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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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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浑身一震,杨广觉察的出,问道,“你是怎么了?”

    我直直望着窗外,听着还有没有声音,却除了噼哩啪啦逐渐加大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了。不由得怀疑刚才那一句是我的幻听,又或者所谓的大师兄另有其人。

    好一会儿,才松懈下来,看见杨广一双眼睛狐疑的盯着我,勉强笑道,“你怎么了,这么看我。”

    他道,“你还没回答我,”说完他抓住我蜷着的左手,摊开手掌,汗津津的,“你在紧张什么?”

    我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便道,“你抓我抓得太用力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杨广立刻松开我手。

    我又瞥了一眼窗外,悄么无声,心想他怎么也不该这个时候来,现在来,一旦见面,谁有办法能拉住他们两个。何况沈南新兵少将少,一直以来游击作战,靠的就是一个敌明我暗,方能支撑,他一现身,简直就是在给杨广提醒儿:你怎么忘记了我这个形迹可疑的人?还不快来追查我。

    “玉儿,”杨广道,“你有什么事瞒我?”

    我转头看着他,半真半假道,“若我有事瞒你,你又打算如何?”

    杨广自然放在被子上的双手猛的紧紧攥成拳,我哆嗦了一下,知道若非我受伤,他这番力气定然会用来狠狠的箍住我的,半晌,他拳头渐渐松开,看着我,道,“你若骗我,我不会放过你。”

    我笑道,“那你骗我的事那么多,怎么算?”

    他一愣,道,“我何曾骗过你?”

    我答不出,他是善于伪装的,骗杨坚c独孤后c朝中大臣,天下文人,甚至陈舒月,可是从未对我说过假话,一贯直来直去的伤害我,也不曾骗我。

    雨淅沥的,好像断断续续,这些日子以来天气慢慢转凉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古来皆如此。窗外,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杨广也听到了,松开我慢慢起身。

    “晋王殿下c王妃,”慧清停在门口道。

    “在,慧清,你进来吧。”我扬声道。

    “不必了,”慧清道,“我来是替大师兄转达一句话,他说听闻您生病,甚为担忧,故而山上来探望您,不知您是否方便见上一见?”

    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沈南新来看我?我既想立刻见到他,觉得有无数的话想同他说,又说不出的恐慌,生怕他告诉给我任何消息。

    “王妃?”慧清问道。

    “慧清,”我稳稳道,“让大师兄过来吧。”

    “是。”

    等慧清脚步远去,我转头看着杨广道,“有个老朋友来看我。”

    “哦?”杨广自己坐到椅子上,倒杯茶,也不喝,端着吹,道,“是让我回避吗?”

    我一笑,低着头用左手慢慢整理自己衣服,道,“你巴不得别人都回避你,还回避别人呢,别逗了。”

    “你知道就好。”

    我瞥他一眼,他看起来丝毫不生气,就在那儿晃着杯子。多想无益,我能想到的困境c忧虑以及危机,想必沈南新都已经作了更周密的部署,才会来这一趟。杨广在身边,我们又能谈什么?

    “玉儿小姐。”沈南新清朗的声音响起。

    杨广晃着茶杯的手忽然停了。

    我不理会杨广,喊道,“快进来吧,外面雨大。”

    “多谢小姐。”

    沈南新推开门,立时有水气涌入,幽静清冷,弥散到屋子的角落。他乌黑的头发上挂着点水珠,滚到肩膀,殷湿了一片,墨绿色的长衫,更衬的人挺拔俊秀,苍翠似雨后松竹。虽然面色有点苍白,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但双眸熠熠如星子。他笑道,“玉儿小姐身体看来没有大碍,沈某悬了多日的心才算放下来。”

    就听见“嗒”的一声,杨广轻轻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沈南新像是才发现杨广,微笑道,“原来还有故人在此,沈某多有失礼,见谅了。”

    杨广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站定了,推开窗,屋子里的宁静顿时被哗哗声取代,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沈南新眼神从杨广身上回来,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旁若无人道,“玉儿小姐,师傅说你打算下山静养?”

    我微笑道,“是,打扰智觊大师这么久,我已经够汗颜的了,如今已有所好转,伤势稳定下来,再不走,成何体统。”

    “那你打算住在哪?”他问道。

    “我家,”我叹口气道,“许久没回去,只怕屋子里面到处是蜘蛛网,也没人回去送个信儿,赵大娘估摸着得担心死。”

    “别担心,”沈南新道,“我派人每天给你收拾一次,跟街坊邻居说你去寺里吃一段时间斋饭,你回去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我惊喜,道,“那真是多谢你了,沈大哥,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

    他笑道,“我们什么关系,应该的。”

    我一笑,心知他在说我乃是他的“伯母”,可是这句话难免有故意歪曲给杨广听的意思,想到这,不由得瞥了一眼杨广,他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沈大哥,”我低声道,“你最近还好吗?”

    沈南新静静的注视着我道,“一切都好,最近有个师弟来拜访我,每天同他一起谈文论道,不亦乐乎。他聪明绝顶,跟我又特别投缘——我跟他实在是情同父子,偏偏老天无眼,让我们做了师兄弟。”

    我忍不住笑道,“这种事情不怪老天,要怪就怪智觊大师。”

    沈南新叹道,“不错,我跟你说,他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从小就在我耳边啰嗦来啰嗦去,比我爹都恼人。”

    说完,相顾莞尔。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但是看看窗边斜靠着的杨广,一句也说不出。半晌,望着沈南新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多谢你了,沈大哥,我对你只有深深的感激。”我阻碍了他的计划,硬塞给他个孩子。而他好生照料着子矜,对我毫无怨言,我能报答他什么?我冥思苦想出的报答,只怕让外人看起来却是伤害,只怕他自己也不能明白我心意,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真的有个好结果,我便什么都值得了。

    沈南新低下头,双手交叉在一起,道,“你不必谢我,我没做什么,做了的也都——”

    他停下来没有继续,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像他明白我知道那天的暗杀是他所伏的一样。

    “好了,”沈南新忽然站起身,笑道,“看看你,我就去师傅那儿了,我猜——他准备好了一堆教训我的话了。”说完,他转身拉开房门就走,也不打伞,任凭雨把他的衣服浇透,没几步停下,对窗口的杨广笑道,“我忘记关门了,劳驾,兄台,把门带上。”

    杨广后背一僵,双手抓着窗框,青筋突起。我屏住呼吸,不晓得他下一秒钟会做什么。他却淡淡道,“多谢提醒。”说完,关上窗户,转身又关上门。坐到了我身边,用双手搂住我。

    “你——不生气?”我有些诧异,试探道。

    杨广搂着我,淡淡笑道,“第一,我要生气也是对他生气,不会对你生气;第二,我根本就没有生气。他想随意波动我的情绪——未免把我想的也太简单了。”他低声道,“刚才开了那么半天窗子,冷不冷?”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广把被子扯上来,裹住我,就露出一个脑袋,我瞪他。他笑道,“这下不冷了。”

    这算是进步还算是什么?我想不出,道,“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

    “我要问你什么?”杨广反问道。

    “问我沈南新,问我怎么会同他成了好友,问我他到底是什么人。”我道。

    “哦,”他道,“你会回答我吗?”

    我一怔,坦白道,“不会全部,有一些。”

    “那好,”杨广慵懒的靠在枕头上,道,“你就说你能说的那些无关痛痒的吧。”

    我没言语,也不说了,半晌,悠悠道,“你多少也是变了,以前逼我,现在堵我,你心中的计较那么多,本来也不在乎我知道的那点儿。是不是?我只说一点,沈大哥是智觊大师至为亲厚的俗家大弟子,你若是还想请智觊大师下山为你做些事,就别现在去找沈大哥的麻烦。”

    杨广不答,我也没得再说。几年前,杨广曾经同我说过一句,他决不会放过沈南新,似成箴言,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现在沈南新又如此,杨广心中只怕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而已。

    中午吃了饭,智觊大师派人来找杨广,说是有事商谈。

    杨广刚出去不久,沈南新便叩门进来。

    我笑道,“晋王实在是沾你光,这么久以前智觊大师可是第一次跟他谈话。”

    沈南新随手关了门笑嘻嘻道,“可你若以为他不知道就错了。他不过是权衡之下,觉得跟我师傅的对话比不让咱们两个见面重要上一些。”

    沈南新还是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帮我调整了下枕头,然后攥住我左手,久久哑着嗓子道,“我在寺外,也守了你三天三夜,他们尚能见到你,我——我——”

    “你疯了,”我低声道,“让我想起都后怕,若是杨广调来些兵将,你在寺外不是自投罗网。”

    “我——”沈南新苦笑,眼中带着一抹哀伤,欲言又止。

    我抽出自己的左手,反手又握住沈南新的手,诚恳道,“你同他立场不同,所做一切都没错,若说有错,是我明知道你的苦心还出来阻碍了你的计划,这几日,我想到这个就寝食难安,怕你会恨我。”

    “你不恨我,我就如释重负。”沈南新低声道,“你冲上去救他的时候,我就怕你会恨我了,我知道,你一定能猜到是我。”

    “你为了我,没有再对他下手,我知道,”我轻轻道,“若你不是担心我,凭他那么抱着我,一定躲不过你的身手。我真的感激你”

    “玉儿”沈南新深深一叹,道,“你死里逃生,不怪我们任何人,还担心我们恨你,让我怎么说好。”

    我默默道,“我只愿你们都能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任何一个人死在我面前我都会崩溃的。”

    沈南新眼神仿佛像燃烧着的火焰,可又瞬间熄灭,道,“玉儿,若你所恐慌的终有一天会到来呢?”

    我抬头惊惶的望着他,他却躲开我的视线。

    我深吸口气道,“那我也只能按照我心中的想法来,你们谁恨我谁就去恨吧,我只求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了。”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良心?”沈南新问道。

    我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连自己的良心都对不住,什么结果都是生不如死。”我这句话回答的似是而非,连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沈南新却点点头。

    我继续道,“只是我自己良心的判断而已——如果对你是个很坏很坏的结果,你又会不会恨我?”

    沈南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恨我。”

    沈南新道,“那不是太便宜你了,我才不能让你那么得意。”

    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一般,我们忍不住一起笑。久久之后,我望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来,有些时候什么都是多余,在行动面前言语c解释何等苍白。我的立场在冲过去救杨广的霎那,早早便表明了。

    屋子里静的听得到心跳,窗外的雨则到了下午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敲在人心头,那些白墙黑瓦,想必此刻像一张浸了水的年画,若即若离,翠竹黄地,积着回旋的小水洼,因为雨点,四散溅开。

    沈南新有点出神的望着窗外,几棵竹子正随着风雨轻微的摇摆。我握住他手,干燥而冰凉。他要缩回手,道,“当心凉。”我执意抓住,低着摇头,不肯松手,说不出的滋味。忽然的一酸,两滴眼泪就那么掉下来。

    他右手和我还攥在一处,左手抬起来,轻轻擦拭我眼角,那两滴眼泪滴在被子上,形成了两点颜色发深的印渍。我低着头笑道,“别擦了,没了。”他手却不肯挪开,还在那儿,轻轻抚着我的脸庞,我笑着笑着笑到僵硬,偏过头躲开他的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张口,却仍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南新的手轻轻的放下,声音沙哑,道,“你竟连骗我都不肯。”

    我怔怔的望着他道,“骗你不是对你好。”

    “你是说,”沈南新道,“你是对我好的。”

    我重重的点着头,道,“我发誓。”

    沈南新一声叹息,揽过我的头跟他的头顶在一起,笑道,“你这个笨女人,笨的无以复加。”他的额头烫烫的,仿佛跟手不是一个人的身体一样。

    我道,“其实我特别害怕会伤害到你,可是似乎又必然会如此,你可以说我矫情——如果你恨我我都不会怪你。”

    “如果我真的恨你呢?”沈南新低声道。

    我抓着被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讷讷道,“我”

    “回答我,”沈南新问道,“如果我会恨你,你的做法会不会不同?”

    “不会,”我肯定会协助杨广,平定江南,肚子里翻滚着好多话,不想再辩白什么,既然选择这么做,就要一条道做下去,本就不是为了让他说一句我好,只是为了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对得住他曾经对我的好,“沈大哥,我不会对杨广说出你所有的秘密——也不需要真正的用武力对付你,”我残忍的道,“你的兵力不多,最多只能作为一支突袭的奇兵,且如果大隋处理好和江南百姓的关系,人心思定,你又能有多少死士常伴身边?有多少人希望恢复陈国天下?想复国的只有曾经的一朝天子,没有一朝臣。”

    沈南新并没有因为我的话变了脸色,反而淡淡笑道,“不错,这些我都承认,所以我能做的,更多的只有刺杀,只有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只有让大隋祸起萧墙。秦汉以来,可曾有过长治久安?多少利益集团交织在一起,谁能真正控制住?玉儿,你想的太简单了,南北之间有地理上的天然阻隔,经济c文化各成一体,家族势力也不尽相同,南方和北方真正融合,不知道要多少年以后了,一百年?二百年?南北不容于一体,就不会有真正的统一!而我只需要等,哪怕让我等上五十年,五十年后天下大乱,我八十夺天下又有何不可?玉儿,或者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能忍耐,忍的住寂寞,忍的住孤独,甚至忍的住自己对自己的怀疑c否定等等。”

    我打了个冷颤,发觉自己好像不认识沈南新一般。我望着他的脸,呆呆的,脱口而出,“你太过聪明了。”

    “哦?”沈南新笑起来总会有点无赖的感觉,就算他多潇洒出尘的时候都不改变,“那你明白我为什么喜欢你了吧?人总喜欢跟自己截然相反的。”

    我捶他一拳,却被他把手抓住,整个人毫无抵抗能力的面对着他。

    “玉儿,”他收敛笑,目光炯炯的望着我,低声道,“我不想跟你闹了,跟我走,我会给你幸福c安定c快乐——”

    “沈大哥,”我打断他,清晰道,“你知道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我对你有!”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略带着一丝粗暴,而后又慢慢的道,“对不起”他轻轻松开我。

    我低着头,耳环打在脸上,生疼的,道,“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根本没有原因。沈大哥,我说过我不骗你,真的没有可能,一点没有。难道你非要逼我说假话,换一份虚伪的期待吗?再或者说,你不祈求一份真正的感情,而要退而求其次?”

    “你宁可一个人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他望着窗外,静静道。

    我望着他,不知道怎么表达,道,“我愿意跟你当一辈子好朋友,可以陪你生死与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决不皱眉,可是那些不是男女之情,沈大哥,虽然你说我笨,但是在我心中,这些个感情分得很清楚,从不含糊,伤人的从来不是拒绝,而是拖泥带水藕断丝连,难道你愿意我那样吗?”

    他回过头,看着我,微笑道,“不愿意。”

    我松口气,笑道,“你看我说的好听,若你哪天成亲了,说不定我会哭一宿,然后打死也不参加你喜筵。”

    他笑道,“那我就要派人把你拖来,让你看着我英俊潇洒踌躇满志,看着新娘子娇美如花,回去更加的后悔,嫉妒,日日以泪洗面。”

    我扬着下巴道,“你敢,那样我就大闹你的喜筵,不让你拜堂成亲。”

    “那我就不成亲。”他道。

    我语塞。

    他望着我,脸上带着一些不可明辨的忧伤,道,“玉儿,只有在你身边我会心安,你那双眼睛清清亮亮的,似乎从来没有污垢,你怎么可以那么坦诚,怎么可以那么坚定,你让我觉得踏踏实实的,仿佛我所做的事情都有了意义。我一辈子等你反悔,好不好?就算你老得就像个核桃,就算你老得说不出话跟我斗嘴,就算等到你爱的人死去,等你倒觉得有一点寂寞想让一个人陪。”

    “为什么?”我低声道,“我根本没有你说的好。”

    “有,”沈南新笃定,道,“至少我知道,你永远都说的是真话,你让我陪的时候,一定也是真的,为了真实的承诺去等,我值得。”

    “沈大哥,”我深呼吸口气,道,“智觊大师同你说什么了?”

    他一怔,看了我一眼,道,“他没说什么。”

    我喟叹道,“我想了半天智觊大师会跟你说什么,没想到他却什么都不说。”

    “玉儿,”沈南新道,“为什么一直不问我子矜?”

    我忍住心里的疼,道,“我相信你,何许多问。”

    “直到你苏醒过来,直到你已经无碍,我才从寺外走,回到家,有人告诉我,唐谦抱着子矜在找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愧疚吗?你在彷徨的时候,把最珍视的孩子送到我那儿,我却险些杀了你。”沈南新道,“我向你保证,子矜不会有一点问题,我在他就在,宁可我亡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我匆忙用手掩住他口,急道,“不许胡说,谁都不会有事。”然后苦苦哀求道,“沈大哥,答应我,无论多么坏的情况,你一定要记得,有人非常非常希望你过得特别好,拿自己的命去换都情愿的。”

    话至此,实在没有什么更多可说的了。

    我们相对无言,只觉得越来越苍凉,明明秋天还没来,就已经一片肃杀之气。

    “我会全力以赴的协助晋王,让南北融合,天下太平,不要战乱。”我重复道,不晓得在对他肯定着什么。

    “我会等你,等你失望,等你失败,等你选择我。”他也重复道。

    “我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死也爱一个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若不爱他,就再也不爱任何一个人。”我道。

    “我跟你一样,我一辈子也只会爱一个人,死也爱一个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若不爱她,就再也不爱任何一个人。”他道。

    “一辈子很长,”我叹息道,“你不要这么轻易的判断。”

    “同样,我也对你说这句话。”他道。

    “沈南新,”我一字一句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固执没有意义,我不喜欢你这么浪费光阴。”

    “人活着不过是各自不同的浪费一辈子,我愿意这样浪费。”

    我哑口无言,我将如何跟他说,历史不像他假设的那样,他注定只能失败。

    沈南新站起身,淡淡道,“算了不同你争了,玉儿,我先走了,一会晋王就要回来了,我没什么可同他说的。”

    我点点头,道,“好。”

    他推开门,忽然又回头问我道,“他知道你的心意吗?”

    “信不信在你,”我微笑道,“他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心意。”

    沈南新笑笑走了。

    我百无聊赖的翻腾着被子,右肩的伤日益见好,现在已经可以轻轻的动了,过一两天,就下山吧。回家,我眯着眼睛,想着我那一院的花,想必已经开始残败,这一个夏天,竟都没有什么人去欣赏它们。沈南新说收拾过我的家,那就不会留下任何有关孩子的痕迹,我心里忽然有点惘然,不知道自己这么欺骗杨广到底对不对,那孩子到底也是他的孩子,我没有权力禁止他们的见面。

    “在想什么?”

    我吓的一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广已经站在我身边,一脸深思,拧着眉头。

    “你同智觊大师谈完了?”我道,并不答他。

    他淡淡笑了笑,道,“是。”

    “你们说什么了?”我好奇道。

    杨广道,“智觊大师同我一样,愿这天下南北能够统一,所以他会下山协助我。”

    我瞥他一眼,道,“智觊大师协助你什么?消灭南方的那些个叛军吗?”

    杨广摆摆手道,“那些叛军何足道,只要人心定下来,杀了些匪首,乌合之众也就散了,我要做的是安定人心。”

    “你怎么做?”我随口问道。

    杨广道,“其实江南文化胜于北方,那些个南方文人只要愿意,在我的府内都可以分一杯羹,去编我派潘徽主持的一套《江都集注》;原本的门阀贵族,我统统恢复他们的旧有势力,那些个人能有什么大的抱负,给了这些个好处就会乖乖的听我的;我还要开设四个道场,两个释家的,即慧日c法云,两个道家的,即玉清c金洞,智觊大师我合计好了,就是我道场总的主持。”

    “你信佛?”我道。

    杨广冷笑道,“不信,但是既然别人愿意信,我就把儒法释道混在一起,更有利于我的管制。但是那些个占卜之术我早晚全给废了,也学一次始皇帝焚书,长生不老,冶炼仙丹,荒谬可笑,有那些个时间,还不如多做点有用的实事。”

    很久没有见过杨广侃侃而谈这些,我觉得有趣,道,“还有呢?”

    他一愣,慢慢道,“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我半真半假道,“父皇会允许吗?将来太子大哥当了皇帝又会允许吗?”

    杨广笑道,“这有何难?玉儿我收拢南方民心至此,难道你还不明白?如若将来大隋是我的,我自然大张旗鼓的做事,如果大隋不是我来继承,我就要跟太子隔江而治,这南方,稳稳的是我一个人的,他们让我总管这扬州若干年,想这是把我从长安赶出来,却更给了我机会。”

    “隔江而治”我喃喃道,“你不愿天下一统吗?”

    杨广傲然道,“我自然会打回北方去,我能从北打平了南方,就一样能从南边北伐。”

    “你不怕江南地区人心思定,愿天下一统,而不肯跟着你反叛隋,无法隔江而治吗?”我问道。

    杨广摇头道,“秦汉以来,这么多年南北不曾真正统一,其实就算汉代,南北之间的差异也相当大。你看我所说的那些种种方式,也不过是暂时安定了江南民心,真说长久之计,这样是万万不可行的。南北之间经济c文化c地理一切都不能在有效的时间内沟通,互相没有绝对的联系,仅仅凭一点历史上的渊源,再分裂也是一种必然。”

    这话却和沈南新观点完全一样了,我不由得惊诧,道,“那你到底要怎么统一?”

    杨广呆呆的,没有回答我话。

    外面雨渐渐小了,有光从云层透下来,映得屋子里面有一抹淡淡的红,仿佛微醺的少女面庞。屋檐上的雨水,零星的滴滴答答的漏下来。

    半晌之后,杨广才道,“日后,我要做两样最庞大的工程,一条陆路,一条水路,气势磅礴,贯穿南北,那个时候,南北之间的交流会迅速,快捷,再无耽搁,逐渐的融为一体。陆路上,马不停蹄,水路上,船不停运,整个天下将迎来最繁华的景象。对,我还要在洛阳建一个东都,统辖南北,控扼山东,置仓储粮,进行调度,让钱粮c军事c行政在那儿做一个完美的中转。那往后,一个泱泱大国就形成了,永远不会再像秦汉之后的几百年一般,南北对立,征战不止,就算有短暂的分离,也会迅速的合拢。”

    我窒息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雨后的光芒让他的脸似乎分成了上下两半,鼻子以下是明亮的,而上边是阴暗的,阴暗的部分,只一双眼睛熠熠闪光,充满了一种指点江山的傲气。

    “玉儿,”他转头望着我笑道,“那时候,我还要征战四方,扩大我大隋的版图,出塞北巡突厥,南面加兵林邑,西出玉门踏遍当年张骞的足迹,我还要破吐谷浑,出使波斯c南洋c东洋。同时大筑长城,抵御外来的侵略,让我境内的人民,安居乐业。再罢免了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官员们,我要建立新的制度,通过科考选举文官,同时调整对官员任职c秩爵c考课等成套的制度。我还要制定一部法典,让天下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是那么踌躇满志,我望着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瞬间,我是为他折服,深深的崇拜着他的。这个男人一直收敛着自己的翅膀,隐忍的低下头颅仰望苍天,因为要飞的太高太远,所以什么都能克制,在他宏伟的理想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他是鸿鹄,我就是燕雀,单薄的翅膀在风里面左右摇摆。

    我轻轻问道,“你是不相信那些个长生不老的,那么就算你以后能够成为九五之尊,又能有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可预知。这么多的工程,短短的时间内做完,劳民伤财,完全不与民休息,会让天下百姓多少人恨你入骨。”

    杨广眼睛更亮了,坚定的道,“若我不做这贯通南北的三件事,这天下便不可能真正的统一,因此能做我做,不能做我一样要做。难道,”他转头望着我,挑眉道,“你认为南北连年的征战,死的人便少了?我的时间诚然不多,那就更要马不停蹄的去做,没当上帝王的时间我去做筹划,当上了帝王,我去实施,所有的工程,能同时开就同时开,而我,我要足迹踏遍大隋的每一处地方,还要让我踏过的地方,东西南北,都成为我大隋的国土。”

    我语塞。一时间奇怪的悲喜交集,有些目驰神迷,不由自主的低声问道,“这么多事情,你若只做一件两件,就是秦皇汉武般的人物,可你都做了,就会超过天下苍生能承受的极限。你在史册之上,就会罄竹难书,天怒人怨。所有的史官没有一个会赞美你,他们会侮辱你c谩骂你,甚至会篡改历史的仇视你,难道你不介意吗?在以后千年的岁月中,你就是个独夫民贼,罪恶滔天,残暴昏庸,千古的骂名啊——顺应民意,只做一件,然后安享自己的岁月以及后世的称颂,不好吗?”

    “我不知道,”杨广竟然淡淡的道,“我在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或者有些事情急了,但是拖延着或者会更糟糕——没人知道以后不是吗?或者以后我去做的时候还会狼烟四起,会有无数的人反叛于我,可那又怎么样?他们都是需要我的,他们将坐在我开启的盛世上大摆筵席,我为之努力的,是缔造一个可以传承的帝国,而不是为了后世那些只会动动笔的人,也没时间去考虑那些个东西。玉儿,我不是不在乎那些个史册的形容,是根本看不起,瞧不上,你懂吗?”

    我不能赞同他,因为悠悠苍生被他的暴虐残害致惨,所有跟他同时代的百姓们,如临人间地狱;可我也不能反对他,因为如同他自己所说,那些个后世高高在上的指责他,羞辱他,蔑视他的人,无不安享着他所做的一切,大运河c官道c隋长城c东都c科举c大业律c以及整治各种行政体制——就好像用刀叉大口啖着一个人的尸体,同时说自己从来不吃人一样。

    只说李唐,单单让魏征篡改了些历史这点,就连我也看不上!黄巢切断运河,大唐王朝几乎瞬间的土崩瓦解,那一条南北的清波,悠悠的蜿蜒千年。

    他说,我一切都是为了以后,那些个评论,我根本瞧不上。他说,我不肯等——同样因为历史不能假设。

    自此,我们便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靠着,听见彼此呼吸声,听见暮鼓声,看着最后一丝的光芒隐去,看着月亮初上,看着映进来的满地银辉。

    慢慢的我困了,那些个金戈铁马一般的话语渐渐的模糊了,恍惚的,有人把我放倒在床上,掖好了被子,我伸出手,紧紧的攥住了一只温暖暖的大手,莫名的伤感,仿佛是子矜的手,仿佛有人要伤害一个孩子一样,不舍得松手。

    翌日醒来,我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坐在椅子上。杨广去找智觊大师,等他回来,我们便走。

    我喝口茶,满口清香,精神一振。

    接下来,自然是回我家了,想说不去江都,必然是不可能的,试想伤好了些,就要跟随着杨广回去了,这对我来说也是应该的,毕竟想要帮助他稳定江南。至于要做的,我也想好了。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有史可查的最早的雕版印刷品乃是大唐时一卷《金刚经》,那么说来,唐之前,雕版印刷就已经有了,而现在天下却没有,我浅笑,若是得罪了历史上被淹没的某位发明家着实对不起了,可实在是形势所需,我不得不盗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