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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祈雨风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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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宁妃真的是宸妃口中那样的坏女人,那二十多年给予楚原的温暖都是假象,那么楚原该怎么办?萧梓绾垂眸,看着宸妃拉着她衣角的手,又想起方才在文渊殿内,楚原绝望而哀求的目光。是不是,当楚原知道白芷死在那假山附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宁妃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他或许也明白这件事和宁妃有关,却一直麻痹自己,一直欺骗自己?

    萧梓绾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白芷是她入宫之前,娘亲派给她的宫女,在她之前的人生中,对于白芷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可就是进宫这么一年多的时间里,白芷死了,她的心也难过得像是要从心口生生剜去一坨肉。

    而楚原从小便丧失母妃,宁妃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温暖,甚至是他一直所缺乏的母爱,在那些日子里,宁妃便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如果那些温暖背后都是诅咒和痛恨,那么被欺骗了二十多年后知道真相的楚原又会是怎样的心伤?

    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的萧梓绾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不知为何,感觉心口一阵阵抽痛。

    宸妃还跪在萧梓绾脚边低声抽泣,萧梓绾深深地看了宸妃一眼,抽出被宸妃攥住的衣角。也不顾宸妃的哭喊,便往外走去。她现在心乱的厉害,这件事情还与宁妃有关,可是,宁妃楚原真的会相信她而不是相处二十多年的宁妃么?楚原真的会忍痛处罚宁妃么?

    萧梓绾“嘎吱”一声推开陈旧的大门,突然觉得门外的阳光很刺眼,刺得眼睛生疼。门口外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宫女此时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长满荒草的狭小庭院中,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站在中央,仿佛天地初破之时便站在那里,亘古不变。

    萧梓绾只觉得天地之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看见楚原冲着她笑了笑。只是,那是笑么?那眼角,那眉梢,没有一丝笑意,分明就是苦涩的,甚至是疼痛的,那种疼痛让人窒息。

    萧梓绾一步步走近他。很奇怪,分明楚原脸上风轻云淡,连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找不出来,但就是会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浓烈的哀伤,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黑暗吞噬,吞噬。

    “你,都听见了?”

    萧梓绾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问出口,不管她对于楚原间接害死了白芷有多么地怨恨,但她却依旧情不自禁地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人前风光无限的九五之尊,传闻中手段强硬的男人。人后不过是一个期待被爱的孩子。

    她好像眼花了一下,楚原眼眶中那晶莹的东西,是泪么?

    楚原伸出右手,停留在萧梓绾的面前,迟疑了片刻,猛地将她搂入怀里,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楚原的手劲很大,萧梓绾自认为楚原这具身体很结实了,但她还是感觉楚原勒得她的腰生疼,紧到她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紧到要把她融入血骨里。

    “朕听见了,朕全都听见了,可是绾绾,我要怎么办才好宁妃,她是朕的亲人啊。”

    楚原的声音从萧梓绾的肩窝处传来,低沉而喑哑,甚至带有淡淡的哭腔。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座假山除了他只有宁妃会去,宸妃那种事事追求奢华的女人怎么会去那种偏远破旧的地方?如果宁妃与宸妃谈论的话不是见不得人的,也不会杀了白芷灭口。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却不敢深想。他一直骗自己,不想便不知道,不知道便不会痛,也不至于如今痛彻心扉。

    年少时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依稀的记忆中,他母妃的故乡在遥远的塞外,母妃是温柔似水的女子,丝毫没有塞外女子的狂放不羁。那日母妃正将他放在膝上,向他讲述着塞外的点点滴滴。塞外的落日是如同玉盘般的浑圆,贴在周遭的云彩都被映得通红。站在大草原上,远远望去就像是血红的火球

    母妃还在讲着,那一群带刀侍卫边就这样直直地冲了进来,硬生生地将他从母妃身上扯开来,也不顾他被摔在了地上哇哇直哭。他扬起小小的头颅使劲往后看,站在门口的那明黄色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面容,母妃曾说这宫里只有一个人能穿明黄色,那便是他的父皇。这便是他从未见过的父皇么,母妃口中温柔清俊的父皇么?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身上寒意入骨。他还来不及体味到母妃眼中的那抹痛与不舍,那明黄色的身影便是冷冷开口:“赐死。”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赐死是什么含义,只以为母妃今日被父王带走了,明日还会回来的。于是自母妃离开之后,他每天都坐在门槛上,呆呆等着母妃回来。

    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等到门口那棵桃花树开了,又落了;等到宫里伺候他的太监宫女走了一个又一个;等到每日午膳的菜色只剩下坏掉的青菜,只剩下一碗馊掉的米饭。母妃,却还是没有回来。

    宁妃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宁妃那时候还不叫宁妃,其他小宫女叫她阿碧,他便跟着叫了,阿碧。

    那时候他还是每日坐在门槛上,望着母妃被带走的方向,不肯吃饭。阿碧便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诱惑他,逗他开心。他在门槛上坐一日,阿碧也陪着他坐一日,他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接纳阿碧。他只记得,当他吃到第一口阿碧做的菜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或许那些菜并不像从前的那些山珍海味,但却是他自母妃走后,吃过的最温暖的饭。

    也记不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经常都会被带到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忍受着不知名的毒打。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皮开肉绽的火辣辣的疼痛,那人是下了狠手的。那时候他也不过几岁,身上却浑身是伤,常常旧伤未好,新伤便又附在上面,他的身上总是血淋淋的。他甚至不敢躺下,因为一躺下便会压倒血肉模糊的后背。他甚至不敢睡觉,只要一睡觉脑海中便是那无休无尽的鞭打。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是他不乖么,所以母妃才会离开再也不要他了,所以那人才会打他?他这样问阿碧,阿碧总会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不说话。

    那些黑暗疼痛的日子仿佛没有止境,那些日子只有阿碧陪在他身边,用她的温柔安抚他。自从爱上萧梓绾之后,他更明白了他对阿碧的感情。那根本就不是爱情,那是依赖,对亲人的依赖。那些日子中,他已经把阿碧当做亲人了啊!

    但如今,这些温情都是谎言。楚原微微闭着眼睛,手指紧紧握成拳,他的嘴唇闭得很紧,甚至能听见牙齿都在咯咯作响。这样的楚原,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就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萧梓绾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了楚原。楚原的问题,她却无从回答。

    “你知道么,从前我连觉都不敢睡,因为一睡觉我就会被带到一个小黑屋。昏暗,潮湿,没有一丝光亮。我会被人用鞭子活活打醒,然后被活活痛晕过去。从前被毒打的时候,我总渴望着阿碧来救我。现在想想,阿碧一直陪在我身边睡觉,若是我被人掳去阿碧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是那么多次。”

    “从前我一直想,那人跟我有什么仇怨,居然忍下心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毒手。后来我不想了,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恨他。但如今我才明白,我最痛恨的那个人,居然就是朝夕陪在我身边的人。”

    “她为什么这么残忍,一边给我温暖,另一边却叫我心寒入骨。”

    楚原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悲切的气息,甚至自称是“我”。萧梓绾轻轻搂着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她本以为楚原与宁妃相处二十多年,对宁妃的信任更是坚不可摧,是不会这么容易相信宸妃的话。却没想到楚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如果把一切的始作俑者换成宁妃的话,一下子就清晰明了了起来,都可以解释得通了。那些事只有宁妃会做,也只有她有机会做。宁妃即便是做得再天衣无缝,每日与楚原朝夕相处,总会露出些马脚的。

    萧梓绾抿了下唇,伸出手轻轻拍打着楚原的后背。楚原现在的身体浑身冰冷,就好像身处冰窖之中。浑身上下僵硬地像一块石头,漆黑的眸子中,空洞无神,只剩下绝望。就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兽,轻声呜咽。

    有些事不可以去深想,一旦去深想,便像是自己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疤,让人痛不欲生。萧梓绾不知为何突然心中生出一丝内疚,是不是如果今天她不是执意要来这里,楚原便不会听到这些话,会不会他可以这样骗自己一辈子,是不是他就不用这么难过

    “甚至是玉液池的那张石床,我早该想到的。经常进入玉液池的不过就是她与宸妃,其他的太监宫女平日里都是禁止进入的。安玮向我禀告调查结果时,我却还将他大骂了一顿,我还希冀着是其他人”

    楚原每说一个字,心便绞痛一份,他的身体甚至都痛得微微颤抖。从左心房传来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仿若是打开了封印一般,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最珍惜的人啊,他最亲最亲的亲人啊,却想要害他,却想要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作者君有点心疼黄桑啊~小时候的黄桑好可怜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