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自从那夜和北原浅长谈了之后，兰洛依德就变得开朗多了，如释重负一般。

    与此同时，恢复了行走能力的千裕一独处的时间却是越来越多。总是一副思考着什么的样子，似乎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时不时还会流露出非常痛苦的神情。看着就让人很难受。

    北原浅来到特侦组的时间不长，对千裕一不是很了解，可他知道，这样阴郁绝对不是千裕一应该有的样子。

    宫泽美咲对此也只是摇摇头，一君这个人，看起来笑眯眯很容易相处，可事实上根本没人能猜得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是和一君交情最深的老大。不过煜祺和一君似乎总是有着共同语言，也很谈得来，可两人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在躲着对方，像是怕伤害了对方一样。宫泽美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只让老大一个人去探望煜祺太不公平了，明明我们也担心的要死。

    你们两个像家庭妇女一样在背后念叨什么。纪川遥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二人身后，没有丝毫的脚步声，好像贞子一般。尤其是再配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真是恐怖啊

    宫泽美咲和北原浅吓得立刻起身赔笑，哎呦，头儿，您怎么回来了也不通知一声啊。

    纪川遥没有闲心搭理这两个家伙，虽然不太放心煜祺，但他还是有必要让千裕一知道煜祺的状况。

    怎么说，那两个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生共死。

    北原浅注意到纪川遥身后的人，那是一张生面孔，虽然五官酷似西方人，可是却给人一种亚洲同胞的亲切感。

    是混血儿。

    这样的人在人种长期混居的新世界并不少见。但不能确认对方会不会使用日语，所以北原浅只能朝对方笑笑。

    注意到北原浅的目光，壹原圣护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少年，你也是特侦组的探员？

    熟悉的语言让北原浅感到无比亲切，连忙点了点头。

    壹原圣护虽然在西区待了很多年，可对城市安全局的了解丝毫不亚于在特侦组工作了很多年的宫泽美咲他们。他用一种疑似同情的眼神看着北原浅，咂了咂嘴：啧啧，既然躲到了这里就说明你们凶多吉少了？千万别试图进入市区啊，不然你们一定会被打成筛子的。

    北原浅只是个刚刚加入特侦组的年轻人，没什么经验，不了解城市安全局，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罪恶。这一点他甚至比不上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的兰洛依德，所以他听不懂壹原圣护的话也实属正常。

    听他们闲侃了几句之后，纪川遥就把壹原圣护留在中庭，顾自朝后院走去，绞尽脑汁的考虑该怎么开口。难道上去就告诉千裕一煜祺快死了？就算这是事实也未免太残酷了。他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在让他想拐弯抹角的讲述煜祺的现状，简直就是为难他啊。

    那个人，情况应该不妙吧。清甜而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纪川遥吓了一跳。

    小时候他就没爹没娘，长大后身边也没有女子走动，听到与低沉男声截然不同的女声自然会让他的耳膜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这个声音他却是十分熟悉。

    姐姐大人

    纪川遥对于他唯一的亲人一一一一姐姐纪川未樱十分尊敬，他又是性格十分拘谨的日本人，自然会下意识的在称呼后面加上敬语。

    其实，说他是姐姐养大的也不是十分准确。纪川未樱生性孤僻，这一点倒是与加入特侦组之前的纪川遥非常相像，可至少他没有像她那样经常失踪。

    纪川未樱患了一种很罕见的病症，导致她的记忆很短暂，连刚发生不久的事都会忘的一干二净。这样的她自然不可能抚养纪川遥，反倒是纪川遥一直在照顾隔三差五找不到人的纪川未樱。

    可是这一次她为什么能记住煜祺的事？

    那个年轻人每天都在和我念叨他的事，所以我还记得。纪川未樱低垂着头，满脸的忧伤。

    是啊，如果总是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什么都不了解，总是与一群陌生人在一起的话，一定十分痛苦。

    纪川遥很能理解自己的姐姐，所以他对纪川未樱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耐心。

    纪川遥没有答话，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

    真是可惜，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纪川未樱叹了口气，你去找他吧。

    虽然纪川未樱不记得太多，但她总是能够准确的猜出人们心中所想，这一点即使是善读人心的千裕一也要甘拜下风。

    纪川遥再次点头，转身走在悠长的走廊上。

    木制的地板由于年头太长，人走在上面每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所以千裕一在纪川遥靠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他。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也知道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正躺在地上看天的千裕一用手势让纪川遥坐在他的旁边，但是却没有看他一眼。

    是愧疚，还是怕纪川遥会对他公布噩耗呢？亦或是都有？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坐起身，千裕一的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草，他用手揉了揉胸口，那里的疼痛已经持续了很多天。

    他和煜祺本来就是属于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他受伤，煜祺就会帮他顶下来，可如果受到伤害的是煜祺，他却没办法给他减轻痛苦。除非伤势严重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可前几天他居然清楚的感觉到了从肺部传导至全身的剧痛，甚至能够感受到生命在流逝，这是从未有过的。

    他知道，煜祺活不久了。可他一直都在欺骗自己，说他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他一定能够活下去的可是，自欺欺人对他这样现实的人是没有效果的，他都已经切身的感受到了煜祺饱受的那种比他严重千万倍的痛苦，他怎么才能继续对自己说谎啊！

    这一切都要怪他！如果没有一时心软让他加入特侦组，那么他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

    我不会去看他。千裕一迟疑了许久才开口，我不想看到他那么痛苦的样子。

    万万没想到的是，纪川遥听到这话竟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还真是心连心啊，一君，说你了解我这我承认，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猜对过我心里想的。纪川遥坐在千裕一身边，望着在池水中畅游的锦鲤有些出神。

    他曾经十分羡慕鱼儿在水中游泳的样子，他感觉那样很自由。可后来他的想法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鱼儿虽然在水中可以自由的畅游，可一旦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源就会干枯而死。他也是一样的。

    煜祺在我走的时候反复嘱咐我千万不要让你们去探望他，他说不想让你们看到他那么难看的样子，即使是死，他也希望在曾经的队友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很符合他的性格不是么。

    真是个白痴。千裕一低下头，任凭刘海挡住自己的眼睛。

    千裕一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他与煜祺的死相。两个生前相互依存的人，在那些画面里，时间静静的流逝，他们安详的宛若睡着了一般。他或许会守在他的身边，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他们曾经同生共死经历的一切。

    总之，如果有一天煜祺不在了，那么他一定是不留遗憾的躺在洒满了白色的玫瑰与蔷薇的棺材中，他会握着他的手安逸地合上双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们是光与影的关系，不管是哪一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另一方也会随之消失，他们相互依存，却从来都是他在付出，即使这很不公平。

    不过虽然同生不可能，但共死这一点至少他们能够做到。

    可是他没有想过，或者也根本不会去想，他最终会带着满身的病痛与内心极度的疲惫，不甘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办？纪川遥问道。

    怎么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何去何从。

    我没想死，可我也不怎么想活。说到这里，千裕一自嘲般的笑出了声，连煜祺都没有放弃，我居然已经这么消极了，真是讽刺啊。

    纪川遥默然。

    他和千裕一的交情比任何人都深，自然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虽然脸上笑着，可永远也猜不透他内心在想些什么的温润男子。不过，了解归了解，能不能看透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空气凝固了很久，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遥，如果我要离开n一。3。，你会帮助我么。千裕一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让纪川遥有些吃惊。

    离开n一。3。谈何容易！且不说赤色炎罗对自己国民的严密看管，就那横亘在面前，隔绝了外界的高墙，他们都无法越过。

    我不想做这可耻牢笼中的牲畜，要想毁掉这罪恶的都市，只有推翻那幢高墙，让无知的民众了解事情的真相，究竟谁才是万恶之源！千裕一紧紧的握着双拳，纪川遥甚至能够听到他咬牙的声音。虽然我超乎自然的活了很久很久，就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可我在历史的洪流中依旧是个小人物，力量也小的无法逆转任何事情。所以我只能借助比我强大的力量，不计一切后果与代价。千裕一直视着纪川遥的眼睛，眼神无比坚定。

    纪川遥不是经常能够看到这样的千裕一，虽然他本身就是个倔强的人，可一旦眼神闪闪发光的话，他所决定的事就更加无法改变。上一次是在收留煜祺的时候，可见，在千裕一的心中，二者是等重的。

    纪川遥再次笑了出来。

    不知怎么，在被流放到千川之后，千裕一就变得憎恨n一。3。，而他也变得爱笑了。虽然他的笑从来就不是对内心喜悦的宣泄。

    他们都是在不可逆转的人生坚持逆向而行的异类，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相遇。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索性就走到底吧！

    纪川遥伸出手，只要努力活下去就好。

    千裕一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手击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告诉他们要活下去，即使活不下去也要努力活下去。

    其实对于生，他并没有太多留恋。和煜祺一样，活着只是因为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