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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谖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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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雪花纷飞,寒风呼啸,室内生着火盆,温暖如春。

    宫人们围在一起查点元日节各大臣进奉的礼品,我慵懒地靠在矮几上吃着小点心,看着她们兴奋地议论每样珍宝,有些淡漠。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无非是金银c珍珠c玉石c玛瑙c香木这些罢了,见得多了反而提不起兴趣。

    这时形单打开一个花纹很精致的红木盒子,呀的叫了一声。

    周围人都抬头好奇地围过去看。

    形单把盒子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是送给小帝姬的呢。”

    我向盒子里看去,原来是两排整整十二个仕女玩偶躺在那里。

    玩偶做得很细致漂亮,带的发饰和穿着的衣服都十分华丽,而且每一个玩偶象征着一个月份,头上带着符合时令的花簪,衣服上也是同样的花纹,十分新奇。

    “十二月姬”,如意看着盒子上的名字依次念道,“正月玫瑰,二月兰花,三月桃花,四月月季,五月玉兰,六月荷花,七月栀子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茶花,十一月水仙花,十二月腊梅。哦,正好是十二个月份呢,现在这些工匠也真是有新意。”

    我见了也喜欢,拿起那个玫瑰的玩偶,招唤在一旁吃东西的九珍。

    九珍抬起头,黑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玩偶,显然被吸引住了,扔下手中的食物,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将玩偶拿过把玩。

    我将九珍抱在怀中,心想这小家伙最近又沉了,忍不住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亲了又亲。

    善善在一旁笑了,拿过盒子上的封条看了看说:“原来是南宫明大人送过来的啊。不愧是自家人,最知道小小姐的心思。送小小姐十件珍宝也不及送给小帝姬一件可心的礼物讨小小姐欢心呢。”

    我手轻抚着九珍快长到肩的齐发,跟着笑笑说:“也别怪我宠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好东西不给她给谁呢。”然后我又说:“这南宫明倒也会做事,该回赏点什么给他。”

    善善说:“我看南宫明大人在宫外,未必这么清楚,还不是玳君那孩子心细。”

    说到玳君,我的笑意收敛了许多,“只是她想要的回赏恐怕一时办不到了。”

    善善回道:“皇上也确实叫人吃惊。一直以来皇上都很孝顺,对小小姐的安排没有异议,这次倒出人意料的坚决。更怪的是皇上与玳君小姐相处得也很融洽,让我们都以为这桩婚事万无一失,是不是皇上因为初次婚姻羞涩而推脱呢?”

    九珍贪心地又去想抓另外的几个娃娃,我放开了她,转头对善善接着说:“可是无论事情是怎样的,我不能抱怨皇帝,只能去责备作为女人的她为什么抓不住皇帝的心。南宫氏的荣耀系于她的身上,我对她也寄予希望,可是她让人失望。”

    然后我又转移了话题,突然问:“婷仪的信已经晚了一个月吧?”

    众人都有些意外,她们觉得我日理万机,并且多日未提,一定是忘记这此件事了。

    善善有些担忧地说:“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呢”

    话说到这正巧菟丝进来怀揣着一封信呈给我。

    我在众人的目光中神色平静地打开信封,抽出信展开一行行地看下去。

    看完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有些愣愣的。

    善善揣测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小小姐,怎么了?”

    我将信纸递给善善,善善急切地看下去,脸色渐变。

    “真想不到婷仪会”

    众人都有些不解,信从善善手中滑落,旁边的如意大着胆子拾起看了看,神色变得沉重,然后她机警地看向楚姿。

    善善也看向楚姿。

    楚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只淡淡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楚姿,然后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善,你帮我回信吧,我不想写。你告诉她,我不怨她,她没什么要对我道歉的。女人,是不是最终还是无法抵挡男人的柔情?但是,如果她终要走上这条道路,走上与我相悖的道路,我不能祝福她。以后,她随着她的丈夫,就意味着要与我为敌,而我,不会对敌人心软,更不会顾念以往的情份。”

    当时我就是这样对善善说的。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心隐隐作痛,因为我不得不感慨事事的无常,又一个人要离我而去,尽管我表现得仿佛极无所谓般。

    这注定是一个悲剧,当婷仪终于被南赢王打动的时候,当她忘了我让她嫁给南赢王真正目的所在的时候。也不知道日后婷仪手刃亲子时,她是否想到了这一点,还是依然无怨无悔。

    说完了这些话,我起了身,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们中任何一个,轻轻地说:“你们下去吧,哀家累了。”

    第二天起来时眼睛有点发肿,梳妆的宫人一定是发现了,不动声色地化妆掩饰过去。

    从早上开始楚姿就很不安,萎萎缩缩的样子,还险些将胭脂盒打翻在地。在侍候早膳的时候,楚姿被安排到离我最远的地方站着,食物也不让她经手了,她的头压得更低,其他宫人忙碌着自己的职责,只有她落寞而尴尬地站在一旁。

    宫人们看楚姿的眼神是冷漠而警惕的。我将一切看在眼中,但我没有说什么,也无法为楚姿说什么,因为就连我自己尚对她抱有一丝的怀疑与疑惑。

    用过膳后我将善善留下,问她:“善,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样安排肯定是经过善善首肯的。

    善善沉声回答说:“不知道婷仪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心的,还是这几年一直给我们写信是为了放松我们的警惕。楚姿与婷仪一直交好,并且她是通过婷仪推荐提拔到小小姐身边的,现在婷仪出了问题,谁能担保楚姿没有问题。还有小太子的死谁一直在垂涎帝位?小太子的逝世不正合了南赢王的心意”

    言语间我发现善善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善善总是向单纯的方面想人,那些宫人即便真的犯了错善善也总是会找些理由为他们开脱。现在的善善考虑得面面俱到,分析得条条有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些难过。

    原来不只我变了,善善变了,周围的宫人全变了,楚姿不也是吗?由以前的叽叽喳喳到现在的阴郁沉默。

    可是,善善的变是为了保护我,宫人的变是为了更好的为我所用。他们变得更加圆滑世故,但是他们也会感到很累吧。

    我看着善善,发现她又多长了几根白发,越显苍老。心中担忧,只希望能早日将国家打理好,安心的将帝位交给颛福,带着她离开这深宫,让她安怡地度过晚年。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皇上来了。

    我无暇再想楚姿的事,对善善点了点头说:“那么暂时就这样安排吧。”

    因为元日之后还有立春c中和c元宵等一系列节日,颛福过来询问我相关庆祝仪式的安排。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莫过于今年春童子(1)的人选了。

    每年立春皇帝都会挑选一名俊美的童子做为春天的象征,因为春童子不仅要面目清秀并且要求出身高贵,之后又有丰厚的犒赏,大臣们莫不以此为荣,皆希望自家儿孙能当选。

    现在许多的政事我也逐渐让颛福着手办了,于是我问他:“皇帝心中可有春童子的人选?”

    颛福想了想,回道:“刚刚在路上见到皇弟明儿,他不过十二岁却已长得俊美异常,又是我皇室血脉,由他担任岂不合适。当然,这只是儿臣的愚见,还望母后定夺。”说完他拿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极像交完试卷等待老师判阅的学生,对自己的成绩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忐忑。

    颛明?我想起那个长得纤细的男孩子。为什么是他呢?我知道虽然福儿与颛明并非同母,但他很注重手足之情,对这个皇弟很是照顾。尽管我对这种感情并不认同,但是我并不能去否认这种亲情,只是福儿怎么会把这样的一个荣耀的机会给他?

    我以为是李迫。他的祖父李宰相支持我们母子,助他登上皇位。这位年老的大人对自己毫无所求,只是渴盼自己唯一的孙子能出人头地,这将是一个多么好的对他施恩的机会啊。而给颛明有什么好处呢?增加了这个未来亲王的威望,百害而无一利。

    想不通啊,这样不能带来任何利益的安排。

    我隐隐地蹙起了眉,但是当我看到颛福的眼神时否认的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口。他毕竟是皇帝,以后帝国所有的事都将是他来决断,即便不合我的心意,我也不能这样的打击他的信心与积极性。

    于是我微笑着说:“这个安排不错,就依皇帝的意思吧。”

    (1)东汉时,迎春使者打着青幡,头裹青帻,到东郊隆重地迎春,迎春使者到达之前,先有一个清纯美目的童男,一身青色衣,头罩青巾,装扮成春天的象征,站立在东郊的田野。迎春使者到达以后,童男出现在田野中,表明春天的降临,使者见而跪拜,然后把春天带回。于是满城j□j,宫禁碧绿,一片生机昂然。

    这一年夏天刚刚来临,穿着春日的单衣便已经有些闷热,然而换着纱衣的日子宫中自有规定,宫人们只有不停地摇扇子喝冰水来消暑,有些耐不住炎热的宫娥就索性卷起自己的衣裙,露出小半截光洁的腿及手臂来。

    我能感觉到自己华丽锦服背后微微的发湿,然而我却不能如宫人那样的随意,失了自己太后的身份,只有依然端庄地坐在凤椅上批阅着各地呈上来的奏章。

    这时有一名身着白衣面目清秀的殿中童子走进来,跪拜,然后呈上一封夹着谖草折得甚是精巧的书信。

    我先拿起那株谖草看了看,只见翠叶萋萋,着花秀秀,煞是水灵,给人一丝清透之感。又顺着折痕展开书信,上面是一行秀透小字:焉得谖草,言树之背?(1)

    我微微地笑了,其实在看到那株谖草时,就知道是颛福。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钟爱谖草,并且还在宫中特意开垦了一片地专门种植,他每天亲自侍候,乐此不疲。

    过了不一会儿颛福就过来尔玉宫,手上身上还沾了些泥土,连忙有宫娥端着水盆上前为他清洗整理。

    颛福洗干净了手又擦了擦,走上前对我施礼,然后一脸喜色地说:“母后,这是今年的第一株谖草,是儿臣亲自培育的,刚刚见它开花便迫不及待地摘下献给您,古人又叫它忘忧草,儿臣希望真的是这样,希望母后您看了它会忘掉一切忧愁,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我有些感动,口上却又忍不住责备道:“皇帝你呀要是真疼惜母后,那么就该多待在勤政殿为母后分忧,而不是每天跑去侍弄花草。”

    颛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可是母后那些奏章儿臣看起来真是索然无味。朝堂上的事母后您做决定就好。”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奶娘女容牵着刚睡醒午觉的九珍进来了。

    半大的孩子也得学着规矩,奶娘将九珍带到我和颛福面前,教着说:“小帝姬,来,快向太后和皇上请安问好。”

    九珍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母后c皇帝哥哥吉祥吉祥如意。”

    这句话说得叫人欣喜,颛福抱起九珍,欢喜地说:“这小家伙,几天不见,已经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九珍见到颛福也很亲热,伸出小手拨弄他耳朵两侧垂下来的朱玉。

    九珍摸着颛福的脸,又对照摸摸自己的,好玩地一样一样数着:“这是皇帝哥哥的眉毛,这是九珍的这是皇帝哥哥的眼睛,这是九珍的。这是鼻子,这是嘴唇咦,这是什么,九珍为什么没有?!”

    九珍有些着急了,众人见她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颛福有些尴尬,咳了咳。

    我看着颛福嘴巴上长出一些细软的胡须,感慨地想他真的长成小伙子,是个大人了。然后我又想起前几天我们那次不算愉快的谈话,他又再一次地拒绝了我对他婚事的安排,这是平时都很顺应的颛福唯一执拗的地方,我想尊重他不想逼迫他,然而我又有着无法言语的疑惑与担忧,是否真的要像善善所说的要太医为他检查身体。

    “九珍,别闹了,快到母后这来,看你头发乱的。”

    颛福放下九珍,九珍却没有过来,眼睛突然直直地盯着颛福腰间的龙佩。

    我知道那块玉的来历,是拿最珍贵的透水白玉雕刻而成,上面的龙纹出自于最精巧的工匠之手,这龙佩是专为颛福登基时定做的,力求奢华气派,是为龙佩之首,颛福也十分喜爱,常常佩于身上。

    九珍伸手抓住了那枚龙佩,语气坚定地说:“皇帝哥哥,九珍要这个。”

    颛福愣了一下,我一急,因为龙佩象征着皇权,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无权拥有,刚要开口呵斥,却见颛福已经解下龙佩放到九珍的手中。

    他摸了摸九珍的头发,柔声说:“小丫头,拿去玩吧。”

    九珍得了珍宝,高高兴兴地跑到我面前向我炫耀。

    我看着九珍欢喜的样子,又不舍得责备她,只有轻声劝道:“九珍,乖,快还给皇帝哥哥。”

    九珍听我这么一说,反而将玉佩放在胸前抓得死死的,拿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我有些沉下脸了,就去掰开她的手,九珍嘴一咧,眼睛变得水汪汪的一片,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颛福见了马上上前制止道:“母后,就一枚玉佩,给小皇妹玩又有什么呢。九珍不哭,来,哥哥给你带上。”

    九珍点了点头,却还眼泪汪汪的,一副极委屈的样子。

    我见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却是心疼,就没有再坚持,此事也就此作罢了。

    我看了看九珍,又看了看在一旁哄她的颛福,我的旁边还有善善忙碌着,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是温馨。我的亲人们就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了。我想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

    (1)出自《诗经》,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到哪里弄到一支谖草,种在母亲堂前,让母亲乐而忘忧呢?谖草的花语是:隐藏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