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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一百五十八章 衣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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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锦绣篇]

    第161节第一百五十八章衣锦

    她说得很坦然,目光虽低垂地上,但那身影中的清节自傲,却是明明白白。

    郑长使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心中怒火腾腾。

    说是向皇后请假出宫,却早就将裳服都换成了出宫后的打扮,所谓的请假不过是个虚头吧。这个织奴,眼中哪里还有皇后?

    但她地位既低于织成,又知道这是个不怕事的,眼下不是最好时机,只好隐忍不发,却终是哼出声来。

    伏后本人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之意,反而带上了一抹喜色,急切道:“果真么?本宫也曾隐约听说,少府所言的新织机,可将工效提高三倍,又说可将锦匹分为数等,挑选其中最受人喜的二十余种,作为主要售卖之物,可供中上之家使用,且从此不与蜀锦争辉”

    “皇后错矣。”

    织成不急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只是我们如今锦匹若论品相贵致,确是无法赶得上蜀锦,盖因人力c技艺c原料多不如蜀地积累之深广。所以臣向丞相献计,既然最华贵的锦匹是不可能比过蜀锦,那又何必占用资源?不如专门生产这种销路甚广的锦匹,以便在短时间内筹备军资。但,并非臣就认为,我们从此就永远比不上蜀锦,无非是积累资源,静候时机罢了。”

    她这样打断皇后的话语,当真是大胆之极。伏后身边的郑长使等人怒色浮现,但伏后本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歉然一笑,柔声道:

    “本宫久居深宫,实不知织造之事,所言有误,还望少府勿怪。”

    阿苑垂首立在织成身后,心中只觉阵阵奇怪。

    她虽与织成相交不久,但只这短短相处,便察觉织成对自己颇为真挚,胸中亦大有邱壑,亦并不是这样言谈失状的骄狂之人,为何对伏后这样无礼?

    而伏后竟然真如传说中那样,温婉娴德,不过却似乎不是因为什么母仪天下的气度,而是有些柔懦,对于织成的冒犯也总是呐呐的,如春风拂过般,轻轻就掠了去。

    可是,这样的话,让郑长使等人看在眼里,只会更加痛恨织成罢。

    却听织成道:“臣所请之事,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应允?”

    伏后连忙道:“这是极好的事,于朝廷更是重要,本宫岂能不允?少府只要在宫门落钥之前赶回便可。”

    “臣赶不回来。”织成抬眼看向伏后:“臣同时兼理绫锦院,事务繁多,请明日再回。”

    简直就是大胆包天!身为内官,竟然还不在宫内落宿!郑长使只觉自己气得裙脚都在瑟瑟发抖。

    耳边却听伏后平和地应道:“可。”

    顿了顿,却听伏后又笑道:“少府出自织造司,然此番从中宫而归,与昔日自不可同日而语,必当衣锦还之。”

    中宫少府秩比二千石,这可不是个寻常的封秩。虽然因是内官,比不上郡守那样牧治疆土百姓般实在,却是皇后近臣。且论官秩,在内府之中,依旧可以说是第一梯队。何况这位新鲜出炉的中宫少府,在之前还做出那许多令人惊叹的大事?

    此时驾归绫锦院,自然哄动一时。

    虽然织成尚未正式就职中宫少府,甚至未曾召见属官,但随行的人员排场,仍是丝毫未减,处处都按着中宫少府的标准。

    从前皇后身边那位大长秋,虽然实际上也是统摄皇后中宫之事,但毕竟没有受封少府,纵然在宫中和内府被人尊敬,却终究有些时候不得不收敛些。哪里比得上织成如今的招摇?

    按汉朝制度,乘坐车辆都是有规格的。从车的颜色c大小到马匹的数量等,各有讲究。

    但因历年战乱,马匹珍贵,同时也为了彰显清朴之风,汉帝最近开始乘坐牛车。大小贵族便一窝蜂地效仿,上次在流光殿外,那些前来备选的乡主县主们,之所以被看出是外来者,也跟她们乘坐的是马车有关。因为邺城之中的贵人们,几乎都是乘坐温和缓慢的牛车出行,还认为这种从容不迫的风度,才是贵族所应有的。如此一来,牛的价格居然突飞猛涨起来。

    而织成乘坐的也是牛车。一头蹄腱雄奇c皮毛油亮的黑牛,拉着辆朱色的辂车。车的款式却是前面开门,后面垂以帷幕,极似皇家贵女专用的衣车,更是吸人眼球。

    伏后对于她是很宽容大方的,除了这辆几乎是崭新的牛车外,还派有十二名宫婢c六名内侍c四名甲士随行。那些甲士威风赫赫,倒也罢了,宫婢内侍皆是受过宫中礼仪教养过的,行走间仪态闲雅,服饰丽都,跟在牛车之后,十分惹人注目。

    织造司的司官虽是高喜,但他这司官当得有些尴尬。因为下属绫锦院的这位院丞,同时又兼任中宫少府,职秩远在他之上,至于受到曹氏的器重,更是众所周知之事。

    不过他在这内府混了许多年,早就磨得一点棱角不剩。听说织成回来,立即带了大小官吏前来迎接,十分的恭敬到位。他们黑鸦鸦地站了一片,就连素月所率的绫锦院织奴等人,还被他挤到了后面去。

    眼见得织成一行刚浩浩荡荡地过来,居然赶过去帮着挽辕,满面春风道:“恭候少府荣归,下官等欣喜之极。”

    织成含笑从车中下来,赶紧扶起高喜,道:“属下此番回来,是为了新织机一事,司官何必如此郑而重之来迎?”

    高喜听她自称属下,当即连称不敢,笑道:“少府切莫折煞下官,岂敢当此言之称?新织机一事,下官务必安排得妥妥贴贴,少府在宫中服侍皇后,多有操劳,回来便好生歇息才是。下官已备好薄馔,望少府赏光赐行。”

    织成不觉有些好笑。

    内官彼此之间设宴备请,这都是常事。然而自己却是第一个做了少府的女子,按理说男子多少有些顾忌,高喜却还是一样盛情设宴,且说出来面不改色,果然是个滑不留手的老内官。

    织成回来当然不是歇息的。当下耐着性子与高喜周旋一番,最后约定辞了高喜设的欢迎私宴,说自己要在绫锦院中设下宴席,招待所有院中的内侍织奴,以为欢庆。到时要请高喜出席云云。

    高喜盛邀不得,自然是一切听从织成吩咐,双方又来了一番推让后,就定了下来。

    好不容易送走高喜,面对拜伏了一地的织奴们,织成舒了一口气,笑着牵了阿苑,道:“咱们回家!”

    又向织奴们笑道:“还来这些虚礼做什么?咱们都是共过生死的姐妹兄弟,今儿可要好好乐一乐c热闹热闹!”

    众织奴自铜雀台一役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见着织成,但是对于她救丞相c传死讯c先是半副亭主丧仪,后又被提擢为少府等事多有耳闻。虽然感激织成立功之后,所索要的赏赐之一,竟然是为他们解除贱籍;但心中仍不免忐忑,唯恐人一富贵就会有变化,没想到她一如既往的爽朗,不禁都欢呼了起来。

    素月便笑道:“少府这可是宠坏他们了。”

    织成在养病期间,因了槿妍和明河都在身边随侍,高喜又是个敲头转脚的机灵人物,岂会与之为难?况且身为织造司的司官,高喜在绫锦院任命个把院副还是十分轻松的,故此这绫锦院便理所当然地由新任院副素月来打理。

    织成已有许久未曾见过素月。

    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对绫锦院也并不担心。素月虽不及明河聪颖机变,亦不如槿妍多闻广识,但为人沉稳端正,执掌一院之事,是足以让织成放心的。而事实上,绫锦院如今一切照常,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此时重逢,便觉她虽然清瘦不少,但眉宇之间,却多了几分毅色。言谈举止,亦比从前更显得自信。

    众人簇拥着织成走入绫锦院,但见院落阔朗,井井有条,还是她当初在这里大兴土木c拆墙开窗后“透明化办公”的模样。

    深秋明媚的阳光,照在绫锦院层层叠叠的树冠之上。有些原先是浓云般的翠绿,现在已是耀眼的明黄。有些是落叶树木,叶片凋谢了许多,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但在织成的眼中,仍是那样亲切,这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向着她无声地招呼,令她有了一种错觉,似乎是在这个时空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园一般。

    槿妍明河二人,一直都跟随在素月的身后,此时站在一旁。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上前。

    素月看了她们一眼,不露痕迹地将织成拉过去。道:“你们也真是的,见了少府,居然激动成这样子,连话也不会说了?”

    织成知道她是好意,不想自己与槿妍二人生分了去。

    她却先将阿苑指了指,道:“这是阿苑,丞相新赠的侍婢,你们可看清了。”

    阿苑先前穿着一袭灰蓝绣花直裾袍服,中分发际,垂髻于后,且缀有一行珠玉,正是宫中家人子的打扮。

    虽然她一直随侍织成身畔,且保持着低首恭谨的模样,宫中的礼仪风范在她的身上也是执行得一丝不苟,完全挑不出错来。

    然而不要说槿妍等人,便是乙室中有人早就认出了她,又惊又疑,却不敢吱声,只好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人。

    此时只织成意味深长地介绍她是“丞相新赠的侍婢”,槿妍等人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又是织成以自己功劳向曹操要来的一条性命。

    看织成对她信任的样子,还有阿苑那进退有度c端雅无暇的仪态,槿妍和明河心中,自然是滋味复杂,莫以名状。

    而其他人更是不敢再流露出任何神色。

    阿苑却仿佛根本不曾认识她们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织成也无暇对她们多言,让阿苑取出两块金子,交给素月去操办宴席。那是曹操当初赐到落云馆的众物之一,汉时交易多为五铢钱,董卓之乱后,币制曾有一个短暂的崩坏期,在这个短时期内,甚至帛c粟也拿来做交易。

    后来五铢钱重新恢复后,成为了主打的交易钱币。不过如帛c锦等物还是一样流通的,至于后世常用的金c银,也制成锭c块来流通,但多为贵族所用,更多时候是用来进行大批量的赏赐。

    织成手上这一块金子,铸成麒麟趾的模样,所以也叫作麟趾金,便是贵族中常见的流通物。素月并不推辞,笑着接了过来,道:“虽说院丞回来,不该再用您的钱物。然院丞荣升了少府,原该要请我们一食才对,属下便敬谢不恭了。”

    织成先进了“办公室”,与素月单独交谈了片刻。

    因为“透明化办公”,那门扇大开着,任是何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室中情形。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没有一个人能近前。

    明河远远站在树下,向那间房室中踮脚张望。

    阳光透过树荫,在房室的槛c壁上,筛落无数细小光点,这样明净的光线中,穿着绛袍的女郎,正踞坐主榻之上,侧耳倾听素月的说话,一手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几角。

    然,即使是这样小小的动作,亦如此端详而华贵,且透出一种极为强大的自信的力量。

    即使隔了这么远,也看得清她头上的珠翠,还有袍上的丝绣,都闪耀着熠熠的光采。

    所谓养移体c居易气。现在的她,仿佛一柄最为名贵的古剑,炫目的锋芒锐利,都化为了一种从容沉静之气,即使未曾出鞘,亦依然足够震慑,令人不由得不敬畏。

    她再也不是自己当初在辛室初见时,那个不得不背水一战的织奴。

    明河也说不上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在明净温暖的阳光下,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织成与素月倾谈了半晌,忽见一个织奴穿过庭院,匆匆而来,在槛外才停下脚步,恭声道:

    “禀院丞c院副,马师求见!”

    织成顿时大喜,忙道:“正要找他,他却就先来了!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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