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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72.方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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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这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屏风后忽然响起一阵磕碰声。

    “谁在那里?”长公主厉声问道, 又恢复成往日朝堂上与群臣争论的气势。

    方瑾枝揉了揉不小心撞到屏风上的额角,有些畏惧地从屏风后面挪出来。

    长公主皱眉, 质问:“哪来的野孩子?”

    “什么野孩子, 那是你儿媳妇。”陆无砚朝着方瑾枝招了招手。

    “儿媳妇?”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正往陆无砚那儿走的方瑾枝。

    方瑾枝被她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忙说:“给c给长公主问好。”

    她想行礼, 竟是一时不知道宫中礼节。要跪下吗?她刚想跪下,腰身忽然被揽住, 下一刻已经被陆无砚抱到了膝上。

    “谁派你躲在后面偷听?”长公主丝毫不因为方瑾枝年纪小而掉以轻心,更加严厉地问道。

    方瑾枝坐在陆无砚的膝上,十分局促地说:“我c我没有偷听”

    “没偷听?你敢说你什么都没听见?”长公主眯着一双凤目,反问。

    “我c我是不小心听见的, 不是故意的, 也没有人派我偷听”方瑾枝越发紧张。

    长公主上前一步,继续发问:“都听见什么了?”

    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长公主,竟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什么偷听,明明是母亲声音太大把她吵醒了。”陆无砚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长公主, 然后拍了拍怀里的方瑾枝紧紧攥着裙子的手背。

    长公主惊了一瞬。她是不是看错了?刚刚陆无砚眼中的眼神竟带着几分央求?而且她这个怪癖颇为严重的儿子居然十分熟稔地将这个小姑娘抱在怀里, 显然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坐在陆无砚膝上脊背挺直的方瑾枝, 小姑娘是挺好看的, 但是太小了吧?

    她若有所思地审视着陆无砚, 道:“你也十五了, 陆家给你安排通房了吗?”

    陆无砚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说:“母亲还是饶了我吧。”

    长公主的目光一扫,落在低头垂手立在角落的入茶和入烹,说:“这两个你不是不嫌吗?模样也不错,就收了吧。”

    陆无砚轻轻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入茶和入烹心领神会,急忙同时跪伏在地,颤声求:“长公主饶命!”

    “你们!”长公主自然看出来陆无砚的暗示,她无奈看了陆无砚一眼,“不愧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人!”

    陆无砚一边揉着方瑾枝的额角,一边笑着说:“母亲大人还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您若是再不管一管,那个西域来的女人可不知道要爬到什么位置了。”

    “不管!”长公主拂袖,明明已是气极,偏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

    “真不管?”陆无砚忍了笑意,“那儿子看她烦,尤其是她身上的那股马奶味儿,要把整个国公府熏臭了。烦劳母亲大人帮忙赶一赶成不成?”

    长公主瞪了陆无砚一眼,大步走出正厅。她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托着身后逶迤的裙摆,风华无双。

    等长公主走了,方瑾枝才重重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可是一看见远处的入烹和入茶也同样一副放松下来的模样,她才晓得不仅是自己怕长公主。

    “还疼吗?”

    耳畔传来陆无砚的声音,陆无砚离她很近,说话的时候气息冲进她的耳朵里,痒痒的。方瑾枝不由缩了缩肩膀,说:“只是轻轻撞了一下,不疼了!”

    “偷听得太认真才撞到了?”陆无砚故意取笑她。

    方瑾枝急忙抓着陆无砚的手,睁大了一双澄澈的眼睛,分外认真地说:“三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偷听的!真的不是!”

    “逗你呢。”陆无砚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方瑾枝却忽然低着头安静下来。

    “怎么了?生气了?”陆无砚忙问。

    方瑾枝伸开双臂大大抱住陆无砚,贴在他胸口,一字一顿地说:“三哥哥,等瑾枝长大了就嫁给你。以后我照顾你,你不想走路我推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讨厌应酬,瑾枝会好好学,以后帮三哥哥都挡回去,或者替三哥哥参加。瑾枝还会去学做衣服,让三哥哥每天都能穿上干净的新衣服!”

    陆无砚轻拍着方瑾枝后背的手僵在那里,他差点压不住心中的震撼。

    过了好半天,陆无砚的手才轻轻落下,他慢慢梳理着方瑾枝柔软的丱发,轻声说:“瑾枝,你明白嫁给我是什么意思吗?”

    方瑾枝从陆无砚的怀里抬起头,有些迷茫地望着他。不太明朗地说:“就是”

    陆无砚笑着摇头,他的小姑娘还太小了,并不懂这些。她大抵认为这和“做一辈子好朋友”是同一回事情,只用这样的话来表达内心的关心和示好。

    “嗯,三哥哥记住了。瑾枝也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切不可食言。”陆无砚目光如炬,凝望着怀中还太小的爱人。

    方瑾枝重重点头,说:“我才不会成为言而无信的人!咱们来拉钩!”

    陆无砚笑着伸出小指,和方瑾枝伸出来的小手指头勾住一起,垂眸低笑道:“那我就等着瑾枝长大。”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方瑾枝本来想回去。陆无砚却并没有允,只因今晚还会有一场陆家的家宴。而且排场完全不比年三十的时候小。陆家各房原本的应酬也都推了。只因为今晚的家宴,长公主会到场。

    这一回,陆无砚倒是没有像年三十那样晚到。方瑾枝是被陆无砚牵着走进阖远堂的,所以也没有坐在三房处,而是如当初一样被陆无砚抱在膝上。

    身侧的长公主几次打量方瑾枝,这让方瑾枝后背挺直,紧张地不得了。她偏过头,低声求陆无砚:“三哥哥,我回三房的桌子吃饭好不好?不用你喂了而且我再弄脏你的衣服怎么办?”

    陆无砚却用更无辜的眼神望着她,说:“如果你走了,大家都在用膳,只有我闲来无事多无聊?说不定又要有人劝我动筷。咱们瑾枝就帮帮三哥哥解围?”

    “原来三哥哥喂我吃饭是为了不闲着,那样就不会有人逼你吃东西了吗?”方瑾枝懵懵懂懂,疑惑地问。

    “对啊!”陆无砚一本正经地点头。

    “哦”方瑾枝就转过头去,再也不提回三房那边的桌子自己吃饭的事情了。

    长公主忽然说:“小孩子还是多吃蔬菜比较好。”

    她拿起公筷,夹了一些木耳c菠菜和萝卜,放到方瑾枝面前的小碟里。

    “谢谢公主”方瑾枝受宠若惊。她无意间还发现长公主的指甲已经擦去了鲜红的丹蔻,是因为三哥哥排斥的缘故吗?

    陆家其他人向方瑾枝投来各异的目光。

    “小孩子还是应该多吃一些肉类,这才能长个。”陆申机拿起公筷夹了块排骨放在方瑾枝面前的小碟上,又让身后伺候的西域姑娘给方瑾枝盛了一碗鱼汤。

    “谢谢大舅舅”方瑾枝更加手足无措了,幸好她不用自己动筷,只要陆无砚喂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陆家的人都将目光从方瑾枝身上移开,放在了长公主和陆申机身上。

    长公主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鄙夷地扫视了一眼立在陆申机身后的西域姑娘。她嗤笑了一声,嘲讽道:“陆将军的品味越发低级了。”

    陆申机也放下了筷子,笑道:“边疆之地向来苦寒,不若长公主开开恩,将末将召回皇城。也好让末将多多体会皇城的女儿香。”

    两个人的目光灼灼相逼,都不退让。

    陆无砚忽然拍了一下方瑾枝的手背,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道栗子鸡。方瑾枝可怜巴巴地望着陆无砚,陆无砚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方瑾枝只好从陆无砚膝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给长公主夹了一块栗子鸡,又给陆申机夹在了一块。

    前一刻还暗中对视叫着劲儿的两个人都移开视线,看向小小的方瑾枝。

    方瑾枝忙摆出一张极为灿烂的笑脸,甜甜地说:“这道栗子鸡可好吃啦,三哥哥也很喜欢呢。舅舅和舅母尝尝看!”

    听方瑾枝悄悄改了称呼,陆无砚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长公主竟果真吃了那块栗子鸡,又夸了几句好味道,赏了做这一道栗子鸡的厨子。这一番波折总算消停下来,众人又可以安心用膳了。

    可是没过多久,忽然从宫中来了个小太监,伏地禀告了一大通,大意就是小皇帝嚷嚷着要长公主回宫,要不然不肯吃饭。

    长公主皱了眉,面露犹豫之色,她刚想起身,陆申机和陆无砚同时放下手中的筷子。

    陆无砚在父亲开口前,先一步将方瑾枝放到地上。他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多年未见皇帝小舅舅了,儿子替母亲走这一趟。”

    更何况这一对双生女儿刚刚出生不久,就得知外出采买的长子意外去世的消息。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双女儿是不详之兆,可长子的去世仿若是一把尖刀在她本来就柔软的心窝又捅了一刀。

    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段日子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幸好丈夫陪着她,安慰她,承诺和她一起永世守护一双女儿。可是等到丈夫也先一步辞世,方瑾枝的母亲唯一的支柱轰然倒塌。终于在一个秋日的午后,她抱着丈夫c长子的牌位,守着一双女儿撒手人寰。

    方瑾枝还一直记得母亲怀着妹妹时,脸上暖融融的笑容。她将方瑾枝拉到怀里,温柔地说:“等再过一个月,瑾枝就要做姐姐了哦。”

    “嗯!瑾枝一定好好疼他们,做一个很好的姐姐!”方瑾枝脑中想起哥哥对她的好,跟母亲信誓旦旦地保证。

    可是等到妹妹们出生了,方瑾枝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的笑容。

    承诺过这次回来会给她带红豆糖的哥哥,也再也没有回来。

    从三岁开始,伴随着方瑾枝长大的只有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叹息。她总是守在小院门口,朝着远处张望。每当下人们问她瞧什么呢?她总是摇摇头不说话。

    其实,她在等哥哥回家。

    后来,父亲在一个雨天去往铺子查账的时候摔到了桥下,再也没有醒过来。父亲的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母亲发了疯一样恸哭。所有人都拦着母亲,没人注意到小小的她。

    她就那样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很疼她,以前每次出门都会带好些好玩的东西给她。方家不缺钱财,可是父亲总是会亲自去挑选。还会亲手给她做玩具。她的秋千,她的木马,她的风筝,她的小木屐都是父亲亲手做的。

    可是此时的父亲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头一脸的血迹c污泥。

    方瑾枝怯生生地走过去,拉父亲的手,“爹爹”

    她的父亲再也没有像往常那些将她抱起来,笑着说:“来,爹爹陪瑾枝玩。”

    方瑾枝见父亲的头上好脏,她用娇嫩的小手去擦父亲头脸上的血迹,鲜红的血迹弄脏了她的手。父亲的脸好冰,方瑾枝好冷。

    听见人群的惊呼声,方瑾枝抬头,就看见母亲吐出好大一口血。

    从那日以后,母亲总是用帕子掩着嘴咳嗦,等帕子拿开的时候总会沾染很多血迹。母亲起先还是小声地咳嗦,可是后来就咳嗦地声嘶力竭。每每,方瑾枝站在窗外听着母亲的咳嗽声,一个劲儿地擦眼泪。不敢进去,也不敢走远。

    母亲去世的那一天难得气色很好,她将方瑾枝拉到身边,絮絮说了好多话。不停地教她去了温国公府以后该怎么应对各种情况。不停地教她如何看别人脸色,如何讨好别人。又仔细将她身边可用的人优缺点一一说出。为她的未来筹谋许多。

    怕方瑾枝记不住,她就不停地重复,不停地重复。从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一直说到弦月高悬。似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方瑾枝不停地点头,一直说:“我都记下了,我都记下了”

    她心里很担心母亲说这么多话会难受,可是母亲一直说一直说,好像有交代不完的事儿一样。她拼命地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母亲说的话。

    “瑾枝,母亲累了,想睡一会儿。”这是她对方瑾枝说的最后一句话。

    方瑾枝小心翼翼地给母亲盖好被子,然后安安静静地守在床边。屋子里很安静,一个下人也没有,两个妹妹也睡得很熟。方瑾枝在屋子里待了很久,久到她开始害怕。

    “母亲?母亲,瑾枝怕”方瑾枝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她就伸出小手,颤颤巍巍地去摸母亲的脸。母亲的脸冰凉一片,像一块冰一样。像当初的父亲一样冰。

    一颗一颗泪珠儿从方瑾枝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知道母亲也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哥c父亲c母亲,他们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瑾枝?瑾枝?”陆无砚将坐在地上掉眼泪的小姑娘抱到膝上,揉了揉她的头,“怎么哭了?”

    方瑾枝怔怔看着眼前的陆无砚,才一点一点回过神来。她匆匆低下头,用手背擦眼泪,急忙解释:“没事,我没事儿”

    陆无砚拿开她染了浆糊的手,亲自给她擦眼泪。“是不喜欢做风筝吗?那我们不做了。”

    看着满地的木枝c绳子和浆糊,方瑾枝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不喜欢做风筝。瑾枝很喜欢。只是只是想起爹爹也给我做过一个风筝”

    陆无砚知道小姑娘是想家人了,他放缓了声音,问:“那个风筝呢?还带在身边吗?”

    方瑾枝眼眶里还含着泪珠呢,忽然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了出来,“那么大的风,哥哥非要拉着我出去放风筝。风筝果真被吹跑了。哥哥答应赔我风筝的”

    她声音又逐渐低下去,说不下去了。

    “那,我们重新做一个风筝,等到过了年,天也暖和了,三哥哥陪着瑾枝去放风筝好不好?”陆无砚忍了心疼,柔声安慰膝上的小姑娘。

    “好!”方瑾枝重重点头,从陆无砚的膝上下去,捡起地上的木枝,仔细搭起来。

    她还是年纪太小,明明心心念念想着读书,可是真玩起来也是笑声连连。尤其是风筝在她手里像模像样以后,她别提多高兴啦!本来就是个乐观的姑娘,玩起来烦扰消散,自来了温国公府难得这两日里嘴角攀笑,轻松愉快。

    “是这样搭的对不对?”方瑾枝拿着两根木枝比量着。

    “对。”陆无砚顿了一下,忽然问:“瑾枝,听说你昨天晚膳的时候提前回去了?还是陆子境送你回去的。”

    方瑾枝点点头,“不小心把汤汁洒在身上了,子境表哥就送我回去了。”

    至于被两个小表哥戏弄的事情,方瑾枝没打算跟陆无砚说。方瑾枝在心里觉得,那两个表哥也是三哥哥的弟弟。而自己只是个表妹,若是跟三哥哥说无矶表哥和子坤表哥的坏话,指不定要惹三哥哥不高兴。

    再说了,把那件事情说给三哥哥听也是毫无用处的。三哥哥又不能帮她做主,不可能狠狠揍他们两个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