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索命

    南京城外隆隆的枪炮声又开始响起，这一响，在接下来的许多天内便再也没停。

    村里的人自然不会知道，昨夜的那一阵炮火，不过是日本人的先锋部队发起的一次试探性进攻，今日发动的却是连绵不绝c排山倒海般的大进攻。至于这场进攻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就更不知道。

    外面的战争似乎与他们无关，隐约的枪炮声中，这村里的人该干嘛还得干嘛。

    痞子被村长关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坐落在村尾后山坡脚，这庙没有窗，只有门，大门一关，里面的人便无处可去，确是个关人的好地方。兵荒马乱，官府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也只能把他暂时关押起来，日后再看。

    大志被人抬回了屋里，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李三炮在大志家指挥众人开始搭建灵堂和法坛，条件所限，这法坛也只能一切从简：一张清洁的桌子，摊上一块干净的桌布，挂好桌围，蜡烛一对，香一把，酒盅三个，筷子三双，供品也就是些红薯玉米，没有荤腥，纸钱倒是备了许多，不但有“往生钱”，竟还有些许锡箔。

    贡品可以有荤腥，但不可放牛肉c黄鳝c鳗鲡c狗肉以及杏子c石榴和李子，这是禁忌。

    备好法坛，却不能立即开始行科法事，须得斋戒三日，行法之日也得回避天干显示的“戊”日，李三炮看了日子，五日后恰好可行，也正好是虎头娘头七回魂的前一夜，若能借着这场法事，消了虎头娘的怨气，那她头七回魂便不会再害人。

    才安排完，那头鄢寡妇家又来了人，要他过去。大富的尸体也被抬回了寡妇家，寡妇行尸走肉一般的跟在人群后，到了自己屋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魂游物外的坐着一动不动，村民无奈，只得又喊来村长，着手安排大富的后事。

    村长忙完这头忙那头，九十好几的人了这样一直忙到入夜，才扒了几口饭便倒在床上鼾声震天，比外头的炮声还要响亮。

    才倒下不久，却被人捏着鼻子憋了起来，睁眼一看，狗子那小叫花劈头盖脸的便又给了他一个惊悚的消息：

    “虎头爹又死了！”

    李三炮愣了许久，方才一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他家出了这样的事，他哪还能活”

    白天李三炮离开大志家后，只留了几个村民在搭设灵堂c给尸体入殓，入了夜后，一切都早已收拾妥帖，他家又不往外报丧c不开设流水宴席c更无唢呐钹乐，村民们百无聊赖，自然不愿坐在他家干耗，一个一个的便陆续走了，最后只留下狗子一人。

    狗子偷着吃了一块红薯根玉米，吃完后，脑后便忽然被人敲了一棍子，昏迷之际，迷迷糊糊的看见了一张脸，似乎就是虎头爹

    李三炮牵着狗子匆匆忙忙的进了大志家，走到厨房一看，入眼所见当真是惨不忍睹：虎头爹用一把菜刀割开了自己的左手腕，伤口深可见骨，似乎怕自己死不成，又割开了自己的喉管；尸体就躺在厨房，眼睛睁得老大，殷红的鲜血早就溢满了地面，似乎给厨房铺了一层大红地毯

    李三炮自责不已：“一个疏忽，又是一条人命，这回，他可真死喽！”

    村民们又被吵醒，才陷入沉寂的村子瞬间又嘈杂起来

    可事情远远还没结束！

    翌日夜里，庙里的痞子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见到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大红凤褂，牵着一个孩子，看不清脸，但从身材来看当是阿娇和虎头无疑。阿娇迎面走来，对他说，既然你一直缠着我不放，那你现在怎么不来找我？痞子想想也是，便说，我就来，你等等。阿娇却说，你再不来，我可不等你了，边说边牵着虎头要走。痞子一急，就说，你莫走，我就来，我就来

    第二天上午，负责给痞子送饭的人推开庙门，抬头一看便被眼前景象吓得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横梁上挂着一根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个人，这人是痞子，死状跟虎头娘一模一样

    山风灌进庙门，吹得痞子一摇一荡的晃

    说巧也巧，这送饭的恰巧又是那日和痞子一起将挂在绳子上的虎头娘解下来的那人，他见了虎头娘的死状，如今又见了痞子的死状，从地上爬起来后却指着挂在半空中的痞子哈哈傻笑：“咦，我见过”

    之后，这村里便多了这么个人，不但时常会独自傻笑，遇见人了也会指着人，哈喇子直流的傻笑：“咦，我见过”

    村长听说后，虽也十分惊诧，但却并不意外，似乎痞子的死在他的意料之中，便也不以为意，没作多想。

    痞子被发现死在庙里的这一天夜里，鄢寡妇也做了个梦。

    梦里，她也见到了一个身穿大红凤褂的女人牵着一个孩子，不同的是，她能清楚的看到脸，一眼便认出这就是虎头母子俩。虎头娘眼含嘲讽的和她说，你都活成这样了，还活着干啥？寡妇似乎不知道害怕，说，我也想死，可我不敢。虎头娘又开始嘲笑她，说你这样了都还敢活着，还怕什么死？寡妇沉默不语，虎头娘却扔给她一团绳子，说你要是想通了，这便借给你用

    翌日上午，来寡妇家帮忙给大富办后事的村民，见日上三竿了寡妇还没起床，便推开房门一看，也是横梁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人

    事后开始收殓寡妇的尸体，却有村民忽然大喊：“这绳子，我认得，是虎头家的，虎头娘用的也是这根”

    大白天的，村民们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纷纷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那眼尖的村民不敢去碰，却远远的指着那绳子说：“这绳子是一年前我和大志一起在城里买的，大志说怕掉，便让卖货的东家替他在绳子中间写了个‘虎’字，你们看，这不就是！”

    众人围过去一看，果然见那绳子中央有毛笔写的黑黑的一团，累月经年，那黑色还裹了一层灰黄，但那字迹却仍旧清晰可辨，豁然就是个“虎”字！

    又有村民跑去大志家，问那帮杂的人，昨夜可曾见鄢寡妇来过？那帮杂的人却十分莫名其妙，说寡妇家也出了那样的事，她还能有心情来串门？

    过来的人无奈，只得将这一节明说。

    守在大志家的人这才收起调侃的心思，个个神色凝重，仔细回想，却并未有人见了寡妇来过。

    李三炮之前说大志家阴气重，特意安排村里大半的男人都来轮番守夜，不能睡觉。那轮夜的人也纷纷站出来，说昨夜没见寡妇来过。

    寡妇既然没来过，那绳子到底是谁拿给她的？

    村民们正惊疑不定，心惊胆战，狗子却又忽然站出来，弱弱的说出了一个更为可怖的事情：

    “那绳子不是已经烧了么？村长说死人生前的东西都要带走，可那绳子却没人愿意去烧，俺便偷偷拿了，丢进了火里”

    村民们无不脸色惨白！

    大白天的，却忽然觉得十分阴冷！

    一股莫名的恐慌开始在村里悄悄蔓延，就如同当日有关虎头娘的谣言，悄无声息，却又传播得无处不在

    李三炮也嗅出不对，可他始终认为，没过头七的冤魂是害不了人的，便也未作进一步安排，只是默默的将那绳子又重新丢进了火里

    这天夜里，王大嫂早早就进了屋，哄了孩子上床，自己也回了屋里睡觉。这几天村里接二连三的死人，而且个个死得邪门，还是早睡为妙。

    王大嫂的男人今夜要在大志家守夜，她便给他留了门，堂屋和院门都没上栓。她家孩子叫胖墩，胖乎乎的甚是可爱，年龄和虎头差不了几岁，今年才六七岁。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却忽然听到院里有孩子的嬉笑声，仔细一听，原来是胖墩在院子里同别人玩。

    “你滚得可真好”

    “哎呀，慢点，要倒了”

    “嘻嘻，我也想玩，可以借给我玩玩么？”

    听来听去，却只有胖墩一个人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这大晚上的，哪家大人会放了小孩单独到这院里来玩？

    王大嫂一咕溜的爬起来，也不披衣服，急冲冲的走出来，也没点灯，借着月光，却见胖墩伸出一只手，手往下斜，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可手里却分明空无一物，正来来回回的就在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笑：“嘻嘻，嘻嘻”

    “胖墩儿，你在干什么？”王大嫂脸色煞白的问。

    胖墩儿却不理她，依旧一边跑一边“嘻嘻”的笑。

    王大嫂大步上前，一把抱住胖墩：“你在干什么？回去睡觉！”

    胖墩儿却力气出奇的大，手脚一张便挣出怀抱，抬起头来看着王大嫂：

    “我在滚铁环，你为什么不准我玩？”

    这声音不是胖墩儿！

    王大嫂惊出一声冷汗，定睛一看，却见胖墩儿看着她的那一对眼珠，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王大嫂终于听出来了，这声音，是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