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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章 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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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胤祺依然是第一个到的校场,这次连纳兰都尚不曾到。四处僻静,左右也无事可做,他索性不紧不慢地打起前世学的那一套太极拳来。

    这套太极绝不是什么二十四式之类的大路货,而是老院长教给他的看家本事,被称作“忽雷太极”,是一套流传极罕的太极拳法,施展起来的功架极为好看,前世的那一群粉丝们也是由此一口咬定他身上是有功夫的,时常颇为自豪地和别人说起自家偶像是个练家子,所以打起来才能那么赏心悦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要叫他自个儿来说,拍武打场面赏心悦目肯定有这忽雷太极拳架的功劳,可这练家子三个字,却是跟他半点儿都不沾边。

    平心而论,这一套忽雷太极的拳架叫他练了二十余年,确实已几乎登堂入室。只可惜这忽雷太极也毕竟是太极拳,只有拳架却没有配套的功法窍门,想用在实战里根本想都不要想还没等拳架拉开呢,对方一个拳头早就过来了,一头栽在地上,哪还有工夫想什么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是以他虽然练了这么多年,却只当是强身健体c陶冶情操,从来都没敢把这套花架子当成什么真功夫。这时候拿出来练一练,也是实在被昨儿吹了点风就发烧的架势吓着了,不想叫自个儿真闹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至少活动活动身子,虽不知具体效果如何,却也总归聊胜于无。

    身体按部就班地拉着架势,胤祺的脑子一放空,就开始忍不住的走神,想起昨儿晚上的事来。

    昨儿的话根本就没说清楚,不是他不想说,更不是康熙不想问,而是他还没说几句,东宫那头就匆匆传信来说太子病倒了。康熙一听之下便是脸色大变,哪儿还有心思再和他多说,吩咐了魏珠把他送回寿康宫,就摆驾东宫探望太子去了。

    在胤祺看来,这事儿本身再正常不过,倒也不值得他多想什么。倒是恰巧趁着康熙还没工夫搭理他,得仔细掂掇掂掇怎么着才能把这么一出大戏接着编下去。

    要想让康熙相信他确实能知未来之事,就得拿出点儿切实的证据来这原本算不上什么难事,可总不能叫康熙真问他什么下一个皇帝是谁,太子将来怎么样这种答了就会掉脑袋的问题,所以他故意卖了个幌子,叫康熙以为他只在事发之前才能有所预感,却直到今儿早上才忽然反应过来,耍下的这么一个小聪明,反倒把他给结结实实的坑了进去。

    也说不清是太巧还是太不巧,他演过少年康熙,演过成年的胤祺,甚至也在几部戏里头客串过十三阿哥胤祥,偏偏就没有一个是在这一个时期的康熙已过而立之年,胤祺还是个小豆丁,十三阿哥更是兴许还在娘胎里头,这样的一个尴尬的时期,他就算勉强能记住几件大事儿,却也绝不可能是一件件按着年表排下去的。

    明知道现在是康熙二十四年,却全然不知按照年表推算究竟是到了个什么样的关口。明知道一件件挨着的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他还只是个丁点儿大的小阿哥,困在深宫里头,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想推断连个参照点都找不着,实在叫人不可谓不郁闷之至。

    循着惯性在神游中缓缓收了拳架,双手平放于身前缓缓下压,胤祺刚把一口浊气轻轻吐完,就听得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个温润清和的声音:“阿哥的这一套太极拳法,不知是何人所授?”

    胤祺一怔,回过身才发觉纳兰在他身后竟已不知站了多久了。只是他如今早已甩锅甩得无比熟练,竟是连个磕巴都不打,便坦然轻笑道:“梦中偶得,叫谙达见笑了。”

    “岂敢说是见笑?这一套拳法虽外托太极之形,演练时却是发劲不断,顿促有声,如闷雷风起一般。忽起忽落忽柔忽刚,看似刚劲实则松柔,若有上品心法相辅,绝非凡品。”

    纳兰是御前侍卫,时刻陪侍在康熙身边,自然也听说了胤祺曾一梦灵山的事。他醉心诗书,性情本就仍存了三分浪漫天真,故而倒是比康熙还要更信这说辞几分。轻叹了一声,眼里竟显出隐隐羡慕向往来:“阿哥实在福缘深厚观阿哥的拳架行云流水,动作刚劲精巧,想来已是得了其中三分精髓了,不知可有相佐的内功心法?”

    “有是有,只可惜我抄到下半本的时候忽然犯困,没来得及抄下来。”

    胤祺吐了吐舌头,讪笑着摇摇头,心里却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句只要身边儿永远有这些稍微一带就能入戏的人,他这场戏就永远不愁会唱穿帮。就算自个儿糊弄的剧本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这些人都能自觉不自觉地替他填补完整,甚至有的时候说的比他还一板一眼的逼真至极,倒叫他几乎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演戏了。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他的目光就倏忽一亮,当即险些给自己一个巴掌他怎么把面前这尊大佛给忘了!他是没演过中年康熙,没演过少年胤祺,更不可能演过娘胎里的十三阿哥,可他却曾演过这纳兰性德的一辈子,只要顺着纳兰的履历往下找,就算再是戏说野史,也总归能叫他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纳兰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今儿是不是穿错了衣服,就听见一旁传来胤禛与胤祉的问好声,轻咳了一声便转身回礼。不多时胤祐也到了,人既已到齐,胤祺便也按下了诸般心思,规规矩矩地跟着几个兄弟一块儿修习过了今天的课程,趁着歇息的时候凑到了纳兰身边,旁敲侧击地打算问出些线索来。

    “问我现在都在做些什么?”纳兰被他问得一时有些茫然,居然当真皱了眉仔细思索一阵,才迟疑着回道:“陪着皇上绕绕园子,教几位阿哥们练练骑射,休沐时回家会会友人,兴起时谈论诗文,若无谈兴便大醉一场也不过如此罢了。”

    还真是毫无上进之心啊胤祺在心里暗叹了一句,莫名的对那位明珠大人生出浓浓的同情来。身为一个权倾朝野的重臣,自己最得意也是最天资聪颖前途无限的长子却这般无心仕途,只怕实在是叫他最头痛也最为无可奈何的事了。

    收回早已散漫得没边儿了的心思,胤祺将目光转回纳兰身上,刚打算再说话,瞳孔却忽然微缩,目光怔怔地凝在纳兰身上。

    就在刚才,他忽然在纳兰的身上,看到了那日与镜中自己周身极为相似的红光。

    纳兰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这样古怪地盯着,饶是他性子再清雅和淡,此时也不由隐隐生出些尴尬无措来:“五阿哥成德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对?”

    胤祺皱紧了眉没有应声,脑海里却已飞速地思索起来。说什么掉水里之前梦见了的自然是唬人的,可他那一天晚上却是确确实实的看到了那一层红光,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杂,他又接二连三的病得昏昏沉沉,这才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直到再一次在纳兰身上看到这一层瘆人的红光,他的心中才忽然冒出个沉甸甸的不祥预感来。

    纳兰见他神色恍惚,只忧心他是不是又有哪里不适,关切地连着问了几句。胤祺却只是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急迫:“胤祺冒昧一问谙达今年多少岁了?”

    “刚过而立”纳兰下意识应了一句,只觉胤祺今日仿佛古怪得很,正要再问上两句,却见胤祺的脸色忽然惨白,晃了晃便向后坐倒,连忙一把抄在怀里扶稳当了,又托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蹲下身关切道:“五阿哥若是有什么不适,成德与皇上说一声,明日便不必来了,切以保重身体为要。”

    胤祺只是一时惊愕太过,这功夫已然缓了过来,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仍是一片茫然无措他比谁都要更清楚,历史上的那一位写出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纳兰容若,虽才华横溢却偏遭天妒,英年早逝时,不过也只有三十一岁。

    而那人现在,却已过而立

    胤祺只觉得喉中有些干渴发哑,忍不住低咳了两声,胸口却依然闷得厉害。他无疑已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双眼睛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这双眼所看到的,是最沉重的不幸,也是最绝命的危机,凡是被那一层红光所笼罩着的人,都极可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重生以来虽然折腾的天翻地覆,日日忙着盘算谋划,可他却始终处在一种近乎混沌的疏离感里,仿佛只是将这一切视作一场幻梦。即使是自个儿接连几次的险死还生,对他而言都几乎没什么触动,仿佛不过是认认真真的演好一场大戏罢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惊觉,原来死亡竟是离他这么近,近得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