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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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

    “明日咱们就回邺城。请到sikushuc一看最新章节”他背着手说,“出来好几天,太学里学生十五都返回了。再耽搁下去,延误了他们学业。”

    她是小孩子心性,正忙着踩甬道边上没有清扫积雪。五色云霞履踏上去,脚底下咯吱声一片。听他这么说抬起眼来,没有推卸道理,只得点头,“一切但凭夫子做主。”

    他嗯了声,又蹙眉,“这样不怕湿了鞋么?脚上受寒也不好。”

    她有些难为情,忙纵到青石板上来。哪知脚下打滑一个大趔趄,慌乱中伸手拽住了他衣袖。他也吓了一跳,反射性探过去拉她,稍加提携方让她站住了。她惊魂未定,只是扶住他手臂不肯撒开。嘴里喃喃着,“唬着我了”

    “仔细些,慌什么!”他道,“积雪踩踏了成冰,不走稳了,有你好果子吃。”

    她才发现自己他臂弯里,难堪左右张往怕人看见,讪讪缩回了手一笑,“多谢夫子相救,要是这会子摔个跟头,我可要羞得没脸见人了。”

    他倒显得很淡然,整了整广袖道,“毛躁得这样!若不是看着今儿是你喜日子,少不得又要责罚你。”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告饶,正巧二兄从旁边垂花门上插了过来,连连拱手做揖,“竟把殿下一人落厅堂里,罪过罪过!原当殿下随他们一道吃席去了,到花厅才发现殿下没。是我该死,疏忽了,殿下莫要怪罪。”

    慕容琤摆手,“咱们多少年交情了,为这么点子事计较,我也太不堪了些。”

    “还好有妹妹。”谢朝笑道,“否则失了礼数,当真不成话了。”

    他是诚心诚意庆幸,慕容琤却含着嘲戏看了弥生一眼。暗道你这妹妹不曾照应到我,反倒是我照应她还多些。只不过嘴上不说,也算顾全了她面子。小女孩面嫩得很,当下噤住了,因为惭愧,脸上又隐隐泛了红。

    他突然心情大好,想了想,从腰上摘下个金奔马递给她,“你今日及笄,夫子没有别送给你,这个你且收下。盼你日后奋发图强,若是能做开天辟地第一位女相,那可是给为师长脸子了。”

    他这是同她开玩笑么?弥生心里松起来。只要夫子高兴,她日子就好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春风十里,不及他莞尔一笑。她才知道史书上那些君王倾天下博得美人恩,原来不是空穴来风,是确有其事。夫子平常太学里走动从来不笑,大家到了他跟前都提心吊胆不敢逾越。如今可好,既然开了先例,给了她好脸色,日后总能和平相处了。

    他把腰饰递过来,纤长手指日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她有些看痴了,这样皮肤,长女孩身上还有可说。男人家这么细巧,还不知要叫多少女子汗颜呢!

    她只顾发呆,谢朝一旁笑起来,接过金奔马往她手里一塞,“这丫头想是傻了,以往挨骂挨惯了,眼下夫子赠你东西,倒温温吞吞不敢收了么?”又对慕容琤打拱道,“我今日要问殿下讨个人情,这趟回了京畿,舍妹就要多拜托殿下了。她如今大了,好些地方不方便,要请殿下多费心。还有她亲事,益之不说,殿下也定懂得。横竖劳烦殿下,益之这里先谢过了。”

    到底私心人人会有,一个及了笄姑娘不是随意好托付。单是谢朝自己,没有这么大胆子作这个主。必然是事先通过了家下大人,得到了首肯方敢来同他说这番话。他含笑看了弥生一眼,她以后人生就交由他全权处理了。她还不懂他们打是什么主意,脸上惘惘。他踅过身去对谢朝还了个礼,“撇开咱们交情不说,她是我门下弟子,我诸样张罗是应当。益之放心,我定然不负所托。”

    弥生倒没想那么多,她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顾得了眼前顾不得以后。婚事不婚事暂且不论,反正年纪还小,也不急于一时。心是半空,就没有什么切肤之痛。她低着头抚抚那坠子上突起锋棱,流动马鬃,高昂头颅,真是一件精妙饰物!只是下面石青穗子不般配,女孩家用,还是换个鲜亮一点颜色比较好。

    三个人往花厅方向去,走了两步谢朝突然想起来,有些迟疑对慕容琤道,“我受人之托和殿下打听个消息,殿下今年可有要娶亲打算?”

    他听了并不感到意外,他婚事一直拖到现也没有定下来,周遭人个个都纳闷。这个问题常被问及,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他淡淡道,“缘分没到,急也急不来。说不定哪天遇上了,一下子就议定也未可知。你这会儿问我,我是答不上来。”说着又笑,“是谁托你打听?莫非要给我做媒?”

    弥生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谢朝,看他吞吞吐吐样子,直隆通道,“二兄说话含一半吞一半做什么?我问你,可是阿叔家昙生?”

    谢朝嗳了声,“正是呢!叫我做媒,可不是难为我么!”

    弥生私下里忖了忖,昙生是老实头儿,这主意必定是二婶婶出。她对这个蛮有兴趣,碍于自己还待字,不好正大光明给人家拉拢,单挨谢朝边上做注解。谢朝说“我阿叔”,她就添上一句“现任北道大督台”。谢朝说“我堂妹”,她便笑嘻嘻附和“就是今日笄礼上有司”。

    慕容琤转过脸来望她,“你也知道?”

    她噎了下,慌忙摇头,“我不知道,这不是听阿兄说么!”小心翼翼看他两眼,靦脸笑道,“其实我那个阿姊温婉可人,长得也漂亮,是很不错适婚人选。不知夫子先前留意到她没有?穿着银红撒花半臂,就站西墙角。”

    他不理会她,对谢朝道,“这份美意我心领了,只是现下还没有想要成婚。我行九,开枝散叶大任不用我来挑。就算倒换到嫡系里头,也是顶安全。前头有三个哥哥,几时要我担心?”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圣人和皇后是知道我,所以也不相逼。这样很好,一个人自为王,要娶妻做什么?”

    谢朝理论不了,只得道,“成家立业。成了家方好立业!”

    立业?业是自然要立,不过不太方便宣扬罢了。他半带玩笑,“做个教书先生,混个闲散王爷当当,于我来说足矣。”

    谢朝却道,“什么不好,偏去教人读书做学问。大材小用了,怪可惜。”

    慕容琤背着手一哂,怎么可惜呢!朝中重臣都已经老迈,将来接手必定都是太学里出去。他也算桃李满天下,他日想要办成几桩事,定然易如反掌。

    “我觉得夫子教书就很好。”弥生冷不防插了句话,“我生平敬重有学问人,满肚子才学,不去授人课业才是可惜!”

    两个男人笑起来,“竟还说‘生平’?才活了多少年纪,倒敢说生平了?”

    她忸怩绞着裙上纤髾,嗫嚅了句,“年纪虽小,得了道也能成精。”

    谢朝笑不可遏,“什么精?人/精?你仔细些,叫母亲知道了骂你!”

    弥生不敢抬眼,但夫子嗓音是金石之声,耳畔萦绕不散。她两颊发热,再呆下去也没脸,便纳了福道,“既然二兄来了,我就不跟前现眼了。母亲先前叫我去呢,我也该打点行装备着明天上路,就先告退了。”

    谢朝道,“明日就回邺城了么?”

    慕容琤嗯了声,“不好再耽搁了。”

    “既这么,那你去吧!”谢朝对她道,“你阿嫂也说有东西要给你,你回了院子,打发人过去知会一声。”

    她哎地应了,这才提了裙角往后园里去。

    成人是大喜事,收到贺礼委实多。才迈进园子,就看见无数红绸包裹礼盒堆积如山。眉寿和元香是她贴身丫头,两个人对着满桌东西眉花眼笑。下等婢女不好进屋子,就趴窗户和门框上看。看得兴起,连她进来都没人迎接。

    也就前后脚,母亲和诸位嫂子一同过来了。嫂子们个个向她道喜,五兄谢冕家娘子莞尔一笑,招手叫人呈了个檀香木雕花盒来。盖儿打开一看,是对双衡比目玫瑰佩。她往前送了送,“你是嫡亲妹妹,不像别个不贴心。这是我当年陪嫁里压箱底宝贝,今儿送给你,权当我和你哥哥一点意思。”

    弥生对所谓宝贝没有多大研究,但她话却听懂了。这是拿她和佛生比,想必佛生那时及笄是极冷清吧!她愈发同情起佛生来,心不焉接过盒子,凑手就转给了元香。但人情总归要领,含笑盈盈一福道,“怪不好意思,叫阿嫂忍痛割爱。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阿嫂!”

    “谢什么!”谢冕娘子她肩上拍了把,促狭道,“将来登了高枝莫忘娘家人,也就是了。”

    都是聪明人,各自心照不宣。做媳妇都这样,婆母对谁不满,为了表示和婆母贴心,同仇敌忾总没有错。弥生知道阿嫂们心思,她中间不方便说什么,少不得左右都应酬着。

    沛夫人听说她明早就走,心里千万个舍不得。可也没法子,恩师说什么,学生除了领命没别后路可退。她唯有切切叮嘱些日常琐碎事体,强调了一下她终生大事,“倘或有了眉目不要闷声不吭,写信回来告知爷娘,不要自己妄作主张。你尚年轻,好些事情看不透彻,还是和家里商议一下好。”

    她诺诺颔首,“儿记住了。夫子昨日说我住太学不大方便,要王府里辟个园子给我,等我安顿好了就给母亲写家书。”

    沛夫人有些为难,犹疑着,“住到王府里怕也不合规矩吧!”

    谢集娘子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甩着帕子道,“孤身邺城,下处设外头岂不糟?还是王府里好,自己恩师有什么,和阿耶是一样。”

    沛夫人唯有一叹,“也罢,自己多长点心思,别吃眼前亏就是了。”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