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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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rsize一1/>　　北风像刀，把枯枝上残雪挖成了空心冰。[请到sikushuc一看最新章节]

    弥生不知道，自己和个近乎陌生人，也可以聊得很家常。

    慕容珩谈吐很儒雅，说什么都留着点余地。比如谈起老庄，其实有些地方是不赞同，但是不会直接表明。不过含糊“不怎么妥帖”c“好像有些出入”，模棱两可。虽然消极，但不让人讨厌。大邺郎君们太注重个人魅力，往往为了追求突出，故意表现得特立独行。也许文人圈子里吃得开，但炸了一身毛，总有种薄情疏离感觉。

    他和她六兄谢允有些相似，都很谦和。一句话出口要再三斟酌，唯恐刺伤了别人，却反而莫名落了个雌懦名声。她欣赏这样人，君子如玉，有思想，不一定要表现言行上。

    慕容琤从洵圩园出来，遍寻她不得。沿着金池边石阶上去，才梅林间甬道上找到她。

    她和广宁王一起，叫他有些意外。似乎相谈甚欢，脸上巧笑倩兮。他驻足看了一阵，心里恼她不听话。先前说好不乱跑，结果他辞出来，居然连人影都找不到了。

    他负着气过去，她很迟钝，等他将到跟前才突然看见他。咦了声，“夫子宴罢了，这样？”

    他没有理她，对慕容珩拱手一揖，“二兄也来了，真巧！”说着视线落到他手上，愈发感到奇怪。再看弥生两手，手指冻得红红，指尖有一小截露广袖外，像颗半熟樱桃。

    “我前两日去了趟琅琊郡，今早方回邺城。府里家奴回禀了这个消息，便先赶过来瞧瞧。”慕容珩把暖兜摘下来还给弥生，对她道谢，一面又问慕容琤，“如今怎么样？伤势可重么？”

    慕容琤道，“伤了右腿，想是没有大碍。知觉还有，也能勉强下地了。不过熬些痛，过几日大约就好了。”他冷冷瞥了弥生一眼，“二兄怎么和劣徒遇上？”

    弥生脸色有点发绿，自发目测她和广宁王距离，还好吧！三尺半肯定是有了。可是听夫子口气，还是不怎么满意似。这样可就难办了，她一个大活人，四周围又都是男子，到哪里都是和郎君们打交道。话要说吧？眼神要有交流吧？这不许那不许，她左右思量，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慕容珩嘴角仍旧挂着浅浅笑，“我正想去园子里，恰巧就这里遇上了。你这是要走了么？”

    慕容琤嗯了声，“耽搁有一阵子了，太学近要开女学，还有许多事要忙。二兄入园吧，我先告辞了。改天约个时候，咱们到桃花坞包个场子聚聚。”

    慕容珩道好，边上婢女来引道，他对弥生礼貌点下头，便掖着手施施然往甬道那头去了。

    慕容琤见她愣神，哗啦一下震了震袖子，转身就朝月洞门走。弥生忙缩着脖子赶上去，心里对那二王感到好奇，没胆子夫子这里打探，只有回去问问载清他们。

    正盘算着，头顶上飘下来一声冷哼，“你倒是同谁都有话说，这个二王怎么样？你们说了些什么？”

    她木讷仰头看他，夫子眼神里满蓄着风雷，她胸口突突直跳，“不怎么样啊！广宁王殿下很和气，同我说太学里课业，还谈了两句老庄夫子不高兴么？”

    她能看出他不高兴，真是很不容易！奇怪他那样生气，因为她没有按照他设想走么？但是她成功吸引了晋阳王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应该很满意，却不知为什么，还是不怎么乐。

    他蹙着眉，背着手慢慢踱。踱了几步回头看她，“你喜欢那种没有钢性男人？平常大气不敢喘，办事瞻前顾后，唯恐得罪了别人，满嘴只会说‘是’？”他哂笑，“你果然独具慧眼，给为师长脸子。”

    她哑然，夫子和广宁王不是一母同胞么？别人取笑他便罢了，怎么连自己兄弟都瞧不起他？她怔怔，“夫子，二王殿下这样不堪？”

    慕容琤不耐烦抿紧嘴角，迈出了晋阳王府门槛才道，“他做兄弟再好也没有，但对于你，做夫主还差了点。”

    弥生怏怏红了脸，“学生没有这个想法，夫子误会了。”

    驾车小子打起了门毡，慕容琤正要上车，听她这话停下来，转过身道，“是真没有想法么？别拿我当孩子哄，你们相谈甚欢，不是么？”

    弥生语窒，夫子这么个生气法，回头八成又要罚她了吧！她哭丧着脸拜下去，“学生委实不敢，有一句假话就烂舌头。夫子怎么不信我？我虽年轻，择婿还是有标准。难道来一个就要想嫁给人家么？”她怨怼看他一眼，“学生夫子眼里就是这样人么？夫子也太小瞧学生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暖兜道，“那这个是怎么回事？好好，怎么跑到人家手上去了？我常教你要自省，你是女子，同那些师兄弟们不一样，可你何尝听进耳朵里去了？你爷娘将你托付给我，我总要交代得过去才好。如今这么糊里糊涂，哪天同人私定了终身，只怕我还蒙鼓里。”

    他越说越苛刻，她涨红了脸没法反驳，视线里车辕都扭曲颤动起来。霎了霎眼，眼泪噗噗落青石板上。喉咙里堵了口气，简直要把她憋得窒息。

    他看着那眼泪，脑子里稀乱一团，“又哭什么？我说错了？”

    她只是抽噎，把嘴唇咬得要出血。他再瞧不下去了，多瞧一眼就多一分煎熬。猛然回身上了车，帘子重重一落，把她挡外面，眼不见为净。

    车轮滚滚，心头火气一拱一拱冲得胸闷。他直着嗓子长叹，她含泪模样总他眼前晃，搅得他心神不宁。半晌逐渐平息下来，又开始反省，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就算不懂事，也是因为年轻缘故。他这样严厉一通指责，又捎带上了私定终身之类话，现想起来，确过了些。

    他暗里懊悔，便探身往后看。她坐高辇上，毡子偶尔被风吹得掀起一角。看不见她脸，只看见她袍襦和腰间缨络编成束带。穗子那么长，缠缠绵绵垂到踏板上，辇车微有颠簸就轻轻漾。像落叶激起涟漪，一圈圈叫人头晕。

    到了太学门前自有人来接应他们，他强迫自己不回头，步进了牌楼里。庞嚣没来得及跟进去，有些莫名往后面辇车上看。弥生蔫头耷脑下来，拉长个脸，满是不痛神情。庞嚣知道，这师徒两个大概又为什么事起了争执。只是奇怪，夫子向来稳如泰山人，心理也足够强大。近来不知哪里不对，情绪常常失控。他无奈打量弥生，人大了，也会惹是生非了。

    “又惹夫子不了？”庞嚣叹息，“过会子等夫子气消了，去给他赔个不是。”

    弥生很执拗，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夫子火气来得没头脑。她梗了脖子，“我不去。”

    庞嚣愕然，“你反了么？无论如何，夫子是尊长，你不去赔罪，难道叫他来向你低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夫子同府上大人有什么不同？若是谢尚书有了疏漏，你还要计较不成？”语毕换了个商量语气，“就算是帮阿兄忙吧！夫子生气，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这下她不大好意思了，想想为了她一个人，叫大家跟着提心吊胆，横竖是说不过去。她垮着肩，只好应了声，“阿兄别说了，我回头就去。”

    庞嚣点了点头，“夫子叫官署里拨个屋子给你，你下了学，读书写字都那里。”

    她闷声道是，暗里只叹，如今好了，真正活夫子眼皮子底下，须庾都离不开了。她打心底里怵他，这种怵很奇怪，就是害怕看见他。倘或以后朝夕相处，她大约会变成木钝钝傻子。然而没办法，她哪里有挑拣余地！夫子怎么安排，她照着办就是了。

    庞嚣领着她进大门，过了石碑往前是牌楼，官署就牌楼那头。高高方砖台基，木柞结构建筑。白墙灰瓦大红抱柱，一派煌煌之气。边上另有左右耳房，略小些，直棂门窗，也是工整威严。

    西边门开着，打扫婢女从里面提了水桶出来，从他们边上绕过去，渐渐走远了。庞嚣道，“你往后就这里，我另一边。若是有事不愿麻烦夫子，只管来找我。”

    她做了一揖，“多谢大兄。”

    “前头晋阳王府出了什么岔子？”庞嚣站檐下，掖着两手，枯着眉头问她，“是你闹，还是晋阳王那里怠慢了？”

    这个怎么说呢，说她和广宁王闲聊了几句，夫子误认为她瞧上了广宁王，所以大发雷霆？她搓搓手，似乎有些难出口。踯躅了下才道，“都是我不是，是我疏忽了，惹得夫子不。”庞嚣除了叹息，也找不到别表达方式了。往高楼方向抛了个眼风，“夫子正衙里，我着人备茶水来，你送进去。”她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讨价还价，后来也硬了头皮。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能躲到天上去么!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