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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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冷吗?”
话落她伸手进被里,隔着布袜握了一下符柏楠的脚尖。
“!”
符柏楠立马向后缩腿,脸上瞬现的肃杀很快隐没在羞赧下。偏偏头,他低声嗫喏:“白姑娘,不不必如此。”
白隐砚笑了一下,洗洗手,将热水壶提下,轻声道:“督公怎么会来找我?”
“夜巡晚归,被仇家暗算,不料一时失察。”符柏楠咳了两声:“白记面馆离我遇刺之处最近,我想姑娘又是可信之人,便大胆叨扰了。”
“哦,缘是这样。”
水壶落回炉子上,白净的布巾入水又出水,半干着被提起来。
“督公,劳烦您坐直些。”
“”
“疼吗?”
“”
帕子落回水盆,染红清水。
“失血量有些大,等会包扎完了,我给您熬点汤罢,您有什么忌口么?”
“”符柏楠望着她背影,轻声开口:“白姑娘似乎对这些极为熟悉啊。”白隐砚侧过脸对他笑了笑,视线仍在水盆中。
屋中静了片刻,符柏楠再度出声:“白姑娘想必——”
“我道督公为何深夜来此,原来是为这个。”
“”
白隐砚转身坐下,将颈边披着的发向后一撩,再度伸手轻摁在他伤口上,声线平静:“您若想来吃面,可以直入前厅,若想打听我的来历,可以直入后堂。”她视线从猛被攥住的手上移:“督公想问什么,白娘都会讲,您不必委屈自己用这般伎俩,同我强笑做戏。”
“”
符柏楠脸上的表情全然消失了。
他肃白的脸面具般静静直盯着白隐砚,渐渐地,她看到那面具扭曲起来,挺直的鼻梁上皮肉堆垒,眉心紧紧蹙起,细目微眯,整张面孔豹变。
蛇蜕假面,嘶嘶吐信。
“白隐砚,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隐砚垂一垂眸,再抬起后,她语调平淡:“民女年二十有四,姓白,双字隐砚,苏州人士,长居通州,现居京城,以京郊小饭馆白记为生,白日里奉公守法,不曾短赋。”顿了顿,她语调轻抬,笑道:“至今待字闺中,未曾婚许。”
听到最后两句,符柏楠被烫到一样甩开她的手,伤口离了按压,原止住的鲜血再次泊泊而出。
“啊。”
白隐砚慌了一下,忙扔下帕巾将绷带递给他,有些急道:“我知督公不愿我近身,您自己用温水洗一洗包扎起来,我去熬汤。”话落边擦着手上的血边向外走,方打开门,她又回头嘱咐,语气微横:“您不要提前跑掉,一定等喝完汤再走。”
“”
门户掩上,隔绝外间寒风。
良久,一室暖寂中响起声嗤笑。
待白隐砚再回来,屋中只余一只空盆。
血迹脏衣俱都不见,春榻和水囊也已归位,只有短了一截的绷带昭示着梦的真实。
她端着碗在屋中站了片刻,垂下眸,仰头将汤尽数喝掉,洗净了碗,脱衣躺下了。
符柏楠回到宫中时,天已亮了。
他重新换了身朝服,午时下朝后,符柏楠换过伤药,洗净手对符肆道:“明月居那有动静么。”
符肆道:“不曾。”
“嗯。继续盯着,尽可能让华文瀚和那个宫女在宫中碰面。”
“是。”
“白记老板娘的事儿,继续着人去查。”
“是。”
符柏楠甩去指尖的水,抽出帕巾拭净,顿了顿忽然道:“本督记得,宫狱里可是有个叫凉钰迁的?”
符肆一愣,思索片刻道:“似乎是有,不过兴许职位不大,属下去查问查问。”
符柏楠点点头,符肆躬身退出去,不过两刻便回来了。
符肆道:“主父,确有此人。”
符柏楠道:“什么职位?”
符肆道:“狱吏。”
“”
果然如此。
符柏楠饮了口茶,起身道:“走,去宫狱。”
近年末,狱中潮而湿冷。
宫狱监牢按新旧入牢关押犯人,越新越靠近门口。现在正是午饭时,符柏楠刚踏进牢狱,新囚不顾来人一顿喊冤,深处的死囚也跟随起哄。
唾沫饭粒四处乱飞,敲碗声混杂一片。
符柏楠面色不变,抽出帕巾掩住口鼻。
狱卒间很快走出一人,宫靴方帽监服紧束,眉眼有些艳丽,脸上有些将睡未睡的样子。他同样拿条帕巾拭着嘴角,跨过地上泼洒的饭菜,径直走向喊冤声最高的牢房,将那犯人拖出,单手按在牢柱上,道:“小指,无名指?”
“你,你大胆!一个小小狱卒,竟敢威胁与我!我父乃当朝要员!我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上!让我见皇上!我冤枉啊!”
那人右手拂拂鬓角,道:“小指罢。”
语罢抽刀。
“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被扔回牢中,那人将桌上一小节指肚拂去,擦着手,踏过一片死寂。
待推开狱卒间,他抬眼看见端坐里面的符柏楠。上下打量两眼,他收帕坐下,拿起筷子。
“东厂的人来做甚么?”
符柏楠不答反问道:“你为何不剁下他整根小指?”
狱卒道:“剁下小指,他就只剩四个坦白罪行的机会,只剁去小指指肚,他就还有十三次,做人不可太不厚道。”
符柏楠哼笑一声,缓缓道:“凉钰迁,你不觉此处太过阴冷了么?”
凉钰迁从碗沿看他一眼,道:“不觉。”
符柏楠道:“可本督于心不忍啊。”
凉钰迁搁下碗,冷笑道:“我对锦衣玉食并无兴致。”
虽然是早已重复过一次的对话,符柏楠却仍旧兴致勃勃。他指指上面,道:“那倒也好,既然你不怕冷,本督便不惧将你向上推了。”
凉钰迁手一顿,挑眉道:“东厂人五千众,北司汲汲营营者也不乏千百,你为何挑我。”
符柏楠揣起袖子,慢条斯理道:“你不怕冷啊。”
“”
“”
屋中寂静片刻,二人相视而笑。
符柏楠在狱卒间坐了很久,再回宫中时天已暗了。
他边收拾洗漱边听宫务回报,说到华文瀚时,手下人报,那名叫郑宛的小宫女又在道上哭了。
晚间无事时,符柏楠对符肆道:“符肆。”
“主父。”
“他华文瀚是心瞎还是眼瞎?”他描摹着茶杯边缘,缓慢道:“这种作天作地的女人,宫里哪不是一抓一把,你当真看见他放下身段哄那宫女,不是做戏?”
“”符肆道:“当真看见了。”
“”
符柏楠不接话,沉默中却显出惊奇来。片刻,他喝了口茶,低道:“本督与他,还是有些不同的。”
符肆忍笑不语。
二人在屋中呆至深夜,忽然有人敲门三声,门外有女声轻道:“督公,奴家来啦。”
符肆开门引人入内,来人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
那人在符柏楠对面坐下,再开口时,却是老妇的嗓音:“督公深夜唤老身前来,有何指教?”
符柏楠将一包金鱼推到它面前。
那人伸手拨了两下,道:“扮谁?”
这回又换了京师壮汉的口音。
“符肆,带它去听听那宫女的声音。”符柏楠偏偏头道:“还需得在宫中多待几日,你不必着急。”
“多待?”小倌的欢快笑声一阵马踏银铃,“那得加钱。”
符柏楠道:“剩下的符肆会给。”
那人听罢起身,轻笑道:“朕知道了,天凉夜深,爱卿早些歇息罢。”惟妙惟肖,赫然是当今圣上。
符柏楠抬抬手指,倚在春榻上懒声道:“那臣,恭送皇上大驾。”
学舌鸟随符肆走后,符柏楠也不解衣,就着榻便睡下了。
他眠得很浅,不怎么安稳,时睡时醒着,在梦里穿梭来去,这个破灭便去往那个。梦里带起很多,现事掺杂往事,似也有些臆想,染缸一样糅杂在一处。
他梦见刚入宫那一阵的事,他被宫里的侍君深夜召入,扒下衣服用藤条狠敕。濒死之际,梦又转了,他坐在竹溪边,和养父符渊浮世偷生,持着钓竿打瞌睡。
不多时大鱼上钩,鱼出水一瞬,他跃入水中扑鱼,水花四溅。水幕涨又退,符柏楠抬头,望见自己在枯井前绞杀宫人,擦去面上鲜血,抛尸入井。
水再涨起来,波纹冲刷,他见朦胧中万千军士叩首,口称督调使行军大司马,他离开坐骑踏马而起,直刺前方军队中明黄的宫轿,人冲进去却换了番景象。
坐下乌压压人众,身旁烈酒顺刀背而下。
他冷笑一声,头离身前一瞬,忽然在庸民中瞥见一人。
视野翻转。
片刻,他被人拾起来揽在怀里,又搁在春榻上。
耳畔朦朦胧胧,有水声,有寂静,有辽远的行酒令,也有人说,督公,晌午了,用膳吧。
符柏楠道:“好像少了你的似的。”
白隐砚给他把桌子擦干净,“那不一样。”
符柏楠讥道:“哪不一样,羊毛出在羊身上。”
“对了,说到这个。”白隐砚忍不住摇头道:“你别再遣人夜里往我院里扔东西了,天天晚上院儿里多箱子添盒子的,吓人不说,我屋里要堆不下了。”
符柏楠伸长桌下的腿,懒散道:“那就换间大的,要不就把旁边店家盘下来。”
白隐砚转进柜后,端出个小铜盆。
“我这儿挺方便的。”
符柏楠嗤道:“方便什么,远的要命。”
白隐砚皱眉笑起来,神情无奈又包容。
盆里倒上温水,里面泡着的药材一冲,浮出浓绿色,她坐下道:“手给我。”
符柏楠看她一眼,白隐砚温声催道:“快给我。”
他垂下视线,犹豫着把胳膊抬起来。
白隐砚拿过来,解开他袖上盘扣,将飞鱼浮海的纹口卷上去,两手放进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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