出尘的世外女子!
“卫希颜,你的眼光真好”她自嘲自笑。伸出手指在冰冷的泥地上无意识划着,一边写一边格格地笑:“卫希颜,你平生头一次表白,被拒绝了呢!”
冬夜寒风浸骨,她就这么抱膝蹲在树下,一遍一遍用手指划着“白轻衣”三字就这么划着c苦苦笑着,蹲了一夜。
天色发白,薄薄晨晖透入院中。
早起的贺城一启房门便看见树下如泥塑般蹲着一人,不由惊叫一声:“甚么人?”
卫希颜眯眼抬头,秀美清逸的脸庞似乎在一夜间灵气枯竭,黯淡无神。
贺城喉咙仿佛突然间被塞入一团布,噎得发堵。
过了一阵,他方醒过神呐呐道:“郎君,早!”
“早。”卫希颜起身,却因蹲了一夜,腿脚麻木,不由得一晃,赶紧以手按地。
贺城惊“啊”一声奔过去扶她,卫希颜却摆摆手,随后右手扶住树干,慢慢地支撑着起身。
“郎君,你c你没事吧?”贺城见她脸色苍白,不由担忧关切。
“没事!”
卫希颜慢慢地挺身站直,抬头迎视初升的太阳。
她面上神情似是在沉吟,又似在思索。
贺城不敢打扰,垂手退到一旁恭谨静立。
卫希颜站着看了很久。看着天际那抹薄薄的晨光,一点一点地穿透灰厚的云层,努力地穿透着终于,光亮洒透了出来,照射到院里的柏树上,洒落在临着寒冬却绿意不褪的柏叶上,也洒落到树下的泥地上,照亮了她脚边那一道道凌乱却深刻的笔划上。
她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些刻痕,痴痴地不动良久,慢慢地,又蹲下去,沾满泥的手掌轻轻按在那些潦草的笔划上,轻轻地c轻轻地摸着,一遍又一遍直到,那些寸深的字痕被她的手掌抹平。
她抬起掌,仔细地盯着,就仿佛是,那上面已刻进了那人的字c那人的名,就这样她摊开掌放在天光下,看着光线照亮那些泥,忽然扬唇一笑。
她站起身,长眉挑起,忽然又仰天笑了一声,沾满泥的手掌握紧成拳。命运,由来没有坦途!她扬唇笑着,目光渐渐地,明亮,炽热。
轻衣,我不会放弃!
你有天道坚恒,我有情道坚恒!
※※※
画面似乎突然停在那里,一片空白。
紧接着,浮在意海中的卫希颜感觉镜头又有了切换。
地点c时间,在闪移c变换。
她和白轻衣的身影再度浮现。
她的执著。
白轻衣的退避。
记忆,一点一点拉回到脑海。
※※※
卫希颜心口扯痛,意识重新回到海岛竹阁。
她睁开眼睛,定定盯着白轻衣,突然开口:“为什么?我不记得?”
白轻衣眸色深幽,“希颜,那段记忆,被我下了禁制,封存在你的意识最深处。”
卫希颜手抚上胸口,被截去的记忆一段一段回入脑海,明晰而深刻!
那样的感情c那样的爱恋啊!
一切的一切的记忆都涌回到脑中她说,若世上真有转魂重生c踏碎虚空,她不为轮回,不为飞越,只因了此生要与你相遇,与你相见
她握紧拳头,这样的爱恋啊!
却被她深爱的这女子,一挥袖给抹去!
难怪难怪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下,胸口如被钝刀一下一下磨拉撕扯
“轻衣,为什么?”
“希颜”
白轻衣清眸中掠过不忍,终于低叹一声:“希颜,若有一日,我消失于这世间,你当如何?”
脑中轰隆回响,那年那月那日,她也是这般浅叹轻问。
卫希颜唇舌如着魔般,喃喃重复她当时那一句:“若有一日你消失,”声音低诉低鸣,“天地间,与你同行便是!”
卫希颜蓦地咯咯一笑:“在感情上,我原是和傲惜一样,有去无回。”
她不停笑,一直笑:“所以所以,你便抹去了我对你的感情,是么?”
笑声低低沉沉:“难怪,为什么我总觉着我和你很近,很熟悉但从皇宫帝天阁后,我们再度于五岳观相见已是一年多后,明明没见过几面,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却原来却原来,中间那七个月的时间被你抹掉了”
“轻衣,你不但将我的记忆封存,还给我下了催眠暗示,是么?”
卫希颜咬牙低笑,气怒懑胸,一掌击在竹榻上,“白轻衣于我,亦师亦友!这就是你给我下的感情暗示?”
她终于明白,到得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那样笃信地,将白轻衣归为亦师亦友。
卫希颜笑得身子抖颤,并似是抑制不住这种事情的好笑般,咯咯笑个不停,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
她终于止住笑,侧过头去,目光死死盯着竹林,似是再也不想看见白轻衣,一字一顿道:“你纵是不喜欢我,也没有权利,这般操纵我的感情!”
白轻衣容颜仍是清透似雪,波色不兴,眼眸深处却浮起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卫希颜忽然很想逃离这里,逃离她的气息,逃离她的夜空。
她以手撑着竹榻,慢慢站起来,突然间她脚步如被钉住,脑中划过一桩极其重要的事情,她微微弯身,逼视白轻衣道:“我为何会喜欢名可秀?”
白轻衣淡淡道:“名可秀与你相似,冷静坚韧c明睿果决,自是值得你喜欢!”
卫希颜冷笑一声,又慢慢坐下道:“你曾说:世间男女,定有值得我喜欢之人,比如名可秀!我说:世间优秀男女虽多,我却已对白轻衣动情,纵然再优秀,我又哪有多余感情去喜欢了别人!”
她紧紧一抿唇,“纵然我已不记得对你动情,但我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便喜欢上另外一人?”
她微微闭眼,记忆中的细节一幕幕重现,“那时,我为了阻止汶儿的婚事,有意接近蔡鞗,为此而苦练书法,无意识写下的却是满纸的‘白轻衣’!”
她苦苦一笑,低语嘲讽:“纵使被你抹消感情,潜意识里,仍然是你可笑的我,事后还将它小心收藏,每日拿着它看想上半天!是不是,真傻?若不是若不是”
她说到这突然身子一抖,猛然睁眸瞪向白轻衣,“那c那张字纸,是不是是不是被你拿去了?”
那时,她每天翻来覆去看那张纸,想久了就会头昏,后来那张宣纸突然不见了,她将养生殿的书阁翻了个底朝天,第二日起来时却又突然记起是自已烧掉了那张字纸,难道难道她脸色白得更厉害。
白轻衣寂然无语。
“那张字纸被你拿去毁掉了!”卫希颜瞪着她,恨得格格咬牙,“然后再给我一段暗示,是我自已烧掉的!”她就说她的记性怎会那么差,自已做过的事都会忘记?原来是被
她气得浑身发抖,真想扑上去,掐死这个清然似仙的女人!
“砰!”她一拳头砸在榻上。
完全没有用真力的,狠狠地砸在竹榻上!
竹裂,刺破了她的拳,鲜血溢出。
她咬着唇,突然似受了伤的丛林野兽般,狠狠地,一遍一遍地砸下去任那血不断地涌出,任那只手砸痛到麻木
“白轻衣”她流着泪无力躺倒,“我真希望从没见过你!”
卫希颜空茫的目光直直盯着夜空心里如刀割般搅动这闪着星子的夜空,记忆中是那样的深刻,只因曾经有一百多个夜晚她都和眼前这人相偕而笑c谈点夜星
那些所有的莫名的熟稔c莫名的思念那些所有的,浸透着白轻衣影子的细微琐事全都在这一个时刻找到了答案
她闭上眼,不要想不要想她不要再想她!
白轻衣低叹,清凉温润的手掌轻按上她眼,“不相遇么?”可惜已经见了
卫希颜一把抓起她手狠狠扔开,低吼:“别碰我!”
那只手却被白轻衣清凉又透着温润的手反握住,丝丝真气透入。
卫希颜手上的麻木渐消,痛感又回来,她这才醒觉,是那只砸伤的右手。她气怒下又是猛地一甩手,“叫你别碰我!”
“别动。”白轻衣轻声道,小心握住她,真气透入。
卫希颜起身奋力挣扎,手上的血便沾染到白轻衣如雪般洁净的衣袖上,红得刺眼!脏了她动作不由地一滞,手便软了下来。
卫希颜心中又一扯一痛,直到现在她依然眸子悲哀又绝望地看着白轻衣,苦涩一笑:“你说,这样子的我,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几日里又去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她不再挣扎,仰目看天,目色愈发悲哀浓重,“那日在五岳观,我说,喜欢上一个女子!你毫无惊讶,并立刻知道名可秀!这是为什么?轻衣,你还要欺弄我到何时?”
白轻衣手掌按住她受伤裂血的掌缘,手似颤了一下,雪清色的眸子抬起,凝视她一阵,轻叹一声:“你感情浓烈,我只好封存你那段记忆,但这情又不可强行抹去,恐对灵智有损,我只好下道暗示,将你的情意转为师友之情。”
白轻衣蹙眉低语:“但我未料到你的情意执著深沉,禁制在你的情思意念下被冲击松动,我固然可以再加强禁制,但如此下去,对你灵台终将有损,我遂回天涯阁寻策。当年,我们傲家先祖中,曾有一人得证天道,留下的修真记事里提到过修真炉鼎。”
“修真炉鼎?”卫希颜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喉咙发涩。
白轻衣沉吟一阵,凝视卫希颜道:“炉鼎即是情鼎。修炼凤凰真诀必须弃世灭情方可入九重天境,但弃世易,灭情难,傲家传世五百年,亦不过先祖傲睨一人得脱情劫,完满而去。傲睨当年曾与顾奕相恋,原欲弃道从情,却遭遇诸番变故偕首不得,傲睨遂以自身为炉,以顾奕为鼎,在鼎中植入黄裳之情,促成顾奕与黄裳相恋圆满,以鼎铸情回炉,得化虚空。”
卫希颜禁不住寒噤,手冷脚冷心冷,颜容却犹带笑道:“这么说,我就是你的情鼎?”
白轻衣眼眸空远广袤,轻轻叹息,飘渺在夜色里,声音似从极远的天边传入:“我从天涯阁回京,便将你我结为炉鼎。我曾去过名花流,名可秀对你已生出情意,只是未得自知,我以暗示入梦,促其亲自入京;然后返回京城,给你种下喜欢名可秀的暗示。”
“希颜,你感情本是热烈,种情后,你心即鼎。名可秀的情意如情引,情引一旦与情种相遇,入得你心,便是爱恋深沉,不可阻挡!”
白轻衣的语声清柔,卫希颜心头却如被重锤捶击,口唇张得几下,却噏动无声。
“希颜”白轻衣反掌握住她右手。
卫希颜秀美清逸的颜容雪白苍白,唇边溢出的血丝鲜艳鲜红。
名可秀!
她低低一笑。眼前一片光影闪烁,从别庄养伤动情到元夜一吻定情,从百岗冬雪公开道情到大婚之夜的思恋见情,从幽州挥剑的摧心痛情到南北相隔的折磨思情,从林晚的缠绵融情到临别一夜的悲郁离情刻骨入髓,眼中心中唯得那一人的深刻炽烈,却原来,只是因了被种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低低讽笑,果然是情不知所起啊!
名可秀!
卫希颜心脉猛然间似全数碎裂成片,口一张,猛然喷出血去。
“若不相见,便不相恋。若不相知,便不相思。”
可秀!
卫希颜口中血不断涌出,直到眼前一片血红。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这样痛恨白轻衣!
“白轻衣,我真想杀了你!”
卫希颜已经失却了咬牙怒吼的力气,只是直直地坐在那里,低低笑着:“轻衣你不该不该再牵进她我真想真想杀了你”
她一边笑一边咳血,“白轻衣”猝然地,喷出一大口血,心口的血似乎被抽干了,星空变得发白她笑着倒了下去。眼睛紧紧地,紧紧地阖闭。
就这样罢就这样罢从她始,也从她结
此刻但得昏睡去,永生永世不复醒!
白轻衣接她入怀,清邃悠远的眸子浮现忧伤。
那日她在东阁醒来,卫希颜喜极呜咽之时,她便知封存禁制被破,卫希颜对她的感情已苏醒过来。
如此,唯得激她痛她,破而后立!
若是,破而不立,那便应了你那句话,天地同行!
希颜,鼎与炉,原是生命同体啊!
江南杭州府,一派宁和。
凤凰山上,万松翠竹掩映之中,一座碧墙碧瓦的山庄依山势而建,廊回阁绕,修竹丛立,清池涟涟,极是雅致秀丽。
山庄后院竹林内,两道纤长秀丽的人影携臂而行,笑语轻谈。
“秀姊姊,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姊姊伤势如何?”
左边的绯衣女子美眸含忧,绝美华丽的容颜将竹林清幽映透出几分瑰色。
“莫担心!”名可秀柔雅一笑,“希颜在天涯阁,不会有事。”她这般安慰着希汶,心中却陡生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难道,出了甚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真是充满莫测呀,仙子摇身变为幕后一ss~~~【某西头戴十层钢盔逃跑,被某三只pia飞】
至于何谓炉鼎,名卫的感情到底是怎么的?下回再继续分解~~~
卫希颜同学为什么这么悲痛呢?原因种种呀?~~~【卫希颜一掌pia飞某西】
某西怒指:就为了你们几只的纠扯,老子国事都没顾上~~~管你们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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