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第69章 道心所在

    庄姜快步走进华西寺，逆着人涌之处，走到一处敞院，见普华坐在一座莲花台上，一身白衣被淋得湿淋淋，正怒视着台下的慧普道：“师傅，难不成死都不让我死吗？”

    慧普连连摆手道：“那倒不是，你要圆寂我不拦着，只是有一样，不到时候？”

    普华怒气更盛，道：“什么时候？若是你觉得我圆寂丢了师傅的脸，我现在就退出你门下！”

    慧普又摇了摇头，瞥眼见庄姜走了进来，突然对庄姜嘿嘿一笑道：“小丫头想通了？”

    庄姜是知晓内情的，见普华怒发冲冠的摸样，忙对慧普合十道：“慧普法师，快救你的徒弟。”

    慧普斜眼藐着莲花座台上的普华，道：“没事，花花现在还没资格圆寂哩。”

    普华被慧普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站了起来，道：“乃我劫数所至，与师傅无关，师傅不必怕担责”说着，俯视着周围看热闹的芸芸众生，只觉得遭此劫数，实乃天嫉英雄，亏得自己佛经内功皆出人上，本想在这世间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却不幸拜了个疯子为师，又遇女祸破戒，天绝之，天绝之也！

    长袖一甩，做了个优雅而悲壮的姿势，便要自爆丹田，谁知忽然腰间突然着了暗劲，那劲道虽不犀利，却绵绵不绝余味深厚，自杀的姿势便再也做不下去，一个倒栽葱，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他反应极快，迅速爬了起来，环视周围，却见慧普袍袖抖，便晓得是他做的手脚，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当面，被老和尚浇了个透心凉，丹田自爆，却又被甩下莲花台，指着慧普，浑身颤抖道：“你你”

    慧普挠了光头，嘻嘻一笑道：“徒弟啊，我舍不得你死啊，关键你是真的不到时候。”

    “那要什么时候？你说”普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道。

    慧普指着那莲花台道：“待这高贵的莲花台，换成平凡的柴火垛。”说着，眼眸一闪，扫过普华，又扫过庄姜，见两个人皆目瞪口呆，显然未悟，心下暗叹，顿了顿又道：“花花，我养你很多年，你的赡养费还未还哩，待你还清了，就可以死了，现在先把银子还我。”说着，伸出一张满是老茧的手。

    普华平日就在华西寺修行，哪里有银子给他？何况哪有师傅在徒弟临死前讨要赡养费的？怔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没银子。”

    慧普“啧啧”道：“你欠一屁股债就想去圆寂啊，不论你欠债还是欠诫，都是先还了才有资格圆满。”普华听了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那冲天的火气终于缓了缓，却听不远处有声音道：“阿弥陀佛，师兄，师弟有话要讲。”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老僧，跟猥琐邋遢的慧普不同，却是白须青袍，一尘不染，宝相端严，令人敬仰，正是华西寺主持慧远。

    慧普嘻嘻笑道：“师弟请讲。”

    慧远对着师兄恭敬地先施了一礼，这才对普华道：“师侄之错，我亦知晓，佛讲的是因果两字，这算的师侄的劫数，而劫数之起，乃是因为戾气过重之故，师侄若是能在思过崖上面壁十年，既赎了罪过，又除了戾气，一举两得，岂不可好？”

    普华死了几次没死成，当初那劲已势衰，如今听了自己敬仰的师叔之言，想起数年来前辈到思过崖上皆遇到了大机缘，心下已然许了，只是这事他还做不得主，拿眼望着慧普。却见慧普露出少有的正经之色，皱了皱眉，道：“那思过崖”

    “师兄，师傅不是说了，那魔头早就去了的。”慧远看着慧普的眼色，露出几分沧桑的悲悯。“好吧，那先让花花去那里。”慧普内心似乎十分犹豫，说起话也不似平日流畅嬉戏。

    一时普华跟着慧远去了思过崖，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皆纷纷散去，慧普这才掉头看着庄姜道：“丫头，可带了银子？”

    庄姜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二百五十两银子，合什道：“法师清点一下。”

    “太好了，太好了。”慧普搓着手，把银子一块块拿起，不时还用牙咬一下，验验成色，终于清点完毕，笑嘻嘻地放在怀里，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简：“这就是封闭术的功法，对应道修里的练气c筑基c结丹c元婴阶段，如果你能超过元婴阶，估计天下没有多少不长眼的敢把你当炉鼎，只不过呢”

    他顿了顿道：“因是相生相克之物，这功法每练成一层，便会自动消弱你当即品阶灵气的一半，如你练成炼气层封闭，那么你练气到二层，便成一层，到三层，便是一层，到四层，便是二层，如此五五之数若是你想练习这封闭术，道阶上要付出别人双份努力才可，你可愿？”说着，慧普望望着庄姜，眼眸深处闪过精光，脸上却半点不显，依然笑嘻嘻。

    庄姜看着那玉简，和田青玉上碧绿晶莹，却一字也无，她诧异地抬头。

    “这是宝贝啊，我一点银子也没多要！”慧普一脸心痛道：“等你恢复三层灵力，就可用神识打开了，如果你愿意认它，也可以滴血认宝，不过它除了破坏你的灵力基本没什么用，按理来说，你这样的体质最适合修炼双修一类的功法，可以事半功倍，筑基啊，结丹啊，都嗖嗖赚，一两银子也不费的，所谓有便宜不占是筛子，你却偏练个跟自己体质相克的功法唉，唉难不成你不知道，在修真界强者为刀俎，弱者就是鱼肉吗？”

    庄姜沉默半响，道：“我知道的，但是我还是要练。”

    “那你修道作甚？难道不是为了把自己变成最强者，逍遥化外，长生不老，通杀四方？”慧普睁着圆圆的眼睛，象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庄姜。

    庄姜郑重地摇了摇头：“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要长生不老。”

    禅房里的两个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天下之道，九九归一，修真之途，分道心c道功c道身三修，三修归一成圆满。道心分自性与道意两面，合一成“心之修“；道功指的是丹田灵气之高低，成“功之修“，又分练气c筑基c结丹c元婴c炼神c化神c飞升七种品阶；道身分技c术c器c境四面，技乃肉身之拳脚武技，术乃阵法c符箓c咒语，器指各种法宝，镜则指战意，四者合一成“身之修“”禅房里，慧普的声音低低响起。

    庄姜双掌合什，肃然倾听，虽然从前也听玄澈说过一些修真常识，只是当时本无意入道，知道的便只是支鳞片瓦，如今慧普所言所语却是至关重要的修道总纲。

    “这心c功c身之三合之数，成不同道途，或佛修c或魔君c或道修c或剑修c或妖修皆不出其外，且因道阶道身的不同，修出千变万化之法。只是唯道心之修却殊途同归，长生之望c变强之欲，绝情弃欲，追求升阶，进而修的无情大道，你这丫头不单单为自己变强长生，却是为什么？”慧普那本来油腔滑调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似乎想起了过往岁月的某些记忆片段，带着淡淡的遗憾，埋藏在深不可测的岁月终结中。

    庄姜低着头想了半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道：“修真只是因为，有些事情，如果逃避它便永远存在，只有不断向前，或有出路可寻，这里面有为亲仇的缘故，也有自己的缘故，我分不清楚。”

    “道心第一层便是初始之心，只有那强烈变强之望，才可领悟其命之道，大多数修行者一味日思夜想如何让自己变强，甚至有那偏执之辈，杀人夺宝，无所不为，即使所谓名门正派也不一定”

    “你身负家仇族恨，若是将那仇恨直接化作变强之欲，即使不为长生，道功增长也是事半功倍，可你却又不认同此道，这么拖家带口，拖拖拉拉，修为上便注定比那些纯粹变强之辈慢得多，甚至可能化成他们的鱼肉，你可愿？”说到“拖家带口”，慧普突然声音变弱了很多，仿佛不愿出口，却又不得不出口，他与这孩子相识不过机缘所迫，受人之托，现在却有种强烈的愿望让他想多问问。

    庄姜久久地沉默，很久很久，终于缓缓道：“法师，变强之欲我亦是有的，从前只是以为不过是人情练达c后宅心计以及诗词歌赋学问之类，从未想过应在修道上的如今经历这些劫难，我放下了很多，却也更知道有些东西自己是永远放不下的”

    慧普眼眸深处毫不掩饰地精光四射，望着则尓，一字一句问道：“即使为此而被斩杀，被天道所灭，被变成真正的炉鼎，也不后悔吗？”

    庄姜平静地直视着慧普，看着那略有些斑白的碎发随着情绪飘来飘去，经历了这么多，她确实放下了很多，可有些东西，她确实放不下，如果放下，她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因此她闭上眼，又睁开，简简单单却坚决无比地回答：“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