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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章 剑魄(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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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真的是快死了。︾樂︾文︾小︾说|

    滚烫的身体就像被掏空一样,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游离出了体外,模模糊糊地看到淡蓝色的枯骨蝴蝶在我的眼前飞来飞去。

    眼皮好重,仿佛怎么都睁不开,怎么都醒不来。

    我有些后悔,明知道自己不该妄动法力,帮助伏音复活,又让娇莺儿化成凡人,此番已经耗费了我大半的魔力,这下新账旧账一起来算了。

    只是,魔力损耗只会让我身体虚弱,绝不会让我陷入这般昏迷不醒的境地。

    我想起我在桂花树下做得那个梦,梦见从黑暗中伸出的那只森森白骨的手掌穿透了我的胸膛,或许那不是梦,那就是秋离。

    我能安好无事地醒来,想必舜苍花了很多工夫。

    秋离变成那个样子,看来他早就有所察觉了。可他不该瞒着我的。

    我有很长时间没有醒过来,意识也是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混沌。我真正恢复清醒的那日,是转冥王来到我的小宫殿。

    转冥王的手中拿着那把属于楼轻的银梨穿云枪。枪尖已经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变得锈迹斑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秀威凛之气。

    只有失去主子的兵器才会成这副模样。

    舜苍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容色憔悴了很多,眸子像凝冰的墨,有化不开的黑暗和寒冷。

    我微微张开了眼,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金木的屏风上有奇松怪石,远山层云。透过屏风,我似乎还能看到不远处书案旁铜鹤灯的烛光。

    转冥王身影的轮廓在门口处停了很久,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说:“秋离仙君已经死了。”

    舜苍连眸子都没有抬一下,眼睛一直凝在我的身上,仿佛外界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我动了动手指,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气。

    舜苍凉凉的手指抚过我的眉骨,低声开口道:“这是楼轻的选择?”

    转冥王说:“是秋离的选择,我没能赶到”

    “难受”我捏住了舜苍的一方衣角,努力地睁开了眼。我很害怕,我听见转冥王说秋离死了。

    不可能,好像上一刻,我还瞧见秋离还在不知死活地缠着楼轻。

    “阿九?”

    这几日我常常会恢复清醒,却跟舜苍说不上一句话,每一次我都能看见他略喜的表情,唇角带笑,然后轻轻唤一声我的名字。只是我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我挣扎着要起来,哑着声说:“秋离”

    小宫殿里燃着安神的夜藤香,双双身影印在屏风叠嶂的远山上,仿佛一切都遥远而缥缈。

    舜苍将我整个人抱在怀里,沉声说:“不要再管他们了。九羲,你快吓死我了。”

    听他说这句话,我鼻子一酸,泪水在眼里打转,我想捂住眼睛,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哭了许久,舜苍才将我放开。他喂我喝了些水,又喝了一碗舜苍时刻备着的热粥,软绵的身体才渐渐有了些力气。

    转冥王一直静默地立在屏风后。待舜苍为我披了件素袍,我便让转冥王进来说话。

    我还不大能站起来,便只能半倚在舜苍的肩膀上,问:“你刚刚说什么?”

    转冥王展出生死卷宗,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我和舜苍回地府那日,夜里的雪压断了梅枝。我依稀记得赫连成和伏音分离的那夜,也飘着这样的雪,漫长而寒冷。

    楼轻的屋中桔光软涌,恍惚间竟暖得如春回大地,仿佛那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过是夜里香风送来的四月梨花。

    秋离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饶是他如此的谨慎,还是让方才沉睡的楼轻突然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来。

    “别怕,我就想给你盖一下被子。”秋离低着声说着,便走到了床边,将楼轻又按回了床上。

    他摸了摸麻织边的布衾,笑着又道,“以前我差人给你送去云锦的被褥,轻轻软软的像羽毛似的,你却看都不看就又派人给我还回来。那时我就想,我的阿轻怎么那么难养?后来有一次,我跟你的部下在一起喝酒,她说你在行军的时候,躺个木头板儿就能睡着,一点都不讲究。”

    “我不记得了。”楼轻皱眉,似乎对忘记这些事很烦恼,说,“我不是和你一起跟着师父修仙吗?什么行军?什么部下?”

    秋离顿了顿,笑着拍了拍脑袋:“我又说胡话了,你别管我,明儿早我们去捉妖。”

    见秋离要起身,楼轻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秋离,张开口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不知是这房中烘得太暖,还是她有些热,楼轻的双颊竟然起了不自然的潮红。

    楼轻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她松开手,侧身面向了墙壁,似乎都要缩进被子里。她别扭地嘟囔了一声:“冷,你给我守着炉火,不准走。”

    秋离怎么舍得走?能多陪楼轻一刻,他都开心的不得了。

    舜苍拼尽全力遏制住秋离的恶念和戾气,才换来秋离平安陪着楼轻的一夜。

    舜苍觉得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终须他们自己解决,但楼轻没有了记忆,这一切变得不太公平,所以舜苍就拜托转冥王去给楼轻送忘忧草的解药,能让楼轻记起往事。

    可是转冥王没有送到,解药也没有用上。

    第二日清晨,外头的雪积得很深,秋离布下了结界,又起了最狠戾的五绝阵,只需走到阵心,阵法便会催动。他将楼轻立在一旁的银梨穿云枪拿起,坐在桌旁细细地擦拭着枪头。

    楼轻手中的银梨穿云枪将拿出来,手心中幻化出银色的火焰,然后烧锻穿云枪,只是一刻的工夫,便将那股火焰融入了银梨穿云枪中。

    我心中大惊,连忙召出君禹给我雪山之巅的火焰,它还在,但秋离那里也有。君禹早就料到我绝不会将此雪火交给秋离,但他必须要让秋离死。

    秋离做完这一切,楼轻才从睡梦中醒来。

    素面屏风上不知何时装点了几只雪梅,窗沿上的小白瓷瓶中也插了一枝梅花。秋离笑吟吟地抱着衣服送到楼轻的面前,贱贱地说:“小离子我来服侍你。”

    楼轻一派殷红色的锦袍,外头又披上滚着雪毛边儿的红锦披风,流金的翩翩鹤影像是印上去的,看上去气色斐然。

    她甚少穿这样女儿娇气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却繁琐不灵便。只是秋离一再坚持,她便只得默许了。

    秋离给她挽起发髻,亲自给她带上了石榴花钗,又为她画眉。

    楼轻觉得奇怪,可秋离开心,嘴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消失,说:“阿轻当新娘子的时候一定比这样更漂亮。”

    我也不知道那时的楼轻在想什么,只是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不安,只问了秋离一句:“你要不要娶我?”

    秋离低眸,吻了吻楼轻的唇,然后说:“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娶你。”

    楼轻问他要不要,他却回答了想不想。

    路上的积雪被两个人踩得咯吱作响,无痕的雪面上留下并排的脚印。秋离握着她的手,在身边呼啸而过着凌厉的风,楼轻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秋离问:“阿轻,如果我犯了滔天大罪,你会怎么样?”

    楼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不知道秋离为何这样问,只疑惑地说:“什么滔天大罪?”

    秋离说:“我说如果。”

    楼轻瞥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不喜欢这样的如果,没到那个地步,没有谁会知道怎么办。”

    两个人静默了良久,终是秋离笑着说了声:“你说的对。”

    秋离和楼轻在林子里走得越深,周围的迷雾就越浓。按说这样的隆冬,本不会有这样的迷雾,雾中夹杂着还未停的细雪,眼前白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楼轻手中的银梨穿云枪开始泠泠作响,发出一阵一阵的嘶鸣。楼轻不知秋离何时放开了手,待她想把秋离护在身后的时候,手心已空。

    “秋离!”

    她着急地喊出了秋离的名字,但听着声音变得极远极远,却终没有任何回应。

    灰蓝色的天空开始电闪雷鸣,浓云卷着诡异的光从天尽头滚滚而来。楼轻开始有些害怕,莫名的害怕,这一切都那么熟悉。

    秋离或许从未想过五绝阵对楼轻的影响。

    他召唤五绝阵,只是想保证楼轻的安全,他在白天的法力最弱,但只要他遭受攻击,纵然对方是楼轻,他也会忍不住地反击,召出五绝阵,是他保护楼轻的最后一道防线。

    层云重重,迷雾也跟海浪一样翻涌,这周围的一切都想坠入了一片银色的海,所有的一切都在坠落,无边无际。

    “秋离!”

    五绝阵本身附有的幻术极为厉害,这也是常人难以推算五绝阵运行规律的原因,他们常常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

    弘德神君的身影在迷雾中浮现,带着儒雅的神容,冲楼轻笑着说:“阿轻,快让父君瞧瞧你今天练得新招式。”

    “你是谁!”楼轻全身都陷入了一股剧痛当中,她死死握着穿云枪,骨节泛白,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从弘德神君后面出来一位温柔若水的仙子,让人看上去极为舒服,她也是笑着:“阿轻,娘亲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同人打架了?”

    楼轻身子蜷缩着跪在地上,那是一种破蛹而出的撕痛,似乎下一刻就能让她陷入昏迷。

    “滚开!”楼轻怒吼了一声。

    雪飞云涌,鸟尽人绝。弘德神君和陇云仙子在迷雾中突然消失。

    “阿轻阿轻我一直跟着你好不好?”是秋离的声音。

    楼轻忍着痛站起来,喊道:“秋离,你再不出来,你就死定了!”

    楼轻尝试着跑了几步,或许是靠近了五绝阵的阵心,天边惊雷乍响,隆隆的响声如天塌地陷。楼轻不得不停下来,再度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疼得没了力气,再次跪在地上没能起来,她全身都有如蚁噬。她紧紧皱着眉头,泪水从眼眶中滚了出来,低呼了一句:“秋离好疼”

    枯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速地靠近。

    楼轻咬着牙保持清醒,再度将穿云枪拿起来。白瘴之中奔过来一个黑色影子,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那双血色的眸子在迷雾中极为显眼。

    “妖孽!”楼轻终于找到这一切痛苦的源头,涌上来的愤怒几乎让她丧失了所有的判断力,她拼着全力从地上站起来,冲着那双赤眸而去。

    银梨穿云枪枪头流泻下来的梨花雪,片片琼花碎玉比那刀尖都要锋利。

    “不要!”

    我惊得哭了出来,猛然站起身来想跑到生死卷宗下面,但还未及我踏出一步,双腿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支撑不住,我整个人都跌到地上,手掌疼得钻心。

    舜苍屏着气将我从地上扶起来,他压着声音说:“阿九,这些事已经发生了。”

    生死卷宗上,楼轻的脚步还没有停止,那双眼睛也离她越来越近。

    五绝阵已经被催动,从迷雾中隐约可见的是全身焦黑的人形,隐约可见几片褴褛的青袍,那双血色的眸子虽然红得骇人,可却是清醒的。

    秋离是清醒的,他看见楼轻在哭,冒着被五绝阵绞死的危险也奔了过去。他没有见过楼轻哭,吓得忘记自己已经被五绝阵催得不堪入目的肉身,忘记了自己还未退散血光的赤眸,就那样朝着楼轻跑去。

    他看见楼轻迎了过来,以为楼轻认出了他,满是污痕的脸上浮上了雪一样轻灵的笑,张口就想唤一声“阿轻”,可还未等他喊出楼轻的名字,那把流落着梨花的穿云枪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膛。

    那一刻,秋离似乎明白了何为结果。这就是他的因果。

    秋离周身弥漫的戾气灼伤了楼轻寸寸肌肤,她疼得锁紧了眉,却死活没有松手,怒目盯着秋离,眼中全是狠戾。

    秋离咬着牙狠狠地将她推开,穿过他胸口的穿云枪又被倒着拔了回去。喷涌的血花溅落,那种兵器穿过血肉的闷响让人心寒到极致。

    秋离捂着胸口踉跄地退了好几步,最终倒在了地上。五绝阵出则见血,秋离的血将五绝阵驱散,连着迷雾乌云一起驱散。

    苍劲的寒松上滑下了一块积雪,颤了好几下又归于平衡。万事万物都陷入了静谧之中,唯能听见雪落地的轻响,簌簌扬扬,无休无止。

    楼轻身上的痛楚渐渐消去,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融了三尺冰雪的鲜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楼轻带着她以往轻妄蔑视的笑,提着穿云枪就走过去。

    那时的楼轻还在想,回去见了秋离定要让他瞧瞧自己的战果。

    她走近了,躺在地上焦黑的人已经难以分辨容貌,只是那双赤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楼轻,嘴里喃喃着什么,楼轻听不清,缓缓俯下/身子来,才隐约听见些什么。

    “喜欢”

    楼轻皱了眉,干脆蹲了下来。她身上红色的衣袍铺了满地,在这茫茫雪中如开了一朵艳绝天下的杜鹃。

    “喜欢你”

    楼轻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心中一紧。还不及她细看,焦黑的身体白光大涨,如六月阳光般刺眼,楼轻以手臂挡住眼睛,待到白光消失,她才缓缓放下。

    洁白的雪地上,唯留三尺断剑。

    楼轻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身子发狠地一颤,眼中全是震惊。

    生死卷宗中的画面开始变得纷乱错杂。

    “瞧瞧你这脸上,都快成小花猫了,快擦擦汗。”

    “阿轻,待到月色回时,你我同去广寒宫的桂树下赏月如何?”

    “楼轻,你没有一处是不合我意的,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阿轻,你让我帮你好不好?”

    “楼姑娘,你好厉害啊,这救命之恩,我该如何回报呢?以身相许行不行?”

    “你担着记忆只会阻了你的成仙之路,你不能老是记着以前,总要向前看”

    “楼轻祖宗姑奶奶。”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娶你。”

    “喜欢”

    画面交错斑驳,光影变幻,生死卷宗最终抖动了几下啪一下掉在了转冥王张开的手掌中。

    “秋离仙君布下结界,我没能进去。”转冥王脸色有些黯然,“等我赶到的时候,丹山已经陷入了火海,楼将军她已经不知所踪我只看见了她的银梨穿云枪。”

    我没能忍住泪,将远远立在一旁的穿云枪收到手中,却被枪杆寒了个彻底,一时没能抓住,咣当掉在了地上,原本锈迹斑斑的穿云枪跌了个粉碎。

    “什么叫做不知所踪”

    转冥王静默了一会儿,答道:“九姑娘大可放心,秋离仙君以己之命换来楼将军的羽化飞仙,楼将军已是不老不死之身,她”

    “什么大可放心!”我抓到放在一旁小花几上的瓷碗,狠狠地将碗摔向了屏风,发了疯的怒吼了一声。小宫殿内起了一阵狂风,将所有的物件都催落了个干净,那些飞进宫殿的枯骨蝴蝶亦被震成了粉尘。

    舜苍将我按在怀里,钳制住我颤抖的身子,压着声道:“阿九,你冷静一些。听话,你不能再动用法力了。”

    “舜苍,不是这样的。”我哭着说,“我都说我会找到办法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会找到办法的。当初你魂飞魄散都有办法,这一切,怎么会是一个死局!”

    “舜苍,不是这样的”

    我抑制不住泪水,哽咽着说:“不是这样的”

    “九姑娘。”转冥王的手中掌着一支柳赤银烛,如血般璀璨的火光在烛心上静静地跃动着,烛光当中隐隐浮现一个“怒”字。

    转冥王说:“我在丹山外发现了心火。九姑娘,心结不解之人,心火不出。这个心火是属于楼将军的,她没有执念了”

    我怔怔地看着烛泪滚落,喉咙里梗得难受,说不出一句话。

    跳动的火焰如春回花深处,欲灼欲燃。

    芳草青青,琴笛和鸣。常青的翠棠树终迎来了花季,一串一串的花瓣轻飞飘坠,香风送梦。

    浅浅而笑的秋离轻摇着手中的羽扇,为小憩的楼轻送着带花香的凉风。金粉似的阳光零零落落地洒下,楼轻缓缓地睁开眼,入目便是秋离俊美的笑颜。

    她听见秋离笑吟吟地说着:“阿轻,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