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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8.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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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飞掠而过,晏蓉呼吸略急促,须臾,她猛地张开双目。

    眼前一片昏暗, 隐约可见厚重的镂花帷帐, 身下沁凉,是两指宽的薄玉片编制而成的睡席。

    现在是夜半, 她正在躺在带托角牙子的宽大床上, 片刻前仍在睡梦中。

    晏蓉微微侧头,透过帷帐的缝隙往外看出去。宫室一角立着错银铜牛灯,柔和的昏黄灯光投射在室内,鎏金博山炉蒸腾起袅袅香雾。

    这里是洛阳皇城,长秋宫,皇后所居之寝殿。

    晏蓉难得有些怔忪, 时间将离愁按捺下去,洛阳的生活也并不平静,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做过这个梦了。

    大约因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 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吧。

    是啊,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

    晏蓉离家已将近四年, 一梦惊醒过后, 她思潮起伏无法再次入睡,将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细细回忆了一遍,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干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见殿下。”

    听得凤榻上有声响,一直垂手恭立的宫人立即撩起帷帐,室内宫灯尽数燃起,青衣宫娥手捧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拜伏一地。

    “起罢。”

    晏蓉挥手叫起。四年时间,足够她将长秋宫彻底掌控,能入殿贴身侍候者,皆是从太原陪嫁而来的心腹,足足跟随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面前,无需端着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后架子,自可轻松随意。

    “女郎,这才刚入夏,早晚还有些凉呢。”

    说话的,是领头一个酱紫衫裙中年妇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媪,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侧,说句僭越的,视若亲女也不为过。

    她一见只穿一件薄稠单寝坐着的晏蓉,便露出紧张之色,忙吩咐宫婢将熏笼上正熏着的薄斗篷取来,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无奈,她其实一点不冷,不过她也不想招乳母唠叨,只好说:“阿媪,马上就更衣了。”

    申媪不听她的,安抚两句,盯着宫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毕,捧着铜盘巾子的宫娥无声退下,另一拨宫娥上前,手里捧着熨烫平整无一丝皱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红,一套深蓝,一套深黑缀红,款式一水儿广袖深衣。

    晏蓉漫不经心扫了眼,随意点了那套深黑缀红的,乳母并宫婢簇拥着她站起,在漆绘龙凤纹的木质屏风前更换上那套繁复的皇后规制深衣。

    曾经的晏蓉,喜欢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为她所钟爱也。

    自从入了洛阳,她便失去琢磨衣饰的兴致,加之又添了皇后这重身份,她日常穿着,便换上了深蓝玄黑或大红这类庄严厚重的颜色。

    更换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妆台前,闭目让宫娥替她梳妆挽发。

    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没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将晏蓉一头柔软如绸的乌发挽了个飞仙髻,又画了淡妆配了钗环。

    晏蓉睁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黄铜镜子倒映出一个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黛眉轻扫,绛唇略点。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气,她眉眼已完全长开。

    晏蓉美极,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驾驭得十分好,大气优雅,风韵满满。

    她微挑秀眉瞥向铜镜,镜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视她,晏蓉并未多看,扫了眼发现并无纰漏,便收回视线。

    “摆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齐人一天两餐,晏蓉入乡多年,早随了俗。

    她早膳晚膳时间十分固定,四时养生亦从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阳时的举步维艰,还是如今的淡定从容,皆是如此。

    照顾好自己,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也为了他日回归太原不让父母心疼自责。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块小点心,有七分饱,便不再进食。

    她刚搁下银箸,有守宫门的小黄门匆匆来报,“启禀殿下,陛下已转进御道,正往长秋宫而来。”

    小黄门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尖利的传唱:“陛下驾到!”

    怀帝来了。

    来得真快。

    平时小黄门见銮舆转进长秋宫前的内巷,奔入内禀报时,怀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过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领着长秋宫一众宫人往外行去。

    她刚出殿门,怀帝已经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不等晏蓉行完礼,怀帝便已伸出手虚扶:“皇后快快请起。”

    晏蓉顺势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会,怀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就直奔长秋宫,看来事情肯定不小。

    怀帝也不说“没事朕不能来吗”之类的废话,直截了当点头:“我有要事与皇后商议。”

    “陛下,请。”

    怀帝颔首,等了等晏蓉,才率先往殿内行去。

    晏蓉落后一步,缓步跟着。

    二人微笑相对,温言细语,看着似乎相处得不错。实则则不然,不管是晏蓉还是怀帝,彼此的言行举止,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表面和谐,表面夫妻。

    虚有其表。

    二人进了偏殿,一左一右坐下,仅留几个心腹宫人内侍,怀帝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今日早朝,我下了诏,命三地太守进洛阳觐见。”

    怀帝是个二十上下的青年,生得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这几年过得还算顺遂,他少了初见时的阴郁,多了神采,可惜他有一双略显浑浊始终为晏蓉所厌恶的眸子。

    “哦,不止这三位是?”

    这就是晏蓉和怀帝的日常相处模式。

    挂着一层夫妻的皮,实际更像是合作伙伴。

    晏蓉甚至没有与怀帝敦伦过。

    本朝皇帝一直都好色,开国后的前几位君主还算英明,倒可以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了天子增添风流韵事。

    但中期以后就不行了。

    晏蓉尚在太原为祖父守孝期间,父亲就派人细细打听过洛阳诸事以及怀帝本人。

    这家伙也是个色坯。

    基因使然,又或者为了麻痹田太尉,怀帝或主动或被动,还未大婚,就已御女无数。更有甚者,他在上林苑游幸时,经常兴之所至就幕天席地宠幸身边的妃妾宫娥,这里的妃妾宫娥不是一个,人数众多。

    这可把晏蓉恶心坏了。

    就算权宜之计,她也不乐意委身,无关所谓贞烈,纯粹恶心。

    她干脆招来医者,准备了一种药物,无毒无害,助眠用的,效果奇佳,研碎掺进香料中制成香饼,大婚当天夜里就给怀帝用上了。

    晏蓉身份很特殊,怀帝不知她家与晏庆的暗流汹涌,晏庆是他打倒田太尉的希望,他不敢慢待晏氏女。

    怀帝和晏庆合作,互相依靠又互相防备,正如晏蓉所料,昏睡一夜次日醒来,他虽隐隐察觉有异,但也没有声张,反而帮忙遮掩。

    美人多娇,但怀帝的自尊心更强,此后,他再没动过着方面的心思。在外看来帝后相处和谐,实际两人“相敬如冰”。

    一开始二人分榻而眠,等晏蓉彻底将长秋宫握在手里后,他“临幸”皇后时,干脆睡偏殿去了。

    二人关系的破冰点,是晏蓉随口一句对朝政的评判。还有,怀帝发现他这位皇后,并非和晏庆一条心。

    怀帝奇缺智囊,他自小困于深宫,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亲政后,朝中文武基本都是田党,他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晏蓉并非普通女流,她确实有她的能耐。从一开始试探性询问主意,到了今日,怀帝遇上犹豫不决的大事,都会征询一番,以作参考。

    于是,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就处成了现在这样的诡异模式。

    “蓝田军已被彻底歼灭,泰半叛军将领皆以伏诛,余者被生擒。捷报昨日传来,今早大朝,我已下诏封赏,并命三位参与平叛太守到洛阳觐见,祸首一并押解同来。”

    四年多前,蓝田起义被九路诸侯击溃于洛水侧,残部四散。谁知那首脑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死遁一年后卷土重来。

    现今吏治腐败,很多老百姓活不下去,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那首脑吃了上次的教训,采用游击战,顽强支撑了三年之久,才被灭了。

    怀帝好歹是天下之主,心腹大患去了一个,他当然高兴:“快马加鞭,约摸一旬,三位太守即可抵达洛阳。”

    晏蓉眉心一跳,不禁抬眼看向眉飞色舞的怀帝。

    果然,怀帝接着说出此行目的:“三位爱卿勇武,我欲选一位封骠骑将军,留在洛阳辅助于我。”

    “凉州郭禾,冀州霍珩,徐州何兴。皇后,你以为留哪位为上佳?”

    晏蓉垂下眼睑。

    田太尉本不可能为怀帝所用,如今更是恼怒他引狼入室。至于晏庆,他并非单纯是怀帝手里的刀,借着天子开路到了一定程度,他开始阳奉阴违,若有似无地掣肘皇帝。

    总而言之,如今朝堂势力三分,田崇和晏庆平分秋色,占据了绝大部分。至于怀帝,则是实力最弱的那一个,手下有苟延残喘至今的保皇党,也有近些年扶持出来的新官员。

    不过吧,他始终无法碰触到关键权柄,不管是田崇,还是晏庆,都默契将他排除在外。

    怀帝肯定不甘心的,这是想故技重施?

    晏蓉心跳得有点快,她摒除杂念,凝眉思索良久,最终道:“徐州何兴。”

    三个都是实力强大的军阀,徐州何兴往日行事中庸,是怀帝最有可能驾驭住的。

    不涉及自己的话,晏蓉往往给的都是真实建议,这是她和怀帝保持平衡的关键。

    “徐州何兴?”

    怀帝沉吟片刻,没有说是否采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站起:“我还有朝务,皇后不必相送。”

    就是这么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申媪等人也不奇怪,伏地跪送天子后,她站起见主子坐在榻上动也不动,忙询问:“女郎?”

    晏蓉从沉思中回神:“阿媪,使人传晏一来见。”她一双美眸灼然,似有光芒闪动,流光溢彩。

    晏一是白翎卫的首领,申媪打发心腹去悄悄传话后,低声询问:“女郎,这是何故?”

    她了解自己奶大的主子,晏蓉表面镇定如昔,内心暗流汹涌。

    然后,申媪听见她的主子缓缓说:“阿媪,或许我等返回太原的时机,已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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