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许由到宝玉

    许多专家都高度评价《红楼梦》的反封建意识。例如宝玉最讨厌仕途经济c读书上进c功名利禄c修齐治平那一套，并以对此说“不”作为择友的标准，深深赞扬黛玉从不说那一套“混账话”。

    有些专家研究了曹雪芹时代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个性解放之类的新思想的出现，判定《红楼梦》的思想之所以出新，是新的生产方式c社会制度c社会发展阶段的前兆，这些论述，都是很重要c很令人佩服的，对于我们理解“红”书的时代背景肯定有益，对于我们理解五种生产方式c历史唯物主义也肯定大有裨益。

    同时也有另一种思路，中国的封建社会和任何一个地区一种社会一样，它的意识形态并不是单一的，铁板一块的，而是充满着悖论与冲突的，有正题就有反题，有向着灯的就有向着火的，有牢牢占据统治地位的思想，就有被统治的c不服统治的c歪着拧着也要出笼的其他思想。

    相传公元前2115年，唐尧向许由探讨向他禅位的可能性的时候许由就坚辞不受，逃往箕山，尧再派人劝他担任九州长官，他很不高兴，而且以颖水洗耳表示劝仕的话污染了他的清洁的耳朵。至今河南许昌一带有许由洞c洗耳河c许由洞村等景点。这可以说是宝玉的第一个精神祖先c精神资源。

    老庄也讨厌儒家那一套。老子说：“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用我的话说，失去了自然本真才讲价值规范，失去了价值规范才讲爱心教育，失去了爱心才讲信用友谊，失去了信用友谊才讲秩序自律。这与宝玉的批评“文死谏c武死战大意差不多。

    到了魏晋南北朝，厌弃仕途经济的名士就更多了。著名的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便表达了这种清高。其他竹林七贤（包括山巨源即山涛），也都有这方面的惊世骇俗的言行可考。

    晚明的李卓吾更是特立独行，软硬不吃，宝玉应引为同道。

    时到新中国，有钱钟书式的高士。他最后还是担任了社科院副院长，副部级，惹得至今有人还在煞有介事地讨论他是怎么住进了部长楼，甚至说是某某个人一句话使他进入新居，编造神话，再徒劳地地研究评析批判一番。

    海峡对岸有李敖，专门批之谤之，他已经担当了立法委员，时代不同了，不合作者们的选择大大拓宽了。

    当代还有一些高士其实是被迫断了仕途经济的念的。之后崇拜者们大喊“伟大的孤独”什么的。

    当然，宝玉与这些个人不同，他同样无意标榜自己的或高雅c清洁或文才c天才或平民意识，只是沉醉于青春与女性：这与其说是某种观念，不如说是青春期的自由与放诞。他不像许由爱农重农，守护大地与庶民身份；老庄高明，棋高一着，道高一丈，理深三尺三；嵇康珍惜清洁，仇视媚俗，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意识形态。

    中国是厉害，有两个源远流长，一个是仕途经济乃至官迷们源远流长，一个是性灵第一视功名如粪土乃至作秀也是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