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9.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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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称呼未免亲昵得有点过了,但此刻的晏蓉根本无暇留意。

    头顶箭雨在两个人凑在一起后, 全部集中在一个点。

    霍珩生生将她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他的胸膛宽厚结实, 黑色布衣下还穿了细铠, 撞得晏蓉脸颊生疼,鼻尖发酸,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的肩颈上。

    头顶上“叮叮当当”响声不断, 霍珩一手护着她,另一手挥刀隔挡开飞蝗般激射而下的箭矢。

    短短时间内,青翼卫攻势已见成效, 匪首已被晏一绊住无法再发箭, 但敌方在强弩之末的时候,反扑力量也是相当大的。

    情况相当不易,霍珩面容冷峻,动作有条不紊,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

    约摸一刻钟上下, 高坡上的箭阵攻势开始减缓,霍珩立即下令, 命大部队从高坡首尾进攻, 包抄匪徒。

    高坡上惨叫声频起, 慌乱奔跑声不绝于耳,晏一将匪首重伤,匪方彻底溃败,余下匪徒见势不妙,立即转头钻进密林逃跑。

    胜局已定,穷寇莫追,霍珩并未下令追击,只命立即安置己方伤亡人员,并快速打扫小道。

    小道拥堵情况不算严重,也就霍珩晏蓉所在位置是重灾区,人手充裕,等道路通畅后,很快就能快速前进。

    头顶箭雨已从稀稀拉拉到彻底停歇,他这才有空低头察看晏蓉:“世妹可有受伤?”

    霍珩目带关切,他记得,那只铁箭擦着晏蓉手臂过去,也不知有无伤到皮肉?

    晏蓉苦笑:“世兄,那铁箭可能带毒。”

    刚才战局平息,她才从霍珩怀里抬头,紧张情绪去了,她方觉得手臂火辣辣地疼。

    伤口很轻,也就箭头擦过上臂,撕裂衣裳划破小许皮肤,渗出少量鲜血。晏蓉却觉得格外的疼,之所以让她觉得可能有毒,是因为左臂开始发麻,伤口附近尤为甚也。

    她说:“伤口的血迹还是红的,这毒大约也不甚厉害。”

    这补充说明并没安慰到霍珩半分,他立即执起晏蓉的手,蹙眉从被撕破的口子察看伤口。

    “来人,快把陆先生寻来!”

    他对晏蓉道:“先生极善岐黄之术。”

    如今不论是士人还是高隐,只要有学识的,或多或少都通一些医理的。陆礼作为霍珩麾下的第一谋士,学贯古今,见解过人,善谋略,医术上更是首屈一指。

    晏蓉陪嫁有医匠,但她与霍珩同行时间虽短,但也知道他对陆礼的看重,因此不反对,只点了点头。

    “你在发热?”

    夏衣单薄,霍珩方才已经觉得不大对,轻触了触她伤口附近偏皮肉,脸立即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昨日已经痊愈了。”只是今早又烧起来而已。

    一直断断续续低烧的晏蓉虽强打精神,但状态其实并不算好,刚又遭遇一场惊险,她开始感觉头部有晕眩感,勉强笑笑:“我并无大碍。”

    霍珩不置可否,本来他见晏蓉坐直身体拉开距离,打算给她借力让她自己下马。现在二话不说直接抱着人翻身下地,将她放在一块不大的滚石上头坐着,又打发一个亲卫去寻找陆礼。

    他脸色不好看,晏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讪讪闭嘴。

    好在晏一及时出现解围:“主公?”

    他重伤了匪首,回头一看主子似乎有些不对,急赶回来,重重单膝跪下,又急又愧道:“标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标下等无能,请主公责罚!”晏二等刚留在她身边护恃一并跪下请罪。

    “尔等无罪,快快起罢。”

    这些人忠心耿耿,豁出去性命保护她,晏蓉怎么可能怪罪:“我无事,你们快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晏一手臂也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鲜血也染红了衣袖,晏二的脸也被箭矢擦伤了,“晏二稍后也让陆先生探探脉,看是否带毒?”

    “带毒?!”

    晏一大吃一惊,他刚才离得远并不知道这边具体情况,焦急之下正要再问,陆礼匆匆赶到,他只好退后一步,一边关注这边,一边低声询问晏二。

    至于他自己那点儿小伤,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礼告了一声罪,先察看了晏蓉的伤口,又凝神把脉,须臾才松开。霍珩问:“陆先生,这是何毒?可有大碍?”

    晏蓉此刻伤口附近开始红肿了,但不严重,箭矢有毒是肯定的,但大约不是什么厉害货色。不过,霍珩蹙起的眉心并未松开。

    “此乃草木之毒,并无名号,大约是就地取材,拿些深山毒草混合而成,制作粗糙,毒性不强。”

    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时期,规矩礼仪,书籍竹简,技术食谱等等,都是世家底蕴的体现,里面甚至包含了毒药。底层百姓出身的匪徒,没有特殊收获的话,他就算想在箭矢上淬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中毒的其实不止晏蓉一个,陆礼刚才帮忙救治伤员时,已经发现受箭伤者里头有小部分是中了毒的,毒性都一样,所以他一看晏蓉伤口就判断出来了。

    之所以还隆重其事的诊脉,是因为他的主公在一旁不错眼盯着,陆礼只好规规矩矩办事。

    霍珩立即问:“不知此毒如何解?”

    “服下我们事前准备的解毒丸,再将其捏碎洒于伤处,毒性可解大半。”

    陆礼捻须:“余毒等出了山林,配上几服药煎服即可根除。”

    既然这条小道是候选路线之一,那么解毒药丸肯定有提前准备的,一般毒性可解。也就这无名毒是混合出来的,有些偏了,出去还得再服点汤药。

    “殿下有些发热,乃疲惫惊吓所致,届时一并服药调养即可。”

    陆礼补上一句:“主公无需忧心,只要及时解了余毒,于身体便无丝毫妨碍。”

    霍珩心这才放下,颔首:“先生劳神了。”

    陆礼看了看霍珩,又瞅了瞅晏蓉,暗暗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主公,某告退。”

    他还得去帮伤员处理伤口呢。

    霍珩点点头,探手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子,捡了白色那个出来,倒了一颗,递给晏蓉。

    他的手掌宽且大,掌心指腹皆有厚茧,这是自幼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成果,衬得那颗药丸子十分小巧。晏蓉道谢捻起,他又拿了水囊递过去。

    晏蓉和水吞了药,接下来的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就交给匆匆赶过的申媪。申媪混乱中重重磕了一下头,短暂晕过去了,刚刚醒来,无大碍,就是后脑勺多了一个大包。

    她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挽起晏蓉的袖子,露出大半条腻润如脂的玉臂,沾湿帕子擦洗赶紧伤口,又接过霍珩捏碎的药粉,利索撒上包扎好。

    晏蓉包扎伤口时,非礼勿视,其余男子自觉背转身体。霍珩转身递药粉时,惊鸿一瞥,那仿佛羊脂玉雕琢而成的纤臂便撞进眼底,挥之不去。

    他左手手指微微捻动一下,刚才碰触过她肌肤的手指似乎在发热。

    晏蓉感觉却不大好,发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精神开始萎靡,脸色苍白,看得霍珩眉心紧皱。

    “世妹。”

    小道很快被清理干净,霍珩下令立即启程,山林颠簸道路崎岖,晏蓉这个转态,并不适宜独自骑马,他便低声询问被申媪扶起的她,“我与你共骑?”

    “主公?!”

    晏蓉还未答话,晏一就上前一步,皱眉道:“霍侯此言”

    他想说不合礼数,但晏蓉确实状态不好,他犹豫片刻,住口不言。

    晏蓉当然知道霍珩是外姓男子,此举不妥,可惜申媪等人自顾不暇,晏一等人虽是自己人,但也是男性,并不合适。

    她想了想:“世兄,我独骑即可。”应该能撑住的吧?

    霍珩也没再劝,点点头,缓声道:“那好,若力有不逮,你可不许硬撑。”

    他淡淡看了眼晏一,轻飘飘的目光让晏一肌肉倏地绷紧。他不甘示弱,回视过去,霍珩却已移开视线,上前借力让晏蓉上了马背。

    他只得与她并骑而行,时刻关注她的情况。

    骑马看着潇洒,其实是一件很苦累的事,马背很颠簸的,要是路况不好,那就更糟了。晏蓉余毒还未根除,又在低烧,手足发软,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骏马越过一条小溪涧,四蹄落地时,她头晕脑胀,一时竟抓不住缰绳,身体歪了歪,幸好警惕性仍在,及时坐好。

    霍珩干脆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捞到自己身前坐好,晏蓉下意识挣扎,他立即道:“时间紧凑,你莫要逞强。”

    她拖慢行军速度了。

    好吧,这个理由很正派很强大,说服了身体很不适的晏蓉,其实她也是强弩之末了,闻言停止挣动,低低道:“有劳世兄了。”

    她嗓音依旧有些哑,不复初见时的清澈如泉,那日被烟熏过以后,又一路疲惫生病,还未曾恢复。

    霍珩“嗯”了一声,扯过身后披风,将人裹住,头脸身躯一点不露,只留一点缝隙透气。

    晏蓉本来挺直腰背坐着,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重,昏昏沉沉,她觉得有些冷,不知不觉就往热源靠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什么东西原本环住她的腰的,又紧了紧,动作间似乎带了丝小心。

    她想了想,那是他的手臂。

    “皇后的顾虑朕已细细斟酌过,朕已下令郭禾,令他领兵进城不得超过五千。”

    怀帝打的主意是让郭禾引凉州兵进城,出其不意一举围困太尉府,还有田党首脑的府邸,迅速结束战斗。

    毕竟田太尉掌着洛阳及周边的兵权,不能让田党反应过来有反扑的机会。

    怀帝心跳得很快,万幸他记得此乃机密,不可声张让第三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晏蓉半晌无语。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五千就五千?郭禾那么听话吗?就算他没有其他想法,那你不担心他失手被田党反扑瓮中捉鳖了吗?

    田崇盘踞洛阳多年,掌权二十载,真一点后手都没有吗?那么容易就束手待毙了吗?哪怕他病得快死了。

    “想来是妾多虑了,陛下既然已思虑过,想必不假。”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蓉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废话。

    她还是多考虑自己吧,情况已经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

    晏蓉瞥了下面的霍珩一眼,她必须和霍珩达成合作关系,不然的话

    也不是晏一带来了什么消息?

    晏蓉正垂眸思忖,下面的霍珩却有了动作,他站起来,对御座拱手:“启禀陛下,臣出征已多时,治下政务积累甚多,臣唯恐有负皇命,欲明日即启程返回治地,处理诸事。”

    何兴也抓紧机会禀道:“禀陛下,臣亦然。”

    “两位爱卿勤于王事,大齐之幸也。”怀帝巴不得,立即颔首欣慰道:“准奏。”

    “臣领旨。”

    何兴微不可察松了口气,霍珩垂眸,不动声息。

    “女郎,您”

    大宴在骚动不断中结束了,晏蓉一眼不看醉醺醺的怀帝,直接上了凤驾走人。她的手很冰,申媪搀扶她时吓了一大跳。

    “阿媪。”

    晏蓉压低声音,附在乳母耳边:“阿媪,大齐亡国在即。”

    她声音很轻很平静,却不同以往的语带揣测,而是万分笃定。

    不再存疑。

    “赫!”

    申媪惊骇万分,吓了险些站不稳,好在晏蓉早有准备,扶了她一把没有摔跤。

    申媪对自家主子深信不疑,事到临头她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冰冷比晏蓉更甚:“女郎,女郎”

    “没事的阿媪,这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晏蓉已经镇定下来了,凡事两面看,最坏的情况也有最好的一面。

    她是大齐皇后,可不能私逃的,她之前谋划的返回太原,是基于大齐亡国的情况下的。

    但之前她并不能肯定大齐真会垮台。

    所以她之前的谋划,必须得留一条后路的,万一大齐没亡成,她还得圆回来。

    也就是说,她不但不能大张旗鼓走,而且就算出了洛阳也不能立即远离,以便随机应变。

    现在倒好,危险是危险,但已完全无后顾之忧。

    她尽力部署,等凉州兵进城,两虎相争,洛阳一乱,皇宫一乱,她即可和百官勋贵宗室们一样,各凭本事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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