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摸鱼手册（六）

    祠堂在侯府的一角，穿过门后有一个小小的中庭，中庭里放着一口水缸，里面是精心照料的睡莲。

    盯着案台上摆放着的牌位，苏君雅挺直腰背跪在蒲团上，一张脸上除了有些病色外，并不像之前那样看着面黄肌瘦。

    “说，错在哪？”

    叶氏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并没有看向苏君雅，反而盯着那些牌位，“今日你不认错，就跪到你认错的时候再起来。”

    错？的确是错了。

    错在她太自信，以为能瞒天过海，以为不会有意外发生。苏君雅摇头，她真的低估了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尤其是在夏荷宴那种地方，不是有句话叫作，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老天爷怎么可能让她安稳。

    垂着头，低声道：“知错，错在隐瞒父母兄长姐妹，错在自作聪明，更错在损了侯府的颜面，让侯府蒙羞。”

    叶氏眼神一动，看向苏君雅。

    对于林明玉和苏靖康，她从来说不上喜欢，这对母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能入侯府是他们这一生最大的运气，能被人伺候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唯独苏君雅，和这两人一点不像，和侯府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像。

    “你认错的时候倒是很快，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叶氏像是在问，又不像，“你和君月的婚事知道是谁做主吗？”

    “夫人做主。”

    “君月有一个在宫里的亲姐姐，你不同，你只有一个成日放浪游手好闲的哥哥。”叶氏的话一针见血，让苏君雅哑巴吃黄连，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谁让这府上，他们最不争气。

    “不过看舒嫔娘娘的意思，应该是打算替你安排婚事了？不过今日皇后娘娘的态度倒让我有些不解，她明显对你上了心，你说，往后你是入宫还是——？”叶氏没往下说，苏君雅心里已经掀起千层浪。

    “君雅明白。”

    “回去收拾干净，闭门思过禁足三天，好好反省。”叶氏说完走上前点了一炷香，“苏家想要长久的享受荣华富贵，靠的不是别人，是苏家上下一心。”

    苏君雅起身的时候只觉膝盖都快不是自己的，仔细一想，竟然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这会儿都至深夜了。

    难为叶氏居然还亲自过来，看来，夏荷宴上这一出，想不出名也得出名。

    不用等到明天，光凭着想象也能知道现在外面的传言是什么样。

    从祠堂回到房间，见杏月端着一碗还热着的粥在那里等她，苏君雅鼻尖一酸，难过得不行，这些年来的委屈全部涌上来。

    恍惚坐下，连杏月说什么都没听见。

    “姑娘，你可别这事情怪不得你，只是夫人和侯爷知道难免生气你这样隐瞒，这些年还被谣言中伤罢了。”杏月把粥放到苏君雅面前，见苏君雅神思恍惚，一阵担心。

    “四姑娘？”

    苏君雅回过神，见杏月一脸担心的样子，摇摇头苦笑，“你看，这不是麻烦来了，要真生得平平凡凡该多好。”

    “可你既然生在侯府，那当然不能平平凡凡了，这已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能锦衣玉食，一辈子无忧的。”杏月想问题简单，能过得好，衣食无忧已经是众人羡慕了。

    闻言苏君雅一笑，有些惨然，“娘呢？”

    “林姨娘刚才回房间后就没出来，想来应该是睡下了，都这个时辰了。”杏月端着碗，“姑娘你饿了一晚上，先吃点东西才是。”

    “你放着，这会儿我也吃不下，打盆水来我收拾一下想休息了。”苏君雅看着一碗粥没有半点食欲，心里乱糟糟的，全是今天夏荷宴的事。

    这么一闹，和盛云悠日后肯定是水火不容，再见面也不知道是她尴尬些还是盛云悠更尴尬。

    陆长钰，晋国公的大公子。

    还有孙皇后临走时的眼神，什么意思？是打算给她指婚还是真如叶氏说的，让她入宫，那样，苏君风又当如何。

    姐妹共侍一夫，她想着就一身鸡皮疙瘩。这种事古时候有，不代表她不排斥，就算在这里再生活十几年也不会习惯这种事。

    “杏月，出去！”

    林明玉忽然出现，直接闯进来连门都没有敲，吓得杏月以为是进了贼，慌忙看过去见后面居然还跟着好些日子都在外面玩没露面的苏靖康。

    “林姨娘，二少爷。”

    “让你下去你没听见吗？这院子里到底是我娘大还是这个臭丫头说了算？”苏靖康瞪一眼杏月，走到屋里坐下，看了桌上的粥一眼，“唷，还真看不出来，原来我这体弱多病的妹妹还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今天在夏荷宴能闹得人尽皆知，都在传，侯府的四姑娘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苏君雅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听着杏月出去的动静才抬眼看向林明玉，“夜深了，娘有什么话，不妨等明日一早醒来再说。”

    嫁入侯府这些年来，林明玉最痛恨的就是苏君雅现在的态度，因为叶氏也是这样，好似什么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心里憋着气，扬手一巴掌就要打在苏君雅脸上。

    “你——你这个不孝女，还敢拦着我教训你！”林明玉气急，手腕被苏君雅握住，竟然动弹不得。

    看来不仅貌不惊人的样子是装出来的，连体弱多病都是假的。

    “在这个时候打我，明天一早，厅上夫人和爹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说我自己打的？在祠堂夫人可没有动过手。”苏君雅又气又委屈，林明玉这个亲娘竟是不如叶氏心疼她，居然还想动手打她。

    喉间涌上一股血气，苏君雅咬牙压下去，“还有你，苏靖康，你是不是也想打我两巴掌解气，恨我没能飞上枝头，让你们跟着长脸？”

    苏靖康语塞，盯着苏君雅道：“这是你亲娘，你还敢还手，还有没有长幼之分了！娘就是打你，你也该受着。”

    “这话别人说我还当他是个孝子，你说出来，倒是可笑至极，你做过一天的孝子？哪次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一堆麻烦回来后让娘给你收拾，她求人是为了谁，为了我还是你？连我也亲自去大哥那儿给你求过情，苏靖康，别人说你窝囊你说人家羡慕你，你知不知道你那群酒肉朋友对你是什么评价？人傻钱多，窝囊废。”

    苏君雅甩开林明玉的手，“你们但凡还有一点脑子，现在该做什么做什么，今日的事，夫人不计较，往后就不要再提，安安心心在侯府里过日子，老老实实做人比什么都重要。”

    “反了你！你这丫头还有没有半点长幼之心，竟然教训起你娘来！”

    “难道你教过我半点？除了这张脸和是你给的，我身上哪样东西是你教的？如今想起我来，不就是因为这张脸，我倒宁愿生得普通些，这样也好过成为满足你虚荣心的东西。”苏君雅浑身乏力，不想再理会这两人，径直走到里间。

    这世上，她看来最倒霉的事情，真的是遇上林明玉和苏靖康，毫无可取之处。

    林明玉气得手抖，旁边苏靖康也是面如菜色，扶着林明玉，“这个臭丫头现在翅膀硬了，有夫人撑腰，当然什么都不怕，迟早要遭报应的。”

    刚拿出干净衣服的苏君雅听见这句话，嗤笑一声，实在好笑。

    她如今十五岁，来到这个世界时苏君雅五岁，近十年的时间里，她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连嚼舌根都不曾，报应？

    “遭报应？老天爷真有眼，先遭报应的人肯定是你们。”

    ‘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苏君雅好笑坐在床头。这门还真是无辜，白白被用来发泄。

    杏月打了一盆水进来，苏君雅也不留她，吩咐她早早去休息，便一个人坐在窗边，连睡意都被那两人给弄没了，累得不行可就是睡不着。

    孙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被召入宫？

    尽管三年一选的日子还未到，还有一年半，但若是皇后看中，召进宫里也是名正言顺，再去皇上面前讨个名分，那就算作是册封入宫了。

    也不知有什么法子能联系到苏君风，要是能见到面，或许还有转机，不然的话，就真像是叶氏说的，她就算不从，也必须去。以死相抗，那整个侯府都会被牵连，更别说逃走。

    苏君雅叹了一声，正打算去床上躺着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一团纸被扔了进来。

    顾不得去看黑影翻墙出去，苏君雅心跳得飞快，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心像是要跳到嗓子一眼——难道是苏君风差人送来的消息吗？

    上回苏君风提的意见她还有些不满，如今是恨不得能看上个人，然后请苏君风帮忙做媒牵线，早日定下来，那就不会被孙皇后那边惦记着。

    拆开纸团看着上面的字，苏君雅面色一白靠在床头不由红了眼。

    绝对不能入宫，合适的人选，合适的人选，哪里来的年纪合适又不能拒绝亲事的人！苏君雅把纸团捏在手心，只觉得冰凉。

    苏君风啊苏君风，这回可全靠你了。