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五章 孤竹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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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一楞的功夫,那双头大红马车已经齐整整的了句:“你的事不是小婢经手的,莲姐姐的事自然是她自己来料理。”进而声音突转狠厉:“郭父果然是老江湖了,竟然还想着要算计孤竹君一道。我家主人见你可怜赐你驽马之血的灵药,可是信诺不改。你那傻儿子现下怀中正抱着的一壶,不妨打开喝一口试试,瞧瞧是不是登时便可以把那痴呆的毛病治好了!”
郭父被她言语说的,倒是有些自己不守承诺。说道:“玉梦小姐若责我不守信诺,老夫六十几年江湖,还是第一次为之。江湖之大,豪士无数,尽皆为这屏岳山一物所累。今老夫拼得不守信诺之名,愿以一身担此生死,如何发落,但凭孤竹君吩咐,只求放过我庄客家人。”
女子冷笑一声,鄙夷道:“江湖上人人闻听孤竹君之名丧胆,目睹貔貅马车之貌心惊。却不知我孤竹之人皆摒弃杀伐,刚刚虽出手冒犯,却也未曾伤得一人性命!更何况我家主人向来信守承诺,否则百十年来也不会年年都有数不清的豪士登我冰峰。主人既然给了你解药,你自当拿去治你儿子便是。”
郭父也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一代高手,若是平时听这女子如施舍一般的语气,不说发作却也当厉色相对,须得向对方讨教几招方才能解心中之气。这时候却全然不同,闻听那女子允他用驽马之血治儿子的痴呆,心下欢喜不已。竟全然不顾一庄之主的身份,连连拜谢:“多谢小姐,多谢孤竹君开恩!”
“只不过,这几十年来,寻上孤竹的江湖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功夫不济的,我家主人也从不嫌弃,赐予他几本仙籍,练好了再办事也是常有的。若是打不过人家,被人家刀剑劈死了,拿不到物事没脸回孤竹的,自己躲起来毒发身亡的也都数不胜数。当然也有些聪慧的人,想着能不能挖个漏子欺骗我家主人,想得了便宜却又不守信诺,只可惜你们这些人的算盘打错了。我家主人不会反悔破诺言,自然也不会让这个诺言被你破了!”
毕正堂和郭父心知肚明,这马车中的女子对这枚棋子势在必得,此刻屏岳山弟子就在眼前,然而却不便拿出。郭父此时反而面色刚毅,面露倔强道:“刚刚这位秦仁刀兄弟以驽马之血要挟老夫,老夫拼着我那孩儿再也治不好痴呆的病症,也不肯将棋子交出,如今却又如何能破了初心将棋子交与阁下!”
那马车也不再说话,只红帘起处,忽然一只长臂从车内伸出,众人均瞧那手臂速度之快,如同当空闪电,一招之下,大多数弟子都没有瞧清楚。郭父虽然行走江湖几十年,却也是罕见如此凌厉的手法,连连向后退却,根本无暇闪身躲避。身侧毕正堂一见之下,心知郭父这一招恐怕就凶多吉少,莫说此人还留有后手。赶忙重剑撩起,斩向那一条长臂,长臂立时在空中画了个圈,袖中劲风突射,将毕正堂重剑隔开,郭父趁机向旁侧跳脱。
长臂回收,车中女子嗔道:“毕正堂,你也想来管闲事吗?郭父妄称侠义,却丝毫不解当世大道。纵有豪情,也不过是骗一骗你们这些江湖小辈罢了!”
毕正堂听得心里有些气恼,一个黄毛丫头竟然敢称自己是江湖小辈,虽然说刚刚那一招的确身手很快,可是现在在自己的弟子面前这个面子可不能失,咬着牙根也得叫个板,回道:“旁门左道,自然不同江湖侠义,竟然妄称孤竹冰峰百十年来名震江湖,在我广陵派看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毕正堂也有些心计,抬出广陵一派,想那孤竹的人便是厉害,却也不敢随意动手。
“嘿嘿,不过一个区区的广陵派而已。我家主人号令遍及江湖,天下大派无有不受我驱策,为我奔走之士,北及林胡,南抵瓯越,五服之中,何人不知!此乃天下大道。反观今日你不过仗着一人热肠想挺身侠义,那也是想得太也天真。且不说每年登孤竹的江湖人如秦仁刀这般草芥之徒已是无数,便非你广陵派所能及。但讲今日此堂之中,你毕正堂号称师叔,位列尊长,请问一句,你那江湖侠义武林安泰的宏愿可能号令起这四派弟子,拼死护住无忌山庄庄主手中那一枚棋子?”
毕正堂毕竟不肯认输,先喝了一声:“广陵弟子,排五律阵,其余门派弟子,在两翼各结阵仗,护卫庄主,不求临阵制敌,但求保全自身,以达对手知难而退目的!”
女子微微一笑:“这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挺有些将才,只可惜那酸腐的老套辞令,又能有什么威力。”话语未落车中长臂又出,忽的抓住平阳门一个弟子,那弟子本来身着甲胄,手持长戟护卫在厅堂左翼,哪知这一眨眼功夫便被车中长臂拿住,还未反应过来心神,那长臂一缩,将他硬生生抓入车中,长戟咣当砸在地上。进而接连传出那弟子在车中的惨呼。一时间变起仓促,随行的几个平阳弟子见同门被擒,大有一哄而上将人抢回的气势,毕竟这只不过是一辆马车,总也比那千军万马要容易得多。陆钦飞赶忙挡在平阳门弟子身前,双手展开道:“不可乱来,先看清楚情势!”各位平阳门弟子见到陆钦飞,纷纷称呼他“师兄”,程桐只是耳中听闻呼喊声,但现在在阵中,毕竟不好分神去瞧。
车中女子笑道:“看来还不怕!”言毕又一抓伸出,将无终派一名弟子抓入车中。程桐这一次倒是看得清楚,就是刚刚跟李小和斗嘴那位无终弟子。这两抓速度甚快,跟刚刚袭向郭父那一招一模一样,那郭父年逾六旬,修为深厚尚难以抵挡,这四派的普通弟子更不是那车中女子的对手。
女子此时音调转厉:“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可以试试,这车马虽小,却还容得下在座各位。”四派弟子闻言,尽皆面有惧色,莫说陆钦飞还挡在身前,现在那些平阳弟子也已经随众人后退了好大一截,把陆钦飞一个人突兀在前。
毕正堂怒喝道:“各位弟子,正堂虽为广陵弟子,却也是各位长辈。我辈行走江湖,讲求正直侠义,岂能因生死之惧,俯首邪魔外道!”这时候莫说别派弟子,便是广陵派自己,也是心惊胆战,程桐一双眼睛死死扣住那大红车棚的帘布上,生怕下一个抓的就是自己,他心里念叨着“自己一定要气势足起来,万不能让对方看出来自己功夫最弱,否则下一个肯定要抓自己!”这几个广陵弟子也就是碍于那毕正堂站在身后,虽然早已吓破胆,却不敢退却半步。
这时候那车中女子又道:“论功夫,我一眼便能瞧出孰强孰弱。郭父修为深厚,毕先生也是个有些根基的高手,你们能行侠仗义,口口声声说什么道义,那是因为你们自负武学,自以为至少还能见招拆招比划个个把回合。但是那些小辈弟子,哪里有尔等这些功力,他们心中现在想的恐怕就是下一个莫要轮到自己被我抓进车中,这些弟子入门尚浅,功力不足那也是很常见,你让这些比平民百姓稍微有点功夫的弟子,来承接你那高尚玄虚的道义一说,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何为道义!”
“哈哈哈,”女子说起来反而有些得意,又道,“便如我眼前这位小兄弟,我看这厅堂之中,内力最差的便是他了!”程桐见她说到自己,心中更加惊恐,汗珠直抓着耳际的鬓毛往下出溜。
女子又道:“我瞧他早已吓破胆了,手腕颤抖的连剑柄都抓握不住!如果毕先生你现在允诺他们可以自顾逃命的话,我敢说他们比其他弟子跑得还要快!”说着那马车中传出骇人刺耳的笑声,让整个堂中的人尽皆心寒胆裂!
女子阴险一笑,第三次正是出手抓向程桐。毕正堂心中清楚,程桐入门方一年,功夫根基都十分浅薄,刚刚与车中女子过招时知她手段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招程桐是万万难以躲过。程桐心下也是明白,见对方向自己袭来,只把单剑在胸前胡乱的比划起来,根本没有章法招式可言。旁侧四位师兄弟纷纷仗剑协助,毕正堂在身后欲待出手提程桐后颈,却抓了个空。那长臂迅捷,毕正堂正好慢了一步,四位师兄长剑挥起,那长手早已从乱剑之中收回马车中去,各位只得自恨动作迟缓。
李小和陆钦飞听到程桐在车中惨呼,尽皆心中焦急。毕正堂怒发冲冠,跳出去便将两把重剑斩向马头。郭父也从旁袭来,并肩制敌。这时候但听得车中冷哼一声,从进庄便未发一语的马车夫将长鞭一挥,灵巧诡异,将毕正堂两把重剑缠了个结实。毕正堂双手角力,那车夫单手一提,两人一上一下,在双马前后,僵持起来。
郭父窥得这个空隙,从旁掌风起处,袭向车夫。大红帘内,猛然间劲风吹起,怒号盈天。霎时间数不清的长臂同时从车帘之后奔出,竟如鬼女乱发一般可怖,众弟子直看得双眼发花,功夫稍有不济者,登时酸软了双脚,便扑跌在自己门派的阵中。
这一招千手鬼女的突袭,让郭父措手不及,再回身应对时,肩头、小腹、印堂皆中了对方掌力。眼见郭父一招之内被对手连创三处,双脚踉跄几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毕正堂焦急万分,手上劲力更加一成,却只觉对方鞭子缠得更加紧实,让毕正堂全然无法。李小和见情势危急,大喊道:“小武你还发什么呆,你迟到了我还没怪你,这会儿别愣着了,赶紧出手!毕先生那边吃紧,须得弃了兵刃方能脱身!”
小武心知这一招若是让马车中的人得手,势必要失了屏岳棋子。飞身横栏在郭父身前,抚月掌便要去拈对方长臂。毕正堂毕竟一派高手,现在在小辈面前被一个车夫制得要弃了兵刃,面子上还真是有些过不去,然而这份犹疑也就片刻的时间,心中知晓此时情势危急,若真再有片刻犹豫,恐怕郭父今日便要命丧当场。
毕正堂与孟小武二人四掌,抵住车中女子万千手臂的来袭。虽然在场人众,也仍有二十几名弟子,却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高手对决。那些入门时候的侠义誓言,此刻尽被性命攸关的顾虑所替代。在所有人的眼中,危亡时刻若是还能挺身执言,仗义为公,那只有那些江湖传说中的大侠客,大高手才能,我等一干小人物只不过是因为世道战乱,实在无法生存才拜入门派寻求谋生的一个侥幸罢了,哪里有心情去捍卫这样伟大宏图的一个侠义梦!
众弟子纷纷退却,唯陆钦飞还支撑着本门阵仗,尚未退却。即便如此,厅堂之中也只有毕正堂和小武能够凭功夫与对方稍微抵抗,车中女子却仍旧不愿在此花费更多心力。小武只觉得那抵住自己的双掌迅速升温,火热异常,两只手下意识向后一缩。车中劲风四射,伴随着这道强硬的内力喷发,刚刚被抓入车中的平阳弟子、无终弟子和程桐一起四散飞出。陆钦飞再一次承担起接住程桐的重任。三个人随着四散的内力飞出,虽然刚刚被抓入车中时呼叫哀嚎好不凄惨,这时候他三人却并未有什么损伤,反倒是将周遭许多弟子砸倒。李小和被这股劲力推得连连靠墙,下摆的衣襟被撕开两个大口子,整个一身袍袖成了缀布的开衫。
毕正堂和小武被对方内力压制得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只能躬身扎紧马步,毕正堂勉力挤出一句:“庄主小心,闪到我等身后,以求良机再寻破绽。”这一句全然是废话,在众弟子东倒西歪的时候,那马车中人早已将伤重的老庄主提入车中。一刹那这车马就如同时光中的缩影一般,从空洞中快速缩小,退却,直到只剩下一粒微光,消失而去。
在场的一片狼藉之中,众人哼哈抱怨和哀号呻吟不断。唯独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抱着一怀冰玉碎片,满头满脸的鲜血。也不知那是他自己被碎片割破的鲜血,还是驽马之血打破的残留。却只听那青年口中喊了声:“父亲,你竟这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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